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楸帆：科幻是最大的一種現(xiàn)實主義

對未來的預知和技術表述，只是科幻文學最淺層次的功能，追根究底地探索人的復雜內(nèi)心世界，才是科幻文學真正的魅力與價值所在。

北京時間8月23日，《三體》拿到了“雨果獎”！這讓陳楸帆興奮了好一陣，不僅為了哥們兒劉慈欣斬獲全球最高科幻文學榮譽而高興，同時作為科幻作家，他終于看到中國科幻小說中的價值觀受到國際關注和認可。就像《紐約時報》說的那樣：“《三體》有可能改變美國科幻小說迷的口味”，在美國頂尖科幻小說以外星人入侵為傳統(tǒng)題材時，其實讀者對《三體》這類黃金時代經(jīng)典科幻小說的需求并沒有消失。

究竟什么才是科幻？每當有人介紹陳楸帆是科幻作家時，他常遇到類似的尷尬情景：“哦，就是那個哈利·波特吧！”“我看過！就《鬼吹燈》那種嘛，你們很賺錢的哦！”陳楸帆“呵呵”地一笑而過。科幻文學看似有著復雜的結構、體系，但所有類型的文學作品無非具備兩種功能：娛樂和啟發(fā)性。在陳楸帆迄今發(fā)布的40余部科幻作品里，沒有機器人大戰(zhàn)未來戰(zhàn)士，也看不到奇異的宇宙飛船和太空建筑，科技與想象更像是載體，幫助讀者進入到他構建的系統(tǒng)之內(nèi)，陷入對現(xiàn)實問題和社會現(xiàn)象的思考當中。

“科幻是拯救大腦的方案，科幻不僅是小說，而是思維模式。” 30歲之前，陳楸帆不太愿意和別人走得太近，喜歡和這個世界保持一個合理的距離。“30歲之前，我的經(jīng)驗來源更多是書本上的知識、二手的經(jīng)驗。”自打小學一年級父母給陳楸帆辦了一張借書證開始，他便開啟了大量閱讀的體驗，以幾乎一天一本的速度，從科普、文學、古典、到醫(yī)書、甚至是技術手冊和字典，陳楸帆毫不吝嗇自己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他在圖書館里認識了這個世界。

初中時，陳楸帆讀了A.C.Clarke 的《與拉瑪相會》，那是一部充滿了宏大場景，與不可知論的硬派科幻小說，風格上是極其自然主義和硬朗的，與很多科幻作家不同的是，克拉克不是一個純粹的無神論者，試圖在故事里探索人類的終極問題。這本書促使陳楸帆萌生了創(chuàng)作的沖動，16歲，他發(fā)表了第一部科幻作品《誘餌》，并獲少年凡爾納獎一等獎。第一次嘗試寫作即獲得肯定，的確為陳楸帆走上科幻之路起了推動的作用。

30歲之后，陳楸帆更多的是通過人與人之間的直接溝通、接觸，吸取他們精神層面的力量。“這就是我思維方式上非常大的變化之一。”陳楸帆覺得，人與人之間的親密感很重要，他嘗試和不同行業(yè)、不同領域的人交流，觀察他們不同的思維方式，審視每個人成功或者失敗的性格因素。而這些經(jīng)驗，又逐漸累積出他作品中的原型、素材、靈感。正如陳楸帆的很多小說中，你找不到對未來硬件的華麗描寫，卻總能在故事中感同身受。

2014年3月，陳楸帆的中篇小說《鼠年》被選入《美國年度最佳怪異故事》，這也是中國科幻作家第一次被選入美國科幻奇幻年選。與我們認知的科幻小說不同，《鼠年》里的主人公仍然使用MP3，小賣部里的公用電話，學校里掛著“愛國擁軍偉大，滅鼠為民光榮”等陳舊標語，這些元素更貼近現(xiàn)實、甚至懷舊。

陳楸帆說：“我寫作的時候一般先會有一個意向：可能是某一個詞或場景給我特別大的觸動，然后從這個點出發(fā)，發(fā)展出背后的故事。”在寫《鼠年》的時候，陳楸帆先有了這么一個概念：人和老鼠沒什么區(qū)別，都是群體性的社會動物。其中人的異化是陳楸帆試圖探討的主題。故事中找不到工作的大學生可以參加去打老鼠的活動，但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發(fā)現(xiàn)老鼠也有自己的宗教和內(nèi)心世界，而人類越來越像老鼠。故事的結尾，陳楸帆對自己所提出的概念進行了闡述：“那些復雜、微妙、超乎人性的舉動，僅僅是基因調(diào)制和程式設計的結果呢，還是說，在那張毛皮底下，的確存在著某種智能、情感、道德，乃至于——靈魂？”

科幻是最具有“問題意識”的文類

看陳楸帆的小說不會覺得枯燥，即使你不是“技術流”，你也會被他幽默的語感，戲劇化的情節(jié)帶入其中，繼而無法停止思考。而我們思考的，正是陳楸帆所設定的“母題”。

每個作家在創(chuàng)作之初，都會設定一個母題。有些作家在他的所有作品中都在反復探討、深化、升華同一個母題，在紛繁的故事、人物與情感下，其實都能異化為對單一元素的變奏、賦格或者復調(diào)。比如對話、孤獨、性愛、復仇、貪婪或者鄉(xiāng)愁等等。也有的作家看不出來明顯的單一母題。

陳楸帆屬于前者，他在自我剖析時說：“雖然我創(chuàng)作資歷尚淺，但是通過有意識的回顧，在自覺與不自覺間，我發(fā)現(xiàn)在創(chuàng)作里確實貫穿著這樣的一個母題/主題/意象：異化。”這種異化包括了生物上的變形、疾病或變異；心理學上的疏離扭曲、分裂；社會體系/人際結構上的隔離、對立、變遷。比較鮮明的作品包括：《墳》（2004）、《麗江的魚兒們》（2006）、《深瞳》（2006）、《遞歸之人》（2007）、《第七愿望》（2007）、《雙擊》（2009）、《鼠年》（2009）、《喪尸》（2009）、《開竅》（2011）等。這些都是通過技術變革作為其誘因或結果出現(xiàn)，屬于比較明顯的“異化”母題。

“事實上這也是我對科幻小說這個文類鐘情的原因，可以從一個極端真實的語境出發(fā)，通過可理解的/邏輯自洽的條件外延及思想實驗，將文本中的情節(jié)/人物推向一個極端超現(xiàn)實的境地，從而帶來一種驚異感及陌生化效果。”在陳楸帆看來，當代（或近未來）中國這個大背景下，本身就是一片異化的最佳試驗田，即使遭遇發(fā)表坎坷，他也執(zhí)著地堅持思考、體驗、和書寫中國科幻故事的緣由。

大部分陳楸帆的粉絲都是因為《荒潮》認識，并喜歡上他的。這部陳楸帆真正意義上的長篇科幻處女作，也得到了劉慈欣的極力推崇：“以罕見力度刻畫出一個我們在有生之年就可能身處其中的近未來時代。資本入侵對生態(tài)的破壞、人機融合、族群沖突，這些現(xiàn)已開始的進程將塑造一個超出想象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人類和機器同時開始升華與墮落，創(chuàng)造出邪惡與希望并存的史詩。”

《荒潮》中“硅嶼”的原型貴嶼，離陳楸帆的老家很近。這個人口不足20萬的小鎮(zhèn)，遍布著3200多家從事電子垃圾回收的企業(yè)和家庭作坊、從業(yè)人員多達7.5萬人。這種始于20世紀80年代的產(chǎn)業(yè)，在創(chuàng)造出百萬富翁、千萬富翁的同時，也把這里變成廣東污染最嚴重的地區(qū)之一。而且，這種狀況至今沒有得到根本的解決。“選擇以家鄉(xiāng)為藍本進行創(chuàng)作，這與我對中國現(xiàn)實的思考有關，將變化中的中國的痛苦書寫出來，恰恰是因為我非常渴望看到它逐漸變好。”

而家鄉(xiāng)的變化，對于創(chuàng)作者來說是最為真切的，每一個寫作者都無法逃避自己的鄉(xiāng)愁。家鄉(xiāng)對于一個人的塑造是全方位的，且影響深刻到足以持續(xù)一生。陳楸帆18歲離開家到北大讀書，幾年、十幾年后再回頭看廣東，那簡直就是一個科幻的地區(qū)，那里有最先進發(fā)達的科技思想，與最為落后保守的風俗觀念。從歷史上看，廣東總是開時代風氣之先，是諸多變革的源起之地。而21世紀的今天，陳楸帆希望廣東同樣能夠成為中國文化及精神文明建設的前沿陣地，將影響力輻射到全國、亞洲甚至全球。

除了《荒潮》，陳楸帆的很多作品里都涉及到人性、社會、哲學等范疇的拷問與探索，作為科幻作家，陳楸帆就像是杞人憂天里的“杞人”，他的“瘋話”的確會讓很多人開始仰望星空。“所以科幻也許才是最具有‘問題意識’的文類。”陳楸帆說。

作為“問題意識”的代表作，頗具爭議性的《G代表女神》里那些看似有些過火的情色描寫，卻正是不斷提醒人們，新時代崇尚的“性革命”只是讓一種觀念流行，參與運動中的每個人不再對性進行探索，反而喪失了可能性，最終建立的只可能是虛假的烏托邦。薩特曾說，人類有3種基本體驗形式：“存在”、“行動”和“擁有”。在這篇小說里，人通過觀察所擁有的性體驗來認識了解自我。

G因為對性高潮的熟練駕馭，掌握了性高潮的所有權。觀眾們則利用共同分享投射在G身上的性幻想，感受群體的存在感。每一個觀眾都只是通過群體一分子的身份，來理解自身在世界中的處境，自我的身份反而喪失了。所以， 《G代表女神》其實陳揪帆思考的是體驗與處境的關系。

在2012年星云獎“科幻照進現(xiàn)實”的高峰論壇上，陳楸帆參與了“科學現(xiàn)實主義”的討論，他認為科幻應該是最大的一種現(xiàn)實主義，因為它可以談論目前很多主流文學沒有談論的事情，包括霧霾現(xiàn)象、環(huán)境污染、族群的對立與對抗等等，這些比較敏感的話題可以借用“科幻”這一形式，去表達自己的思考和觀點。

“科幻”其實就是一種隱喻，包括《烏托邦》、《1984》等等很多科幻作品，作家們都無法逃脫現(xiàn)實的土壤。所有想象都是從現(xiàn)實變形而來的，作品將現(xiàn)實做了一些取舍，包括一些扭曲、變形之后，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所以這就跟現(xiàn)實拉開了距離，形成“科幻”。同時，在“問題意識”上，作家從現(xiàn)實中存在的問題出發(fā)，尋求一個立足點，代替科技發(fā)展中的“what if”。陳楸帆強調(diào)：“有了這樣一個思維框架，等于給這個社會帶進了一個變量。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鏈式反應，進行邏輯上的推演，包括對每個個體的命運，對族群的命運，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變化。”或許，這就是為什么讀陳楸帆的科幻小說，卻會基于當下進行思考的原因所在吧。

10問陳楸帆

1

中國科幻作家尤其以

劉慈欣、王晉康等代表，在角色

尤其是女性角色的設置上

常常陷入“扁平人物”的窠臼，

其根源在哪里？

我覺得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科幻小說本身的類型特征以及作家所處的歷史階段所決定的。誠然作為文學類型的一支，塑造人物是其不可推托的使命，但從歷史發(fā)展根源來看，美國黃金時代科幻小說更為注重的是基于現(xiàn)有科學事實之上的合理推測與想象，即所謂的“內(nèi)核”，而所有的故事情節(jié)與人物形象都是圍繞著這一核心來進行服務。大劉和老王都是非常典型的“黃金時代”風格繼承者，他們寫作風格及審美偏好是在大量閱讀黃金時代作家作品之后形成的，王晉康老師更是提出了“核心科幻”的概念。因此，不是他們做不到刻畫豐滿立體的人物，而是他們覺得沒有必要，只需要把角色功能性的一面描寫到位就足夠了，而更多的筆墨和精力留給了帶給讀者“驚奇感”的技術想象和場景營造上。

2

《三體》中映射出的作者本人的納粹和社會達爾文主義傾向是否代表了中國尤其是大陸科幻作家的一種基本人文素養(yǎng)態(tài)度？在政治正確在西方越來越甚囂塵上的今天，這是否意味著中國科幻作品在向海外推介的過程中將面臨更大的阻力？

我覺得還是要把作品和作者分開來看，劉慈欣在《三體》中所描寫或推崇的價值觀是否就能夠等同于他本人的價值觀，這點是可以存疑的（比如韓松老師就經(jīng)常用反諷的筆法讓一些閱讀經(jīng)驗較淺的讀者產(chǎn)生誤解）。更何況在生活中，我所遭遇到的具有這種民粹主義、社會達爾文主義傾向的人不在少數(shù)，甚至媒體及具有一定話語權的公眾人物同樣在吹捧這樣的論調(diào)。所以在這種社會大環(huán)境里，其實《三體》可以作為一個非常好的文化樣本，來觀察中國社會從晚清、民國到共和國這一路走來，國民對于科學、民主等諸多現(xiàn)代性概念的接受及認知水平。至于說到海外推介的阻力，我倒不覺得是個問題，國外市場還是相對理性成熟，會根據(jù)作品本身的質量來進行評判。

3

在歐美科幻文學實際上逐漸日落西山的背景下，日本以及中國科幻文學的崛起背后是否有更深刻的社會和文化因素？科幻的文本作品、動畫漫畫、游戲及電影的互動和相互促進在日本已經(jīng)成為工業(yè)生產(chǎn)范式，阻礙這種機制在中國成熟發(fā)展的最大原因在哪里？

不僅僅是歐美，也不僅僅是科幻文學，事實上，在全球范圍內(nèi)，傳統(tǒng)閱讀都受到新媒體范式轉型的巨大沖擊。我不認為日本和中國能夠在這股浪潮中獨善其身，恰恰相反，所謂的崛起也許正是因為集體的衰退，而整體版圖的退潮速度有快有慢而已。從另一個角度看，即便在歐美主流文學圈，近年來發(fā)展中國家題材或者少數(shù)族裔移民作家作品都是受到高度重視，我理解是歐美文化的經(jīng)典根基已經(jīng)太穩(wěn)固太陳舊了，亟需要新鮮的血液和元素來進行沖擊，它有一個健康的自我更新的生態(tài)。科幻文學也許是在走向衰落，但科幻作為一種風格其實滲入了文化的方方面面，近的比如影視、游戲、動畫甚至最新的虛擬現(xiàn)實，遠的像服裝、建筑、音樂、戲劇及裝飾藝術等等，都從科幻中汲取養(yǎng)分和靈感，向更廣闊的受眾傳遞科幻之美。

中國的問題其實很簡單，文化產(chǎn)業(yè)領域的工業(yè)化程度不夠高，缺乏專業(yè)化人才，以及政府的“看不見的手”在其中扮演了過于重要的角色，導致整個市場機制沒辦法建立健全起來。

4

隨著《三體》進入大眾視野及一系列

IP 衍生，科幻文學在中國是否正陷入

越熱鬧越危險的境地？《三體》電影

和劉慈欣新小說，哪個更有可能

戳破中國科幻界的泡沫？

我個人對于所謂“IP”概念非常不感冒，不是所有文學作品都適合進行影視化改編，也不是所有改編作品都能獲得原著粉絲的青睞。但當整個行業(yè)將“估值”（對，就是這個魔性的概念）放在第一位，甚至要求作者根據(jù)市場熱點去進行創(chuàng)作，完全對文化、文學、文字和內(nèi)心沒有任何敬畏和尊重的時候，那么這樣的瘋狂也只不過是再次重復“郁金香熱潮”、“股瘋\"或”樓瘋“的歷史鬧劇而已。當然會有一批人從中受益，功成名就，但我覺得對于整個市場乃至，說句上綱上線的話，對于整個中國的文化都是一種傷害。

我希望《三體》電影能夠叫好叫座，我也希望大劉能夠早日寫出超越《三體》的新作，畢竟他是中國科幻的一面大旗，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就是這個道理。

5

與以《來自新世界》、《殺戮器官》等為代表的

成功的日本科幻作品相比，中國科幻文學作品如何才能具備自己

鮮明的風格和特色并實現(xiàn)文化和價值觀的輸出？

創(chuàng)作的大環(huán)境和作者本身的科學文學素養(yǎng)，

哪個在此過程中發(fā)揮更突出的作用？

其實冷靜下來想想，日本科幻作品中的風格和價值觀就很日本嗎？日本文化受到西方影響之深遠更甚于中國。我不認為當代中國和存在于古代典籍里的中國是同一個概念，”中國“是一個被建構出來的想象共同體，而這個共同體在不同人的眼中又折射出許多個棱鏡般千變?nèi)f化的切面。我沒辦法給出一個正確答案，說什么樣的作品是具有中國特色或者價值觀，我只能說，每個作者要誠實地面對自己的生活，并真誠地去想象和書寫，因為在我們每一個人身上，都包藏有一個中國的影子。

6

優(yōu)秀乃至偉大的科幻作品的根源究竟

來自對現(xiàn)實的焦慮還是對未來的恐懼？

王力雄的《黃禍》是否屬于科幻作品？

科幻作家如何處理個人與現(xiàn)實、

政治的關系乃至沖突？

對于我來說，這兩者是一回事，都是基于一種對于不確定性的心理反應，這種反應模式已經(jīng)被編寫入我們?nèi)祟惖幕颍笥抑覀冋J知世界與決策判斷的過程。科幻或許是我們試圖掙脫這一枷鎖的努力，但往往會制造出更多的焦慮與恐懼。《黃禍》是非常經(jīng)典的反烏托邦+末日小說，它對我的沖擊和震撼僅次于《與拉瑪相會》，但同時也帶來一種復雜的不快感。對于我來說，處理這些關系與沖突的方式和其他人沒有兩樣，不要為自己無法改變的事情憂慮，也不要放棄為自己能夠改變的事情去努力。現(xiàn)在有一個詞非常流行，“然并卵”，我覺得代表了一種虛無主義和投降情緒，當這三個詞輕輕滑出你舌尖時，你就已經(jīng)被打敗了。

7

中國是否存在誕生像 Cyber Punk 那樣的新的科幻類型流派的可能性？硬科幻作品是否有可能成為在市場上越來越小眾的樣式？中醫(yī)的流行、反基因的大行其道等是否預示著科幻作品中國的成熟繁榮還有相當長的一段路？在中國，科普和科幻作品兩者之間的關系如何相互推動？

當然可能，比如劉宇昆就在嘗試著”絲綢朋克“，但要成為一種新的流派或者說”亞文類“（sub-genre），單靠一個人或者一部作品是不夠的，比如沒有人會說《三體》是《三體》派作品的代表作，很滑稽。文學流派的形成是一個學院體系內(nèi)的歷史建構過程，需要時間、權力和話語的共同作用。科幻本來就不應該分軟硬，只應該分好壞，傳統(tǒng)基于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兩分法其實很粗淺簡陋，語言學題材也可以寫得很硬，只能說，在當前這種閱讀能力低下的市場環(huán)境下，需要高知識儲備和高認知能力的作品，必然會淪為邊緣或者小眾，因為更多的人只是用閱讀來填補生活的空隙，尋求最直接的感官刺激，而不是一種自我挑戰(zhàn)與提升的途徑。這與偽科學、大師、謠言大行其道是一脈相承的，人類大腦被設計成為最低能耗模式，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動力和能力去獨立思考或者明辨是否。至于科普和科幻，我覺得最好的關系還是各行各路比較好。

8

你最推崇的科幻作家和作品有哪些？你認為被高估的科幻作家和作品又是哪些？您認為最近10年最優(yōu)秀的科幻電影有哪些？你是如何評價《云圖》（Cloud Atlas）與《普羅米修斯》（Prometheus）的？

A.C.Clarke 《2001太空漫游》、《與拉瑪相會》——一種冷酷理性的科技宗教感

William Gibson《神經(jīng)漫游者》—— Cyberpunk的濫觴之作

Ted Chiang的所有作品 ——包含精確與詩意的神品

Paolo Bacigalupi 《發(fā)條女孩》—— 新世紀最具”現(xiàn)實痛感“的杰作

H.G.Wells的大部分作品都具有劃時代的開創(chuàng)性。

所謂高估與否其實是一個歷時性概念，比如海因萊因的《異鄉(xiāng)異客》很多人覺得高估了，但是放回到那個歷史階段就是一部偉大的作品。我只能說我不太喜歡和當下時事或者時效性熱點靠得太緊的作品，因為這樣的作品大部分經(jīng)不起時間考驗，帶有消費性的條件反射效應。

近10年優(yōu)秀的科幻電影有很多，《阿凡達》、《月球》、《人類之子》、《猩球崛起》系列、《盜夢空間》、《明日邊緣》、《機械姬》、《她》、《第九區(qū)》、《Wall-E》等等。

我很喜歡《云圖》，原著我看過三個版本，我覺得電影能拍成這樣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但我不太喜歡《普羅米修斯》，作為忠實的《異形》系列粉絲，我覺得Ridley Scott正在走向平庸和陳詞濫調(diào)。

9

為我們描述一下

你所構建的

未來世界是

怎樣一個系統(tǒng)？

敬請期待我的下一部長篇《迷幻史》，那是一個沒有網(wǎng)絡卻處處是幻覺的世界。

10

你當下愛情觀呢？會有勇氣和外星生物交往么？哈哈哈～

愛情是一種模式識別，所以你會發(fā)現(xiàn)很多人都栽倒在同樣類型的異性面前，因為人很難改變自己的認知和行為習慣。愛情更多的是一種氣味相投，literally 氣味，其中包含著許多信息素與性外激素，讓你的大腦在下意識之間便做出了判斷。當然這樣說很多女性會覺得不夠浪漫，換個浪漫文藝的說法，我們彼此聞到了對方靈魂的質地。

誰知道在地球上隱藏了多少外星人呢，說不定你正在交往的這個就是來自Kepler452b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