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凌戈坐下的時候她有點后悔。她發(fā)現(xiàn)她不應該來。
雖然對她來說,馮雪鷹幾乎是個陌生人,但是在血緣關系上,畢竟是她的母親,而且那次見面之后,她對馮雪鷹有了一個直觀的印象——她曾經看到的不是一張照片,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說心里話,她并不討厭這個陌生女人,甚至,她覺得在心理上她跟馮雪鷹還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所以,盡管她并不太傷心,但她總覺得在這種時候,無論是約會或者相親,都不太適宜。
她的上司林仲杰并非不知道馮雪鷹的事。但他還是積極地為她安排了這次相親,而且,當他得知馮雪鷹的死訊時,他臉上一晃而過的是——松了口氣。雖然他沒表現(xiàn)得很明顯,但她還是看得很清楚。有那么幾秒鐘,她為馮雪鷹感到難過。
“那件案子你應該避嫌。這是規(guī)定。”林仲杰對她說?!靶×?,我也認為你不適合參與其中。我建議不妨去散散心。老周那邊已經答應了,一有消息就通知你?!痹谒霓k公室里,他掏出一張照片遞給她,“這個男孩的條件不錯,人很老實,你可以跟他見個面。就當是散心好了。他是個海歸,他父親跟老簡是好朋友……”
她本想拒絕的,但她找不到理由。也許她該實事求是,說母親剛死,她沒心思干這事,但她說不出口。她知道在林仲杰的眼里,她母親是什么樣的人。
林仲杰大概也看出她想拒絕,“當然了?!彼f,“如果你顧忌東平,那我也不勉強。其實,我一直覺得你們兩個挺般配,可惜……”
“我們只是普通朋友。”她急著為自己辯白,“我不需要顧及他的感受。”
結果,她就來了。
“我姓張,我想林叔叔已經跟你說過了吧?!弊谒龑γ娴哪腥舜┲呒壩餮b,戴著名牌表,頭發(fā)梳得很整齊。
她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她覺得場面很尷尬,只好朝他笑笑。
這個男人比照片上顯得老一些,長相普通,打扮得挺體面,但一看便知,他確實如林仲杰所說,是個老實人。因為他看起來,比她更緊張。
“你……你要不要吃點什么?”他問道。
“不,不用,我們就隨便聊聊?!?/p>
這令她不由自主地想到當年,她跟簡東平初次見面的情景。他很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她,還對她說:“我聽說這是次相親?!?/p>
“是啊?!彼?。
“可你穿著運動衫,你要去運動嗎?”
“林叔叔說你很挑剔,如果你不滿意,我不是白打扮了嗎?”她直言相告。
他笑了起來。
“坐下吧。我們吃點什么。”他把菜單塞在她手里。
當時,他們兩人都很隨意放松,都沒把這次相親當一回事,當時她也沒想過他們后來會那么親近。會不會就是因為一開始太不在乎了,所以才會搞成今天這樣不上不下的局面?
“我跟你說說我的工作吧?!彼龑γ娴哪腥苏f。
她抬起頭朝他看去。這時她注意到,他的襯衫領子泛黃,指甲縫隙里還有污垢。
“我在財務部工作,是個注冊會計師。我在美國念的大學,不過,我中學是在這里念的?!彼プヮ^,頭皮屑紛紛掉落在他的肩上。她知道自己不該去注意這些小節(jié),對方的脾氣性格,以及談吐才是最重要的,但她還是忍不住去看他肩膀上的頭皮屑,同時忍不住又想到簡東平,她有時候真恨他,如果沒有他,她應該不會太注意男人的細節(jié),也不會覺得對方難以忍受。
“我的工作其實沒什么可說的,比較瑣碎,也比較枯燥乏味。凌小姐,也別光我說,你也說說你的工作吧?!犝f你是刑警?那平時工作一定很忙吧?”男人問道。
“是有點忙……”
“那你平時都忙些什么?”
“如果有案子,就會很忙。”
“我聽簡叔叔說,你現(xiàn)在主要干的都是些輔助性的工作,比如打字,收發(fā)文件什么的,我不是看不起這些工作,但我覺得女孩子還是干這些比較合適……”男人笑嘻嘻地說道。
“不,我也得出任務。”她忙道,“當然了,我平時也得寫報告,打字,收發(fā)文件,但是真的遇到案子,還是得參與的。有殺人案,碎尸案什么的,還得出現(xiàn)場,那些血淋淋的尸塊很嚇人,有時候,回到家身上還會聞到腐爛尸體的味道……”
“腐爛的尸體?”男人的笑凝結在嘴邊。
“也許是簡叔叔不太了解我們工作的性質?!獙α?,我今天還見過碎尸呢,有點惡心,你想聽嗎?”
男人一愣,連忙搖手。
“不,不用了,凌小姐,你膽子真大?!?/p>
“習慣了,我們的工作性質就是這樣。而且,如果忙起來,是沒假期的。如果半夜有案子,半夜就得從家里出來。節(jié)假日加班是家常便飯,是很辛苦,不過我習慣了。”
男人看著她,笑得很尷尬。
“我突然想起來,今……今晚老板讓我加班的,可……可我急匆匆趕過來,把……把這事給忘了?!彼Y結巴巴地說。
這個老實人在找借口離開,而這正中凌戈的下懷。
“那你趕緊去吧?!彼⒓凑f。
“謝謝你的理解,那……那我把賬結了?!彼玖似饋?。
他們只喝了兩杯飲料。
“認識你很高興?!苯Y完賬,他象征性地跟凌戈握了握手,“那我先走了。”他笑著跟她揮手道別。
她看著他離開茶坊,才長舒了一口氣。
現(xiàn)在時間還早,才晚上七點一刻。
她打算再去一次紅霞嘉園附近的“MY"ROSE”酒吧。這是她在跟這個男人見面之前就想好的。所以,她才故意把相親地點定在了離紅霞嘉園不遠的一個茶坊里。
在她步行前往紅霞嘉園的路上,她順便把思路理了理。
目前,她已經參與和旁聽了幾次偵訊。憑直覺,她覺得桑雅最可疑,但現(xiàn)在看起來,幾個人中,只有她的不在場證明最為明確,當然了,另一個不可能殺人的就是路真。她跟桑雅實際上是互相作證。如果只有她們兩個,那還存在她們事先串供的可能,可現(xiàn)在,路真的先生和兒子也在家。在這種情況下,串供的可能性不大。所以,她們兩個應該都是清白的。
肖南也有不在場證明,她說她一直在酒吧,所以她打算去“MY"ROSE”核實一下。但酒吧老板能保證她時時刻刻都在酒吧里嗎?其實幾個人中,她覺得肖南最可疑。馮雪鷹公開威脅她,說藏有她出軌的錄像,雖然她說她不信,但這句話實在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她不信,不代表這件事不存在。而馮雪鷹死后,她繼承的那140萬,肖南可以分到一半。這應該也算是個動機。假如她偷偷離開酒吧去馮雪鷹家,酒吧的人應該不會注意吧。
所有人都說當時苗麗的情緒最激動。她的動機似乎也最明顯,如果桑雅讓她相信,馮雪鷹就是殺死桑遠山的兇手,那她很可能因為自己過去坐的7年冤枉牢而找馮雪鷹算賬。但問題是,她馬上就要繼承一筆遺產,用她的話說,她馬上就要過上好日子了,她犯得著干這種事嗎?
至于老好人姚醫(yī)生,她似乎一直在做和事佬。只是沒人聽她的。但她也有殺人動機,馮雪鷹死后,她可以分到70萬。也許肖南有資格看不上這些錢,但對于姚靜這個工薪階層來說,70萬不是個小數(shù)目。而且,她也沒有不在場證明。沒人知道她回家后干了什么。
最后,那位不茍言笑的盛容,聽起來,桑遠山對她照顧有加。如果說,她為了給桑遠山報仇而殺死馮雪鷹,那應該也很合理吧。她似乎也有不在場證明,但證明人是她的未婚夫。這就難說了。如果他很愛她,他完全可能為她作偽證。
“嘿,凌戈?!庇腥嗽诮兴?/p>
她一回頭,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不知不覺站在了“MY"ROSE”的門口,那家酒吧的老板正坐在街邊的一張木頭桌前喝啤酒,而跟他坐在一起的居然是簡東平。
她得承認,見到他時,她心頭一陣驚喜。今天晚上,她特別想看見他。而且,只要一看見他,她就自然而然地覺得別的男人都臟得沒法直視。她想念她住在他家時,他洗完澡站在走廊上跟她說話時身上散發(fā)出的清新氣味。
“凌小姐,沒嚇著你吧?”酒吧老板笑著說。
“當然沒有?!?/p>
她走了過去,很奇怪,他沒跟她打招呼。他是不是知道她今天相親?
“嘿。”她主動叫了他一聲。
他朝她點了點頭。
“今晚過得怎么樣?”他淡淡地問。
他知道相親的事。
她本可以直言相告的,但看到他那副陰陽怪氣的樣子,她就有點生氣。她覺得沒必要,沒義務把這些告訴他。她干嗎要顧及他的感受?他們認識好幾年了,他都干了些什么?純粹在浪費她的時間!
她假裝沒聽見他的問題,兀自坐在了他旁邊。
“我正要找你呢?!彼龑瓢衫习逭f,“你應該已經知道……她的事了吧?”
酒吧老板點了點頭。
“警察來找過我?!彼f話時,一個跟他年齡相仿,打扮新潮的短發(fā)女人走了過來,他立即介紹道,“這是我太太小麗。”
小麗笑著跟他們兩人打了個招呼,隨后自然而然地在桌邊坐了下來,
“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我跟阿冰都嚇了一大跳……”小麗露出唏噓的表情。
她這才知道這個男人叫阿冰。
“她有沒有仇人?”凌戈問道,她發(fā)現(xiàn)簡東平在看她,她故意避開了他的目光。
“她跟所有人都相處得很好。真的不知道她有什么仇人。”小麗道。
“但是……”她看著小麗,慢慢說,“你應該不會很喜歡她吧?”
小麗快速看了一眼身邊的老公,笑了起來。
“是的。我知道他們的事。其實她也是我的老師。我跟阿冰是中學同學,在中學的時候,我就開始暗戀他了,他那時候是籃球健將,很多女生喜歡他。他跟雪姐的事,我們都沒想到。我承認,有一段時間,我是非常恨她?!毙←惸闷鸢⒈媲暗木破?,對著嘴猛喝了一口,“但后來是雪姐鼓勵我跟阿冰走到一起的。中學畢業(yè)后,我沒有考上大學,在社會上混了一段日子,也可以說是墮落吧,什么都干過,我父母早就離婚了,他們誰也不管我。反正,有一段時間,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倒霉最落魄的人。我跟雪姐是在戒毒所的門口碰到的,那時候,我才知道阿冰跟我一樣……”她握住了阿冰的手。
“那么,難道,你是他們之間的第三者?”凌戈小心翼翼地問道。她不太理解他們三人之間的關系。
小麗又笑。
但答話的卻是阿冰,“是她不要我的,她說我已經不是她愛的人了。”
“她不要你?”
“你媽不是那種會因為自己的年齡而自卑的人。”簡東平低聲對她說。
她回眸掃了他一眼。她承認,他看問題比她深。
“那你們是什么時候分手的?”
“2003年吧?!?/p>
“那2002年,她老公被殺的時候,你們應該還是在熱戀吧?”
“對,那是最火熱的時候了?!卑⒈χf,“如果你想聽過程,我不妨告訴你。我們是2001年的年底開始好的,2002年的2月,我們在外面租了房子開始同居。我是2002年的7月中學畢業(yè)的,但我沒考上大學,開始是準備第二年重考,所以那段時間,都是她在應付開銷,但那時候,她已經從中學辭職了,她也沒什么錢,所以我們的關系就開始有點變化了。2003年年初的時候,我們打了一架,她扎了我一刀,這讓我在醫(yī)院躺了兩個星期,這段時間,她都在陪我。但等我出院之后,有一天,記得那是在春節(jié)前,大概是小年夜吧,她給我留了張字條就走了。我到處找她都沒找到,就吞了安眠藥,我爸后來找到了她,她來看了我一次就走了,她說我們完了,我不再是她愛的人。她離開我之后,我就再次離家出走?!卑⒈o自己點起了一支煙,慢悠悠地吸了一口,“后來我跟一群玩搖滾的人混在一起,再后來我就吸毒了。之后的一段日子可以說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我被抓進去強制戒毒,我的父母不理我了,我以為我這輩子完了,但她卻來看我,說她會幫我??赡芩X得我到這種地步,她多少有點責任吧。”
侍者為凌戈和小麗端來了果汁。
“她為了幫我戒毒,幾乎什么辦法都用上了。”阿冰繼續(xù)說,“我的癮不算太大,所以后來總算是戒了。2004年之后,我沒再吸過。那時候她同時幫了我跟小麗,她鼓勵小麗跟我走在一起。我們也發(fā)現(xiàn)彼此很有感覺,所以就……”他笑著跟妻子對視了一眼。
“她上次好像說,酒吧是她幫你開的。”簡東平道。
“對?!卑⒈刂攸c頭,“酒吧是2005年開的。那時候,我跟小麗都已經戒毒成功,但我們兩個都只有高中文憑,沒法找到像樣的工作,念書又念不進去,也不可能再去考大學。正好,當時有家酒吧在低價轉讓,我們很想接手,但沒錢。雪姐說她會幫我們,然后,她不知從哪里弄來一筆錢。最初,其實她才是老板,她讓我們負責經營,兩年之后,也就是2007年的時候,她把股份都送給了我。她說那是她欠我的——其實我一點都不覺得她欠我什么?!卑⒈瓜卵鄄€,看著桌上的啤酒。
“能不能把轉讓股份的協(xié)議給我看看?”凌戈道。
“好吧。你去把轉讓協(xié)議什么的都拿來給她看。”阿冰對妻子說。
小麗答應了一聲,快速奔進了酒吧。
“我知道你們的關系,”阿冰看著凌戈,“如果你想要酒吧的股份,我們可以商量?!?/p>
凌戈連忙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跟她,我們幾乎沒在一起生活過。她把酒吧送給你們,那是她的事。我之所以想要看那些協(xié)議,是想要篩除嫌疑人?!币姲⒈荒樢苫?,她解釋道,“如果轉讓協(xié)議像你所說,是2007年簽署的,那她的死對你來說就沒有什么利益可言。對嗎?”
“當然!她是我的朋友!我們的朋友!對我來說,她是比父母更親近的人!我過去從來沒想到,男女之間還有比情人關系更親近的關系,現(xiàn)在我知道了?!卑⒈粗韪?,他的眼圈紅了,“……我曾經發(fā)誓要給她養(yǎng)老的……”
他的悲痛讓凌戈汗顏。
小麗又回來了,她手里拿了一個牛皮紙信封。
“都在這兒了?!彼研欧饨唤o凌戈。
凌戈打開信封,看了一眼里面的文件,然后又塞了回去,“可以借我嗎?也許需要做一些鑒定?!蚁蚰銈儽WC,我對你們的酒吧沒有興趣。你們可以請這位簡先生作證?!?/p>
阿冰和小麗同時笑了起來。
“關于酒吧的股份,我們早就商量過了。如果你要,我們會分你股份?!毙←愄谷坏卣f,“我們欠雪姐太多了。從道義上說,應該給予補償?shù)摹!?/p>
“我這么做只是想抓住殺她的兇手?!绷韪暝俅伪響B(tài)。
簡東平一把奪過了她手里的牛皮紙信封,“公平起見,由我出面拿去鑒定。不過,你們放心,小凌警官對你們的酒吧真的沒興趣。等鑒定完畢會還給你們的。”
好吧,那也行,凌戈心道。
“她現(xiàn)在問的所有問題,目的都只有一個,就是盡快抓住殺死馮雪鷹的兇手?!焙問|平對阿冰說。
阿冰重重點頭,“小凌警官,你想問什么,就盡管問!”
“我想縮小嫌疑人的范圍。——你父母應該非常恨馮雪鷹吧?”凌戈試探地問道。
阿冰一愣,“我父母?”
“你讓我盡管問的。”
“沒錯,他們有一段時間是恨死她了。不過現(xiàn)在他們已經是朋友了。”阿冰道。
“朋友?”凌戈覺得有點難以相信。
“他們現(xiàn)在經常一起吃飯。”小麗插了進來,“雪姐跟我婆婆還在一個公園跳舞。她教我婆婆跳舞。過去,他們對她的確是恨之入骨的,我婆婆就差沒拿刀捅她了。但自從雪姐幫阿冰戒毒成功,又幫他開了這家酒吧之后,他們對她的態(tài)度就變了。阿冰去唱搖滾之后,我公公就當沒他這個兒子了,他們有好多年沒說話。后來是雪姐每隔一段時間給他們打電話,告訴他們阿冰的最新情況。大概是去年吧,她做東請我公公婆婆和我們一起吃飯,其實就是想讓他們看看我,我們結婚后,他們還沒跟我見過面。那次見面很尷尬,但我覺得是個好的開始。他們今年過年的時候,邀請我們回去吃了頓飯。我這才知道,雪姐居然跟我婆婆在一起跳舞。看起來,她們現(xiàn)在關系真的不錯。你們不信,可以直接去問我婆婆?!?/p>
凌戈覺得小麗的話比較可信。
“那還有誰會恨她?”她道。
阿冰跟小麗面面相覷。
“據(jù)我們所知,沒人恨她。她跟所有人的關系都不錯。除了她前夫的女兒?!卑⒈?,“我知道她一直在找雪姐的麻煩。”
“你見過桑雅嗎?”簡東平插了一句。
“沒見過,我都是聽雪姐說的。”
“那你知不知道,她得癌癥的事?”凌戈又問。
阿冰沉著臉點了點頭,“是小麗陪她去看的病。去年查出來的,醫(yī)生說只要開刀,還是有救的,我們都勸她盡早開刀,但她就是不肯聽?!?/p>
“其實我能理解她?!毙←惖?,“是女人誰都不想開這種刀?!?/p>
凌戈又想起了之前見面時看到過的情景。
“她是不是有酗酒的習慣?”
“也算不上是酗酒吧,但2005年酒吧開了之后,她確實喝得比以前多了,大概也是心情不好吧。不過,她知道繼續(xù)這樣喝,可能會越喝越多,所以后來,她自己去了戒酒中心,她就是在戒酒中心認識后來的那個男人的。那人姓廖,我們都叫他廖老板,他是開飯店的,過去大概風光過一陣,后來因為老婆跟別人跑了,他就開始酗酒,因為雪姐對他不錯,他們后來就住到了一起。這個廖老板去世前,也常會來我們這兒坐坐,人不錯,他不知道我跟雪姐是什么關系?!?/p>
“你們見過廖老板的前妻和女兒嗎?”凌戈又問。
小麗向她搖頭,“沒見過,估計她們根本不知道他已經死了。廖老板去世后,雪姐曾經想跟她們聯(lián)系來著,但就是沒找到人。聽說那個前妻帶著孩子跟著一個男人去了南方,之后就沒消息了?!?/p>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所以說,”過了幾秒鐘,凌戈開口道,“除了桑雅那幾個人之外,她沒有其他的仇人了?!?/p>
“我們兩個算是跟她親近的朋友了,我們真的沒發(fā)現(xiàn)還有其他人恨她。她脾氣可能是不好,但她不是那種會結仇的人?!卑⒈芸隙ǖ卣f。
“她一個人住的話,平時鎖門會不會把保險拉上?”簡東平問。
“當然了!”阿冰回答得很快,“這一點,她還是挺注意的,我也關照過她好幾次,平時一定要注意關好門窗,晚上睡覺要帶上保險,她知道的!”
“好吧,”凌戈把姚靜、肖南、桑雅、路真以及苗麗的照片散開來攤在桌上,“你看看這幾個人,你有沒有印象?”
阿冰看了一遍后,指指肖南的照片,“警察也來問過我。這個女人我認識,就是雪姐出事的那天晚上,她來過酒吧,在這里待了一個晚上,一直一個人喝悶酒,先是坐在吧臺上跟我聊天,后來,有個老外跟她搭訕,兩人就跑到角落里去聊天了,這女人的外語不錯,我看他們說話沒什么障礙。她大概一直待到早上6點,我們關門的時候她才走。我們的營業(yè)時間是晚上7點到早上6點?!?/p>
看起來肖南沒說謊。真不知道她為什么要在這里耗一個晚上。
“她一直沒離開過嗎?”簡東平問道。
“這個……”阿冰不太確定,“我沒有時時刻刻盯著她,半夜1點的時候,我回去休息了幾個小時,大概五點多回來的,那時候,我看見她還在,但這段時間,她是不是在這里,就不清楚了。我們這里的老外很多,常有她這樣的女人在我們這里耗著,這沒什么稀奇……對了,她是跟那個老外一起走的。”
阿冰的暗示很明顯。她在酒吧找老外,看起來,那天晚上頗有收獲。只不過,沒人能證明她整晚都待在酒吧。酒吧離馮雪鷹的家太近了,就算她借口上廁所,作案之后溜回來,應該也沒人會注意。
“另外幾個女人,你沒見過?”簡東平又指指另外幾個人的照片。
“沒見過。也可能是沒注意。不過,她和她肯定沒來過。”阿冰點了點路真的照片,“我們這里的客人沒有她這個年紀的,我沒見過她,”他又點了點苗麗,“而這個,我們這里的老外會喜歡她的大骨架和大嘴巴,但是,我確定她沒來過。她來了會很受歡迎?!?/p>
“可惜她不會英語?!焙問|平笑著把照片收了起來,“能不能說說桑遠山?”他換了個話題。
“其實我不認識他,我沒跟他說過話。”
“桑遠山被殺的那天,馮雪鷹曾經去見過他,這事你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阿冰笑著說,“那天還是我陪她去的。我向朋友借來了一輛摩托車,那時候常常帶著她到處兜風。”
“你記得時間嗎?”
“這我記得,因為后來警察來問過。我們是10點左右到那里的。我在別墅對面的馬路邊等她,她自己進去的。那天是周一,她說,桑遠山肯定不在家,因為他好像平時周一都有課,可沒想到他居然在家?!闭f話時,阿冰把香煙塞在了嘴里。
簡東平替他點上了火。
“雪姐在里面待了多久?”他問道。
“大概半小時吧。她說桑遠山在家,他們就談了談離婚的事。桑遠山答應離婚了,還答應給她10萬塊,先給了她4萬,那天中午我們拿著錢去吃了一頓牛排,她還給自己買了幾件新衣服……”阿冰說到最后有點傷感。
“除了給錢,桑遠山還跟她聊了些什么?阿冰,你得好好想想,那天雪姐都跟你說了什么?”簡東平把一瓶新開的啤酒推到阿冰的面前,“因為雪姐離開后不久,桑遠山就死了,也許桑遠山曾經跟她說過什么。搞不好他說的這些能幫我們找到殺死雪姐的兇手?!?/p>
“你趕快想。”小麗推了一下阿冰。
凌戈不確定阿冰是否真能提供什么線索,但確實,桑遠山那天究竟跟馮雪鷹說過什么,現(xiàn)在恐怕只有阿冰一個人知道了。
阿冰吸了兩口煙,低頭想了一會兒,“她好像說,那天桑遠山情緒不太好,平時他說話油腔滑調的,但那天,他好像沒那心情,但雪姐也說,他肯定不是因為離婚的事才心情不好的。——她好像就跟我說了這些?!?/p>
“她碰到桑遠山的時候,他在干嗎?”
阿冰想了一想。
“她說她路過書房的時候,他叫了她一聲。她這才知道他在家。桑遠山讓她坐一會兒,雪姐說,這次很難得他們沒吵架……”阿冰歪頭又想了一會兒,“他們就談起了離婚的事。桑遠山大概又勸了她幾句,大概就是說,我和雪姐不會有結果什么的,讓她考慮清楚,諸如此類的。但雪姐很堅決,他后來就沒再堅持,他讓雪姐準備好凈身出戶,雪姐也同意了。這時候,他就問起她過去丟戒指的事……那枚戒指是雪姐的祖母給她的,雖然不算很值錢,但也是寶石戒指,她認為是桑雅把它丟進了馬桶,為這件事,她們兩個還打過架……桑遠山問的就是這件事。雪姐把當時發(fā)現(xiàn)戒指不見的事說了一遍,她其實已經不計較了,都要離開他了,還說這些干什么呢?——不過,桑遠山好像把她的話都用錄音筆錄了下來?!?/p>
錄音筆?檔案里好像沒提到過這個。
“雪姐讓桑遠山賠償她的戒指,他想都沒想就說賠她10萬,然后,他從抽屜里拿了4萬元給她。實際上我覺得,桑遠山也就是想多少給她點錢。他大概也覺得就這么一分錢不給她,就讓她走,有點不好意思。從這方面來說,桑遠山這人還是可以的?!?/p>
“他對女人貌似都挺大方?!焙問|平笑道,“所以才有那么多女人跟著他。”
阿冰表示同意,兩人互相碰了碰酒瓶。
“那么,桑遠山是數(shù)了4萬元給她嗎?”簡東平又問。
“不,抽屜里有一沓錢,他直接就拿了其中一部分給她,說‘這里有4萬塊,湊個整數(shù)’。"雪姐說,他好像事先就已經把錢準備好了。接著他寫了張6萬的欠條給雪姐,并讓她快走。他說他約了人,最后,他還答應下周會跟她辦妥離婚的事?!卑⒈O聛砗攘藘煽谄【疲窒肓艘魂嚕啊孟窬瓦@些了。”
“那你知不知道馮雪鷹買針孔攝像機的事?”凌戈問道。
“這我知道,是桑遠山讓她買的?!?/p>
“桑遠山?”凌戈吃了一驚。
“大概是在他出事之前的一個星期吧,雪姐找他談離婚的事,他就讓雪姐買個針孔攝像機幫他裝在他書房里。雪姐開始不肯,后來他說,這是離婚的條件,他說他擔心我和雪姐去他書房偷東西,他這么一說,雪姐就答應了。桑遠山跟我們約在……”阿冰想了好一會兒,“大概是8號吧,他說那天晚上,他保證家里沒人。那東西還是我裝的,雪姐哪會干這個?!?/p>
桑遠山為什么要這么做?
凌戈禁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簡東平,他臉上的表情告訴她,他也有同樣的疑問。
“其實,桑遠山出事的時候,他們還沒離婚,”簡東平道,“按理說,她可以分到一部分的財產,然后堂堂正正地跟你結婚,可她卻選擇躲了起來,這是為什么?”
阿冰笑著深吸了一口煙。
“雪姐不是那么愛錢的人。桑遠山死后,她就不想跟桑家有什么瓜葛了。她說她現(xiàn)在回去要財產,感覺自己像個要飯的。至少那個繼女肯定會這么說她。結果,她連欠條上說好的那剩下的6萬,也沒去要。”
“像她這樣的人,還真是少有?!焙問|平感嘆。
阿冰笑著點頭,“其實她后來也有些后悔,但如果重來一次,估計她仍會那么做。她就是那樣的人?!?/p>
簡東平一邊笑,一邊喝啤酒,“主要是你那時候年紀太小,如果有個有腦子的男人在她身邊,她肯定不會那么傻?!?/p>
“我也這么想,其實我也很后悔?!卑⒈Φ煤軅校翱赡菚r候,腦子里沒有錢的概念,有一塊錢也覺得很幸福,什么未來啊,生計啊,想都沒想過?!任覀冋娴男枰X的時候,好像已經晚了?!?/p>
“對了,雪姐離開桑遠山之后靠什么謀生?我知道,那以后她很快就辭職了?!焙問|平問道。這也是凌戈最想知道的。
“她一直在當跳舞老師,收入還行吧。后來廖老板死后,給她留了一個小飯店,她就靠經營那個小飯店過日子。別看店面小,她經營得不錯,一個月也能掙個幾萬塊錢,有時候賺得比我這兒還多一點。只不過,飯店不是她的,我聽她說,老廖好像把一切都留給了他的女兒??梢驗樗畠阂恢睕]消息,所以她就一直干著。”
“她每天都去飯店嗎?”
“對,她是老板娘嘛?!?/p>
“她每天都干些什么?能不能說說她的生活規(guī)律?”簡東平分別看了看坐在他對面的這對小夫妻。
小麗回答了他。
“她每天早上6點半起床,先去公園跳舞,跳到8點半左右,回去洗澡。然后去飯店,中午她坐在賬臺收賬,就這樣一般要忙到下午一兩點鐘。下午兩點多,她會回去睡覺,有時候也出去逛街,喝茶什么的。晚上她會回飯店,她雇了個大學生收銀員從下午5點干到晚上10點,所以晚上她一般不用盯在飯店,她有時候就會來我們酒吧坐坐?!惶炀褪沁@么過的。”
“看起來飯店是她的生活重心,有沒有飯店的地址?”
“飯店就在紅霞嘉園的前面,”阿冰指了指前方,“大概500米左右的地方,你要真的讓我說地址,我真說不清。反正那家飯店叫‘廖廖美食小亭’,你一直往前走,就能看見了。它的招牌挺醒目?!?/p>
“那邊還在經營嗎?”
“是啊,我在做。因為警察說,可能還得問員工一些問題。我怕人走散了,到時候就找不到人了,所以我暫時在經營著?!卑⒈鶉@氣,“其實酒吧就夠我忙的了,但警察既然這么說,我也希望能幫點忙。不管怎么說,只要能為雪姐出點力,我是義不容辭的?!?/p>
“那家飯店的菜不錯?!毙←惖?,“如果你們沒吃晚飯的話,正好可以去嘗嘗。我打電話給他們,讓他們給你們打折。”
簡東平笑著回頭看凌戈,“怎么樣?要不要去嘗嘗?”
凌戈知道他是想借機向飯店的人打聽點消息,便點了點頭。
“那好吧,我們等會兒就去?!彼d致挺高。
“不過我想先去一趟紅霞嘉園的現(xiàn)場?!?/p>
他一臉困惑,“你想去看什么?”
“我想去看看,除了大門之外,還有沒其他的地方可以進入她家。”
“不可能,”阿冰嚷了起來,“她那兒可是12樓。如果不從大門進去,還能從哪兒進去?空調架子?”他直搖頭,“你過去看了就知道了?!?/p>
那就是說,兇手可能就是從門口進去的。
可門上沒有撬鎖的痕跡,兇手是怎么進的門?是馮雪鷹給她開的門?如果兇手就是之前鬧事的幾個人中的一個,她為什么還會給那人開門?而且,鄰居好像沒聽見門鈴聲。假設兇手沒有按門鈴,那她是如何讓馮雪鷹給自己開的門?
“你們說她下午有時候還會去逛街。一個人?”簡東平的說話聲打斷了她的思路。
“不,她跟朋友一起去?!毙←惔鸬?。
“你們不是她最親近的朋友嗎?她還有其他的朋友?”
小麗笑起來,“她當然有。不過我也不知道是誰。我只知道,她跟朋友經常去茶餐廳,因為她每次回來都給我們帶來廣式點心?!?/p>
“那她有沒有說起,她跟哪個朋友出去喝茶?”
“她說是過去的朋友。就在出事的前一天,她還跟朋友出去喝過茶,因為她給我們帶蛋撻了。那天她還買了很多東西,我看她回來的時候,拎了兩個大袋子。”小麗道。
“那你有沒有看她買了些什么?”簡東平似乎很感興趣。
“她把袋子里的東西都拿給我看了。”小麗笑著說,“她買了一套化妝品,一套彩妝,還有一個冒牌的名牌包,看起來很像真的,她說也得八百多……還有,呵呵,你們肯定想不到,”小麗神秘地笑起來,“她買了一件婚紗。要2000多塊呢?!?/p>
婚紗,這確實出人意料。
“她說她從小到大都夢想有一天能穿上婚紗。她說她跟前兩任結婚的時候還沒開始流行婚紗,她只做了兩套紅色的西裝,我想,她可能是覺得自己的生命快到頭了,所以才會這樣……”小麗語調傷感,“對了,她還讓我給她拍了照片。你們稍等一下?!?/p>
小麗返身進屋,沒多久就拿來了她的數(shù)碼相機。她打開相機翻到她拍的照片。
“就是這幾張。”小麗把相機遞給簡東平。
凌戈也湊了過去。那果然是馮雪鷹穿著婚紗拍的照片。
“拍照之前,我給她化了點妝。平時她不怎么化濃妝,但因為要穿婚紗,她讓我給她化得濃一些?!?/p>
其中有一張照片,馮雪鷹穿著婚紗正歪頭朝著鏡頭笑,而她身后的桌上放著一大堆的雜物。那里有各種各樣的化妝品,一些紙巾,花哨的帽子,一件景泰藍花色的藍色旗袍和一個女士手提包。
“跟姚靜那個包是一個牌子的。”凌戈注意到包拉鏈上的標志。
“人家姚靜那個是真的。再說這個牌子早就爛大街了。”簡東平道。
但凌戈覺得兩個包看起來非常像。
這時小麗又讓他們看另一張馮雪鷹穿著藍色旗袍的照片。
“這也是她一直想穿的衣服?!毙←愝p聲道,“她覺得旗袍很稱她的身材?!?/p>
照片里的馮雪鷹顯得很苗條,簡直比路真還像演員。
“我得把照片復制下來?!焙問|平拿出手提電腦放在桌上,“有沒有數(shù)據(jù)線?”
“我去拿吧?!卑⒈酒鹕?。
乘著阿冰回屋的時候,簡東平問小麗:“她帶蛋撻給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今年年初?!毙←惡芸隙ǖ卣f。
廖廖美食小亭距離事發(fā)的紅霞嘉園頂多只有半站路的距離。凌戈和簡東平步行前往只花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
當他們跨進店門時,已經有人在等著他們了。
“是簡先生嗎?”一個穿藍色制服的女服務員笑嘻嘻地迎了上來。
簡東平點了點頭。
“這邊請,這邊請,”女服務員熱情地招呼著?!皠倓偩瓢衫罾习宕蜻^電話來了?!彼阉麄儙У阶罾锩娴囊婚g干凈小包房。“這里比較安靜,外面等會兒就會很吵。”
女服務員把菜單放在桌上,走了出去,一會兒功夫,她提著茶壺又進來了,她給他們一人倒了杯熱茶,“你們先看看菜單,看好了就叫我,我就在外面?!?/p>
簡東平把菜單推給了凌戈,“你點吧?!〗悖罾习逵袥]有跟你們說過,我們?yōu)槭裁匆獊???/p>
“我知道,是為老板娘的事?!迸諉T神情哀傷。
“警察來找過你們嗎?”
“來過。出事的第二天就來了,問了一大堆問題。可是老板娘個人的事,我們也不太清楚,她也不會跟我們說。”
“隨便問問,老板娘為人怎么樣?”
“老板娘比原本的廖老板大方多了,她來了之后還給我們漲了工資。而且人也很隨和,跟我們都能打成一片,就是說,沒把我們當打工的看,本來我還打算辭職的,后來,老板娘來了,我就沒走。”
凌戈隨意點了幾個推薦菜,服務員寫菜單的時候,她聽見簡東平在問女服務員:“你知道老板娘生病的事嗎?”
女服務員輕輕地“嗯”了一聲,“不過不是她跟我們說的,是李老板的太太過來的時候,無意中說起的。我們都很吃驚,我實在是想不通,老板娘每天都去公園跳舞,平時也經常吃水果,除了偶爾喝口小酒,她沒什么壞習慣,也不抽煙,她怎么會生病……”
“這飯店開了很久了吧?”簡東平喝了口熱茶,又問。
“有20年了?!?/p>
“老板娘跟客人的關系怎么樣?”
“關系好著呢。來這里吃飯的多半都是老客戶,很多人還跟老板娘在一個公園跳舞呢?!?/p>
“那她出事前,有沒有發(fā)生過什么特別的事?”
這個問題讓女服務員有些為難。
“這個問題警察也問過。我真的不知道?!?/p>
“那能不能告訴我,出事那天,她都在這兒干了些什么?——我們也是想盡早抓到兇手,麻煩你好好想想?!焙問|平客氣地說。
“我們也希望能盡快抓到兇手!這個兇手太可恨了!居然還放火燒,”女服務員發(fā)出一陣“嘖嘖”聲,又連連搖頭,“老板娘死得太慘了,我都哭了兩回了。”說話間,她的眼圈又紅了。
“別急,你慢慢想?!?/p>
女服務員定下神來,凝神想了片刻。
“她那天跟平時沒什么兩樣,我記得她是早上9點左右到的飯店,然后她跟我們一起摘菜,她好像打電話給幾個菜販,把賬結清了。中午11點左右的時候,就開始有客人過來吃午飯了,我們飯店中午提供的是15元到20元不等的套餐,來的都是附近的上班族,老板娘會跟幾個熟悉的顧客聊兩句。午飯過后,大概1點半左右,她就走了,她說她要去一趟附近的寺廟,哦,對了,她平時很少去寺廟,那天特意去了一次,我不知道這算不算特別的事。然后到了晚上5點左右的時候,她又過來看了一下飯店的情況,跟王師傅說了些話,五點半左右,她在店里隨便吃了東西,七點半左右,她就走了?!瓦@樣?!?/p>
“那前一天呢?我聽說她跟朋友去喝茶了。”
“是啊。她有時候會跟朋友出去逛街。”
“她朋友來過這里嗎?”
服務員搖頭,“沒有。就在出事前的一個星期吧,有天下午,那人打來過電話,讓我轉告老板娘,說她有事不出去了?!?/p>
“那人是男是女?”凌戈問道。
“女的。挺客氣的?!埬戕D告她,我今天不舒服,那邊我不去了。’”女服務員模仿著馮雪鷹的朋友,“后來我告訴老板娘,老板娘有點生氣,還特別打電話給她呢。我聽見老板娘說她不守信用,……也不知道什么事,人家大概讓她再考慮考慮,老板娘心急火燎地說,‘這事我已經決定了’就啪的一下掛了電話。——我就聽見這些?!?/p>
“這是出事前的一個星期?”
“對?!?/p>
“你告訴警察了?”
女服務員露出尷尬的神情,“他們又沒問。——這事重要嗎?”
“我也不清楚。沒事,你先下單吧。”凌戈已經把要點的菜寫在了女服務員的餐牌上。
女服務員如釋重負,拿著餐牌走了。
“只要查查這里的電話記錄,就能知道給她打電話的是誰?!绷韪晏嵝押問|平。
他點了點頭,“我也是這么想的。——好了,說說你吧。今天情況怎樣?”
她知道他是指相親的事。
“他要加班就先走了。”她道。
他斜睨她,“你是不是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
“我就是跟他說了說我平時都干點什么。我是實話實說。但這好像跟他的想象不一樣,他本來以為我只是在辦公室收發(fā)文件。——我還給他看了我的槍。”
他笑了起來。看得出來,他很開心。她現(xiàn)在有點后悔。她不該告訴他實情,她討厭看他臉上這種得意洋洋,幸災樂禍的表情。
“也許他是不適合我?!彼溃疤煜掠植皇侵挥兴粋€男人?!?/p>
“能這么想就對了。不過,你還打算繼續(xù)相親嗎?”他笑著問。
她沒回答他。
這時,包房的門開了,女服務員送來了四小碟冷菜,凌戈一看,她好像沒點過這些菜。
服務員笑著解釋:“這是李老板點了送給你們的,他說這頓他請?!?/p>
“真是謝謝他了?!焙問|平道。
凌戈覺得阿冰有些熱心過頭了。
他立刻看出了她的心思。
“你沒向他要酒吧的股份,他當然得好好謝你?!?/p>
“他們的態(tài)度是挺誠懇的,”凌戈道。說話間,她的手機收到一條短信,“是盛容。”她有點驚訝,“她問我方不方便明天約個時間見面?!?/p>
“肯定是為了桑雅的事。桑雅想要跟你和解。——你打算怎么辦?”
“還沒想好。”
這時,她的手機又收到一條短信。
“這回又是誰?”簡東平已經開始吃菜了。
“是檔案室的小陳。你不是說,她已經幫我把她們幾個的檔案找出來轉發(fā)到我的郵箱了,現(xiàn)在檔案都電子化了,只要復制轉發(fā)就行了。”
“那好,我們先看看盛容和路真的檔案。”他放下了筷子。
凌戈迷惑地看著他。
“你沒聽肖南說嗎?路真跟桑遠山有過一個孩子?!彼贸鍪痔犭娔X放在了桌上。
“你懷疑盛容是桑遠山的女兒?”
“桑遠山在出事那天約了人見面,苗麗和馮雪鷹都是不速之客,桑遠山一直讓她們快走,因為他約了人,但他沒說是誰。而且,他還親自關了監(jiān)控。那就說明,他不想讓人看到他跟誰見了面。不管從哪方面看,我都覺得他是在保護某個人?!?/p>
“你是說,他在保護他的女兒?可如果他要見的人是盛容……平時他們應該經常在一起吧?他們肯定有時間單獨談話。有什么必要非得特別找個時間,約在書房見面?”
“我只知道盛容是收養(yǎng)的,而桑遠山這個女人獵手對她卻像父親一樣慈愛?!?/p>
凌戈眼前浮現(xiàn)盛容的臉,至少在容貌上,她跟桑雅或者路真都沒有什么相似之處。
“我看不出她像誰,不過,我先約她明天見個面好了?!彼皖^給盛容回復。
這時,她發(fā)現(xiàn)簡東平進入了一個飯店的點評網。
“這家飯店開了這么多年了,我想看看食客們是怎么評論的。這比較客觀。”他解釋道。
凌戈沒理他,正好盛容的回復過來了,“明早9點,在你家,可以嗎?”
來我家談?凌戈有些猶豫。也許盛容覺得在私密的地方談這件事更合適?可是為什么非得在我家?
“我讓她八點半在我家附近的茶坊門口等我。”她道。
他兩眼盯著電腦屏幕,好像沒在聽她說話,
“知道這里的特色菜是什么嗎?”他笑著說,“蟹粉獅子頭、醬油蝦、紅燒鮰魚,清炒蟹粉。食客都說這里的菜不錯。還有人說,老板娘漂亮熱情。他們給老人在這里做70歲生日,老板娘送了他們一份蝦仁炒面。真大方。”他翻動著頁面,“大部分人都說菜不錯,服務員動作有點慢,換盆子不太積極,環(huán)境一般,……等等,這里有人只打了一星……讓我看看,她說老板娘跟客人打架,菜灑到了她身上,事后她要求賠償,老板娘什么都沒說,對她置之不理,她發(fā)誓再也不來了……”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這引起了她的注意。
“今年的1月3日。”簡東平開始打起字來。
“你在干什么?”
“給她留言,問問她情況。不知道她能否看到,這件事肯定讓她印象深刻?!?/p>
“何必那么麻煩。這里的人肯定知道這件事?!绷韪犟R上叫來了之前的服務員。
女服務員對這件事印象模糊。
“好像是有這么回事。不過我沒看見那個客人,我正好去上廁所了,等我聽見吵架聲沖出來時,那個客人已經走了,她把一盤菜丟在老板娘身上。老板娘事后說碰到神經病了,其他的也沒多說。后來她馬上就回家去換衣服了……”
“那有誰見過這個客人?”凌戈問她。
女服務員笑,“事后我也問過,但沒人看見她,只是聽別的客人說,是個女客,一個人。年紀不大,但也不是什么十幾歲的小姑娘?!?/p>
“你們這兒有監(jiān)控嗎?”
“我們這兒哪有什么監(jiān)控啊。”女服務員笑著說。
外面有人吆喝,女服務員匆匆走了出去。
“看起來沒人記得這個女客是誰?!焙問|平有點遺憾,“還是先來看看盛容的底細吧?!?/p>
凌戈打開她的郵箱,收件箱里果然有她的新郵件。她打開一看,一共有5個附件,第一個就是盛容的檔案。
官方的檔案里并沒有詳細記錄盛容的出生情況,但里面附有民政局出具的證明書,證明盛容與其父母是收養(yǎng)關系。在證明書后面,另附一張盛容養(yǎng)母的申請,里面記錄了大致的收養(yǎng)過程。
“原來她被扔在公園的長凳上。”簡東平擠到她邊上,跟她一起看電腦,“她養(yǎng)父母是干什么的?”
“養(yǎng)母是幼兒園老師,養(yǎng)父是工廠的工人。1985年,她養(yǎng)父因偷竊工廠材料被抓,1986年,他在監(jiān)獄病逝,診斷書上說是心肌梗塞。這上面說,他好像過去就有心臟病。但這里面提到,她養(yǎng)母在他死前曾經遞交了離婚申請,”她回頭看了他一眼,“不知道這事是不是刺激了他?!?/p>
“很可能。她養(yǎng)母在1986年的年底就再婚了。也就是說,丈夫尸骨未寒,她就結了婚,搞不好他偷東西還是她唆使的。”他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同時將頁面往下拉,“哈!”他突然叫道,“她養(yǎng)母在1994年被她的第二任丈夫殺死!”
他按住手提電腦中間的紅色按鈕,頁面逐步下滑,“酒后過失殺人。家庭暴力,長期打罵,不工作,拼命要錢……看來這位養(yǎng)母后來找的男人是個流氓。她曾經想離婚,但多次遭受威脅,毆打,沒人幫她,還找過婦聯(lián)……她養(yǎng)母的姐姐說,這個男人也曾經威脅過他們,所以彼此早就斷了來往……1994年6月9日,盛容上庭作證,證實養(yǎng)父殺人過程,她是目擊證人……”
頁面上出現(xiàn)盛容的照片,那時候她是個瘦弱的少女,她向法庭展示她手臂和后背的傷痕。
“她養(yǎng)父被判25年……”簡東平突然開始迅速滑動頁面,“我來找找她養(yǎng)父的證詞。哦,在這兒——養(yǎng)父說,他只打過盛容兩次,都是扇的耳光,因為他問盛容問題,盛容置之不理。——他還說,盛容跟養(yǎng)母的關系很僵,養(yǎng)母經常為了出氣而打女兒……出事前的一個月,養(yǎng)母曾經揚言要把盛容送到鄉(xiāng)下親戚家……”
“你在懷疑什么?”她聽出了他的疑問。
“她養(yǎng)父是在醉酒的情況下殺的人。當時警察趕到時,他已經不省人事,現(xiàn)場只有盛容一個目擊證人,如果是這樣——還不是隨便她怎么說就行?——她在那樣的家庭生活,也許心里積聚了很多憤怒。”
“你認為是她殺了養(yǎng)母,然后嫁禍養(yǎng)母的丈夫?”
“當時只有她一個人在場。那個男人只是承認自己喝醉酒,因為老婆抱怨了幾句,他就打了他老婆兩拳,然后,他就睡著了,對他來說,那天跟平時沒什么兩樣?!ㄒ坏牟煌?,”他把頁面又拉到了上面,“他提到,他平時是中午喝酒,喝完酒小睡一會兒,然后就會去朋友家打牌,但那天牌局取消了,所以他喝完酒睡醒之后,正趕上盛容放學回家?!簿褪钦f,他平時喝酒撒酒瘋的時候,盛容多半不在,她在上學,但那天,她正好在家。他醒來后發(fā)現(xiàn)老婆死了,警察站在他面前。事情發(fā)生的經過,他好像全然不知。盛容說,她回到家發(fā)現(xiàn)那人在毆打她的母親,她嚇得躲在一邊,過了一會兒,她沒聽見聲音,再出來看,養(yǎng)母已經倒在地上,而那個男人則自己在床上呼呼大睡。于是,她馬上撥打了110和120,但她養(yǎng)母在救護車趕到之前就已經死了。經法醫(yī)鑒定,她的頭部受過重擊,地上有個帶血的小板凳,被確定是兇器……但她繼父說,那個小板凳一直在廚房,沒事不會拿到臥室來,案發(fā)現(xiàn)場是臥室,雖然那上面有那男人的指紋,但當時他喝醉了,我認為他不會想到跑那么遠去拿兇器,臥室有鬧鐘,有花瓶,直接拿起來就可以砸過去……而根據(jù)盛容的說辭,她當時就躲在廚房,板凳應該就在她的手邊……”
“我猜想,屋子里沒聲音之后,她決定去看個究竟,她之所以拿著板凳去,是為了保護自己,她不知道,她的繼父會不會攻擊她。但是到了那里,她看見那個狀況……她忽然覺得,如果她干點什么,她的世界,她的生活,她的整個人生,也許就會發(fā)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彼粗敖Y果表明,確實是這樣?!?/p>
也許他說的有理,但她還是覺得他太武斷了。
“很多家庭暴力的案子,都是平時打慣了,覺得沒什么,但突然之間有一天就出了事。”凌戈道。
“好吧,我確實無法證明她殺了人。但我告訴你,”他看著她,“如果她殺了人,那第二次殺人,第三次殺人,就不是什么難事。”
“你現(xiàn)在是不是覺得,那個把套餐盤子丟在馮雪鷹身上的女人就是盛容?”
“她對桑遠山是有感情的。如果桑雅經常在她耳邊吹點小風,可能會說服她,馮雪鷹才是兇手?!彼^續(xù)將頁面下移。
這時,一個令他們意外的名字出現(xiàn)在屏幕上。
“原本她的監(jiān)護人在1996年的4月改成了桑遠山?!彼溃爱敃r她16歲。桑遠山在法律意義上確定了跟她的收養(yǎng)關系。她養(yǎng)母去世時,她在第一女子中學念書,擔任班長。她是個好學生?!彼α似饋?。
“怎么了?”
“凌戈,在我們這里,衡量一個人說的話是不是真的,往往會先看這個人平時的表現(xiàn)。盛容是個好學生,她繼父是個流氓,所以說,警方和大眾都會選擇她,而不是她那個混蛋繼父……”
這時,簡東平的手機突然響了。他立刻接了電話。
“喂,是阿冰啊?!惺裁词聠帷菃幔俊彼犞娫?,卻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是照片里的人?……她是一個人來的嗎?……她姓姚?……你怎么知道?……好,好,明白了。”他若有所思地按斷了電話。
“怎么了?”凌戈立刻問他。
“一個女人昏倒在地上,他讓我過去看看是不是照片上的人。他翻了她的包。說她叫姚靜。”
姚靜昏倒了!凌戈心頭一驚。
附錄13"""2003年8月,姚靜寫給桑雅的信
親愛的桑雅:
好久沒收到你的信了。不知道你的腿好些了嗎?不知道你都在忙些什么?
我還是那么忙。我們昨天為一個年輕婦女做了剖腹產,她才22歲,猜猜這是她的第幾胎了?第4胎。她已經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了,這次也是個兒子。她看起來沒那么高興,她擔心無法養(yǎng)活這些孩子。因為她家太窮,所以最后醫(yī)院沒收她一分錢。她丈夫給了我們每人一袋青稞面。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吃。
再跟你說件事。上個星期,從內地又來了一批援藏的醫(yī)生。其中一個姓劉的醫(yī)生,我跟他很談得來。他跟我差不多年紀,跟我相同的是,他也離過婚,沒有孩子。他說離婚的原因是妻子出軌,這件事看來對他的打擊挺大,他說他離婚之后馬上就去報名參加援藏了。他明年年底回去,他答應到時候會來我們這兒找我。我不知道這算不算緣分,但他來了之后,我覺得很多事都變得輕松了。他很善解人意,脾氣很好,我大概從來沒遇到過像他這樣溫柔的男人。
我年紀也不小了,打算努力一下,希望能俘獲他的心。
祝福我吧。
姚靜
2003年8月1日
附錄14:2003年8月桑雅給姚靜的回信。
姚靜:
哈哈,不虛此行啊。終于有艷遇了。希望你能抓住他,把他帶回來!
我之所以沒給你寫信,是因為我最近在忙著鉆研一些新的電腦書。我覺得我現(xiàn)在已經差不多可以算是個高級黑客了。
關于你上封信的猜疑,我會去調查的。不過,我覺得盛容跟我爸或者路真都不像,跟我也不像。也許我該先旁敲側擊地試探她一下。不管怎么說,我會想辦法搞到她的血,讓她小小地受一次傷不是什么難事。有了她的血,我就可以用它來跟我的血作比對了。我會把血液樣本寄到能作DNA化驗的地方。
好了,不聊了,我得去研究我的電腦程序了。最近我忙得不可開交,等你回來后我會讓你看看我的新發(fā)明。
祝你早日找到真愛!
桑雅
2003年8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