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在我們生活中,琴棋書畫,種花養(yǎng)魚,打球爬山,讀書慢跑,唱歌騎馬都是有益的活動。選擇一項,不單是為了調節(jié)繁雜累心的生活節(jié)奏,也是為了享受生活之樂。也許,這些情趣更能煥發(fā)出我們人生的風采。
選文1
打橘子(節(jié)選)
□俞平伯
陶庵說:“越中清饞,無過余者,喜啖方物。”其中有一種是塘棲蜜橘。這種橘子我小時候常常吃,我的祖母,她是塘棲人。橘以蜜名卻不似蜜,也不因為甜如蜜一般我才喜歡它。或者在明朝,橘子確是甜得可以的,或者今日在塘棲吃“樹頭鮮”,也甜得不含糊的,但是我都不曾嘗著過。
倒不如干脆寫我的“打橘子”,至于吃來啥味道,我不說!——活像我從來沒吃過橘子似的。
當已凄清尚未寒冽的深秋,樹頭橘實漸漸黃了。這一半黃的橘子,便是在那邊貼標語“快來吃”。我們拿著細竹竿去打橘子,仰著頭在綠蔭里稀里嘩啦一陣,撲通撲通的已有兩三個下來了。紅的,黃的,紅黃的,青的,一半青一半黃的,大的,小的,微圓的,甚扁的,帶葉兒的,帶把兒的,什么不帶的,一跌就破的,跌而不破的,全都有,好的時候分來吃,不好的時候搶來吃,再不然奪來吃。搶,搶自地下,奪,奪自手中,故吃橘而奪,奪斯下矣。有時自己沒去打,看見別人手里忽然有了橘子,走過去不問情由地說聲“我吃!”分他個半只,甚而至于幾瓤也是好的,這是討來吃。
說得起勁,早已忘了那平臺了。不是說過小平臺闌干外,護以橘葉嗎?然則誰要吃橘子伸手可矣,似乎當說抓橘子才對,夫何打之有?“然而不然”。無論如何,花園畸角的橘子總非一擊不可。即以方天井而論,亦只緊靠闌干的幾枝可采,稍遠就夠不著,愈遠愈夠不著了。況且近闌干的橘子總是寥落可憐,其原因不明。大概有人“近水樓臺先得月”了,相傳如此。
打橘有道,輕則不掉,重則要破。有時候明明打下來了,卻不知落在何方,或者仍在樹的枝葉間,如此之類弄得我們伸伸頭貓貓腰,上邊尋下邊找,雖覺麻煩,亦可笑樂。若只舉竿一擊,便永遠恰好落在手心里,豈不也有點無聊嗎。
然而用竿子打,究竟太不準確。往往看去很分明地一只通紅的橘子在一不高不矮的所在,但竿子打去偏偏不是,再打依然不是,橘葉倒狼藉滿地必狂搗一陣而后掉下來。掉下來的又必是破破爛爛的家伙,與我們的通紅的小橘子的期待已差得太多。不知誰想的好法子,在竿梢繞一長長的鉛絲圈,只要看得準,捏得穩(wěn),兜住它往下一拉,要吃那個橘子便準有那個橘子可吃,從心之所欲,按圖而索驥,不至于殃及池魚,張冠李戴了。但是拉來吃,每每會連枝帶葉地下來,對于橘子樹未免有點說不過去哩。
老實說,打橘子及其前后這一段短短的生涯,恰是我的青春的潮熱和兒童味的錯綜,一面兒時的心境隱約地回旋,卻又雜以無可奈何的凄清之感。
(選自《俞平伯散文》,有刪改)
品讀賞析
文中,作者回憶了少年時期打橘子的情景,先寫了打下橘子后,爭搶吃橘子的場面,隨后又寫了打橘子之道以及用竿兒拉橘子的創(chuàng)意。通過對這一過程的描寫,寫出了兒時的樂趣。
選文2
蟬與紡織娘
□鄭振鐸
你如果有福氣獨自坐在窗內,靜悄悄的沒一個人來打擾,一點鐘,兩點鐘的過去,嘴里銜著一支煙,躺在沙發(fā)上慢慢地噴著煙云,看它一白圈一白圈地升上,那么在這靜境之內,你便可以聽到那墻角階前的鳴蟲的奏樂。
那鳴蟲的作響,真不是凡響。如果你曾聽見過曼杜令的低奏,你曾聽見過一支洞簫在月下湖上獨吹著,你曾聽見過紅樓的重幔中透漏出的弦管聲,你曾聽見過流水淙淙地由溪石間流過,或你曾倚在山閣上聽著颯颯的松風在足下拂過,那么,你便可以把那如何清幽的鳴蟲之叫聲想象到一二了。
蟲之樂隊,因季候的關系而頗不同,夏天與秋令的蟲聲,便是截然的兩樣。蟬之聲是高曠的,享樂的,帶著自己滿足之意的;它高高地棲在梧桐樹或竹枝上,迎風而唱,那是生之歌,生之盛年之歌,那是結婚曲,那是中世紀武士美人的大宴時的行吟詩人之歌。無論聽了那嘰——嘰——的漫長聲,或嘰格——嘰格——的較短聲,都可同樣地受到一種輕快的美感。秋蟲的鳴聲最復雜。但無論紡織娘的嘰嘎,蟋蟀的唧唧,金鈴子之丁零,還有無數(shù)無數(shù)不可名狀的秋蟲之鳴聲,其聲調之凄抑卻都是一樣的;它們唱的是秋之歌,是暮年之歌,是薤露之曲。它們的歌聲,是如秋風之掃落葉,怨婦之奏琵琶,孤峭而幽奇,清遠而凄迷,低回而愁腸百結。
秋蟲之聲,大都在蟬之夏曲已告終之后出現(xiàn),那正與氣候之寒暖相應。但我卻有一次奇異的經(jīng)驗:在無數(shù)的紡織娘之鳴聲已來了之后,卻又聽得滿耳的蟬聲。
我在山中,每天聽見的只有蟬聲,鳥聲還比不上。那時天氣是很熱,即在山上,也覺得并不涼爽。正午的時候,躺在廊前的藤榻上,要求一點的涼風,卻見滿山的竹樹梢頭,一動也不動,看看足底下的花草,也都靜靜地站著,如老僧入了定似的。風扇之類既得不到,只好不斷地用手巾來拭汗,不斷地在搖揮那紙扇了。在這時候,往往有幾縷的蟬聲在檻外鳴奏著。閉了目,靜靜地聽了它們在忽高忽低,忽斷忽續(xù),此唱彼和,仿佛是一大陣絕清幽的樂隊在那里奏著絕清幽的曲子,炎熱似乎也減少了,然后,睡去了,什么都不覺得。良久,良久,清夢醒來時,卻又是滿耳的蟬聲。山中的蟬真多!絕早的清晨,老媽子們和小孩子們常去抱著竹竿亂搖一陣,而一只兩只的蟬便要跟隨了朝露而落到地上了。每一個早晨,在我們滴翠軒的附近,至少是百只以上之蟬是這樣被捉。但蟬聲并不減少。
常常的,一只蟬兩只蟬,嘰的一聲,飛入房內,如平時我們所見的青油蟲及燈蛾之飛入一樣。這也是必定被人所捉的。有一天,見有什么東西在檻外倒水的鉛斗中咯篤咯篤地作響,俯身到檻外一看,卻又是一只蟬,這當然又是一個俘虜了。還有好幾次,在山脊上走時,忽見矮林叢中有什么東西在動,撥開林叢一看,卻也是一只蟬。它是被竹枝竹葉擋阻住了不能飛去。我把它拾在手中。同行的心南先生說,“這有什么稀奇,放走了它吧。要多少還怕沒有!”我便順手把它向風中一送,它悠悠揚揚地飛去很遠很遠,漸漸地不見了。
半個月過去了;有的時候,似乎蟬聲略少,第二天卻又多了起來。雖然是嘰——嘰——地不息地鳴著,卻并不覺喧擾;所以大家都不討厭它們。我卻特別愛聽它們的歌唱,那樣的高曠清遠的調子,在什么音樂會中可以聽得到!我每以蟬聲將絕為慮,時時干涉孩子們的捕捉。
到了一夜,狂風大作,雨點如從水龍頭上噴出似的,向檻內廊上傾倒。第二天還不放晴。再過一天,晴了,天氣卻很涼,蟬聲乃不再聽見了!全山上在鳴唱著的卻換了一種嘰嗄——嘰嘎——的急促而凄楚的調子,那是紡織娘。
“秋天到了,”我這樣說著,頗動了歸心。
再一天,紡織娘還是嘰嘎嘰嘎地唱著。
然而,第三天早晨,當太陽曬得滿山時,蟬聲卻又聽見了!且很不少。我初聽不信:嘰——嘰——嘰格——嘰格——那確是蟬聲!紡織娘之聲卻又潛蹤了。
蟬回來了,跟它回來的是炎夏。從箱中取出的棉衣又復入箱中。下山之計遂又打消了。
誰曾于聽了紡織娘歌聲之后再聽見蟬的夏曲呢?這是我的一個有趣的經(jīng)驗。
11月8日夜補記
(選自《洗盡鉛華的美麗》,有刪改)
品讀賞析
本文描寫大自然的蟲鳴聲因節(jié)令變化而成豐富多彩的情景和蟬在不同情狀下的神態(tài),表明了作者觀察生活的細致,別具一格,富有生活情趣。作者在文中寫盡了山居聽到的種種鳴蟲之聲,借助比喻和聯(lián)想,對那“忽高忽低,忽斷忽續(xù),此唱彼和”的蟬之曲給予了熱情的贊頌。
選文3
騎 馬
□王了一
大家都知道,古代的英雄是怎樣愛他們所騎的馬。楚霸王的烏騅和虞姬并重,或者可說比虞姬更為重要,因為等到“騅不逝”的時候,虞姬只能陪著他徒喚“奈何”。名將有了良馬,然后相得益彰。直到現(xiàn)代,我還覺得一位軍長騎上馬就格外顯得威風凜凜。那種“逸勢凌蛟虬”的神氣決不是任何機械所能代替。
還會聯(lián)想到西洋古代的“騎士”。只有那種任俠仗義、扶弱鋤強的人,才不辱沒了名馬。依照傳說,中古時代只有“騎士”能有騎馬的權利,而“騎士”又都是忠勇的人。不管它是不是事實,只這忠勇和馬的搭配就夠有趣的。咱們可以說,馬就是忠勇的象征。
文人的騎馬,一般說起來,卻是最可鄙的。“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我們讀到這一類的詩句的時候,眼睛里活現(xiàn)出戲臺上狀元游街的景象:一個弱不禁風的瘦書生拿著鞭子像揮扇般地搖了又搖。這和駿馬的神態(tài)形成一種極端的矛盾。馬者,怒也,武也。多數(shù)書生非但不能武,連怒也不過五分鐘,如果他們要騎馬的話,最好擇一些“駕駘”給他們騎。不過,這也不可一概而論。像陸放翁的騎馬也就不凡。“射雉西郊常命中”,這種畋獵的英姿并不亞于沖鋒陷陣。也許因為他是帥府的參議,所以能有“上馬殺賊人,下馬作露布”的豪情。必須是他這種人,才夠得上說:“中原北望氣如山。”
女子騎馬自然別有風韻;然而驊騮畢竟是配英雄的,不是配美人的。除非是美人而兼英雄!抗戰(zhàn)以后,女同胞當中產(chǎn)生了不少的阿馬孫英雄,她們非但有馬革裹尸的志氣,而且有躍馬檀溪的膽量。她們和白云觀外的嬉春女士相差得實在太遠了。
《封神榜》里的神仙有騎獅子的,有騎虎的,有騎鹿的,有騎仙鶴的,依我猜想,都不如騎馬的英雄氣概。當我騎馬的時候,非但不喜歡按轡徐行,而且不愛它那種賽跑式的步伐。我喜歡它飛:我愛它如天馬行空;我愛它如風馳電掣。我們的土話把馬的小跑叫作“小滾”,馬的大跑叫作“大滾”。“小滾”只覺得顛簸不堪;“大滾”的時候,就大大不同了。馬似流星人似箭,你只覺得身輕如葉,飄飄欲仙,并不像一匹馬載著你在走路,只像一只神鷹載著你在凌空!只有這樣,你才嘗得到騎馬的樂趣。“小滾”的結果,會使你頭昏腦漲;“大滾”的結果,會使你忘卻疲勞——縱然疲勞了,也包管你夜里睡得安穩(wěn)。會騎馬的人不喜歡“小滾”而喜歡“大滾”,正像喝酒的人不喜歡淡酒而喜歡白蘭地。不看見那些能喝一瓶白蘭地的人只喝四兩“時酒”就叫頭疼嗎?
我14歲就學騎馬。雖然栽了不少的筋斗,但是那種飛行的樂趣,至今猶縈夢寐。這20年來,總沒有痛痛快快地騎它一次,不免有髀肉復生之感。我自信盛年雖逝,豪氣未消。等到黃龍既搗,白墮能賒的時節(jié),定當甘冒燕市之塵,一試春郊之馬!
一九四二年冬
(選自《經(jīng)典散文中的民俗民生:人生的樂趣》,有刪改)
品讀賞析
本文首先闡述不同的騎馬者和馬的關系。其次,表達自己對躍馬飛馳的熱愛(或騎馬有“小滾”和“大滾”兩種不同的境界)。最后,寫對再登馬背的期待。本文表達了作者對充滿豪情的英雄人物的呼喚;對安于現(xiàn)狀、不思救亡圖存的文人的批判;對抗戰(zhàn)必勝的信心以及關心國事、豪氣未消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