那條喚作阿黃的狗

我小時候走路很不穩，經常走三步摔一跤。有一次摔倒，血順著我的眉毛流出，和著我的淚水染紅了半張臉。祖母說她從后院趕到時，我正靠著愛犬阿黃大哭，滿臉血很是嚇人。事后，我眉角留下了淡淡的疤。后來，大家就讓阿黃陪我玩：一個女孩在鄉間野地里玩耍，在她的身后，有一條溫順的半人高的大狗。

春天的時候，金黃色的油菜開滿江南大地，我總是在這時跟隨爺爺到屋后半坡上播種，說是播種，更多的是搗亂。爺爺剛翻好的地，才播下的種，由于一只菜粉蝶的緣故，就被我踩亂，很快，也隨之印上一串狗爪印。爺爺很無奈，我呢？嬉笑著喚阿黃跑開。在阿黃的叫聲里，石榴花開滿了枝頭，如一把燎原的火點燃了村莊的夏季。村里的大多數人有午睡的習慣，但孩子總是閑不住的。我帶了阿黃漫無目的地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東采一朵野花，西捉一只蝴蝶，終于耐不住酷熱，無視大人的警告，來到河邊。阿黃先低頭試踩著，而后欣喜地跳下河。冰涼的水濺了我一身，連心也跟著靜了下來。以至于很多年后，河流消失不見的時候，我還記得那個蟬鳴聒噪、爺爺在葡萄架下昏昏欲睡的午后，阿黃從河中歸來，抖擻全身的場景，水珠在空中畫出漂亮的銀色弧線，折射出七彩的光;一旁的我無憂無慮地笑，仿佛永遠不會長大。秋風里，大雁斜掠，酸棗啪啪掉了我一身，石榴咧嘴，秋菊盛放，只有祖母種下的柿子樹還未能結果。我和阿黃守著那棵樹，眺望遠方。冬日的暖陽下，椅邊的阿黃微閉眼眸，就像一塊橘子糖溶化在陽光里。

我大概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失去阿黃，但我的童年在祖母去世的那天戛然而止。

我作為長孫，沉默地走在送葬的隊伍里。我有些木然地看著那一抔抔黃土慢慢掩蓋掉那小小的一方骨灰盒，還有那些五彩的糖。我只希望這些糖能夠在無盡的黑夜里溫暖我祖母寂寥的心。

阿黃不見了，在祖母去世的第二天。

我成天成夜地哭，不知是為了阿黃，還是為了祖母。

再沒有一個人，會溫柔地摸我的頭，然后從屋頂的竹籃里拿出一把五彩的糖;再沒有一條狗，會親密地舔舔我的手，然后在我腳邊沉沉睡去。

我在那個夏天，同時失去祖母和阿黃，之后仿佛在一剎那間長大。

自此以后，家中也養過幾只貓狗，我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愛;村中的老人看見我，也會遞給我幾塊糖，我也欣欣然過。

只是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喚作祖母，再沒有一條狗喚作阿黃。

【作者系江蘇省錫山高級中學匡園文學社社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