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4日,小雪初晴。

陽光從落地窗射入,將客廳照得通亮,仁杰調查事務所內靜悄悄。我埋頭在電腦前,全神貫注地操作鍵鼠,與隊友們一道,向敵方基地展開第三波猛攻。
說起來,以這樣的方式度過甜蜜的情人節,真是可恥啊。
我把怨氣發泄在寒霜劍上,砍砍砍,殺殺殺!為了部落!敵人大本營的血條眼看要清空,待本戰士血怒·飛龍傲天再放一記大招——
叮咚,叮咚,門鈴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我關掉音箱,經過客廳去開門。情理之外意料之中,門口站著的當然是一位少見的美女。
說“少見”并不是形容她美的程度,而是指美的種類。這是一位天然系美女,不施脂粉,連口紅都沒抹,與二次元網絡上遍布的濃妝錐子怪迥然相異。
盡管長著一張清新宜人的臉,她的身材卻大相徑庭,牛仔褲包裹的雙腿筆直修長,胸部在薄呢外套中鼓囊囊,呼之欲出。因為是冬天,無從判斷真假,暫且抱著美好的希冀相信是實打實。
可能大冷天趕路急了點兒,女孩微微喘息著,臉頰泛起紅暈:“請問是仁杰調查事務所嗎?”
“是的,我叫范建,小姐請進。請坐,嘿嘿。”我趕忙熱情招呼,盡力不讓笑容泄露出猥瑣。
保利大廈在一樓設有訪客登記處,接待小姐叫張小念,我曾塞過紅包,讓她提前通報來事務所辦事的客戶身份,以便忽悠。想想看,當來人一踏進事務所,我就說出“X先生你好,最近生意順利吧”、“Y小姐,您來東海市幾天了,玩得開心嗎”……諸如此類,豈不是大大展現出名偵探的風采?
可惜那個小姑娘不大著調,經常在上班時偷偷與男朋友微信調情,忘記辦正事。所以此刻,我對面前的美女一無所知。
還好本偵探也不是吃干飯的,多年的福爾摩斯沒白看:“小姐,請問貴姓?你是不是想調查男友?”
今天情人節兼周末,如此搶手的美女不去約會,跑到事務所來,除了抓包劈腿男不會有第二個原因。
美女抿嘴一笑:“不是。”
很不幸,遭遇到小小的挫折,我只好打哈哈掩飾:“開個小玩笑,別介意。放心,不管你有什么麻煩,仁杰事務所都能夠解決。”
“我叫桑棉棉,桑樹的桑,棉花的棉。我想請你當我的男朋友。”
啊?我的下巴差點兒掉地上。
“我老家在南山市,馬上要回去過年,家里一直催我找男朋友結婚,你懂的……”桑棉棉自嘲地搖搖頭,露出無奈的神色。
原來如此。可是,這種事跟偵探事務所似乎不搭界。
“為什么找我,淘寶上買一個就行了。一天一百,便宜實惠。”我笑著說道。
“我想要一個信得過的,不敢在網上亂找。晚報上刊登過你們事務所的廣告,工商證件營業執照什么的都齊全,還有實體辦公地點——”桑棉棉說著,轉頭打量四周的擺設,“在保利大廈租一套房子不便宜吧?”
我當然不會告訴她已經欠了好幾個月房租,相反,挺起胸假裝不在意地吹噓道:“房子是事務所買下來的,不是租的,我們的實力和信譽在行內有口皆碑。”
桑棉棉十分滿意,繼續說道:“演技也很重要,干私人偵探這一行見多識廣,經驗豐富能應付各種場面。所以,我想從你們事務所請一位臨時男友。”
最近生意清淡,難得有人找上門,按說該接下這筆活兒。只是那樣一來,春節要到外地過了。
桑棉棉看出了我的遲疑,開出大價錢:“我給三萬塊,從三十干到初五。如果收到紅包,一人一半平分。”
六天掙三萬塊,平均一天五千,簡直是國企老總的薪資水平。更何況還有紅包拿。第一眼看見桑棉棉,我就注意到她衣著的細膩質地和沉穩大方的式樣,以及手袋上的愛馬仕logo。如果女孩不是被包養的話,家里一定非常有錢,紅包少不了,說不定比酬金還多。
“你的要求超出了事務所的業務范圍,而且春節期間員工都放假了,缺人手……”我裝出為難的樣子,沉吟著說,“可大過年的,不好意思讓你白跑一趟,我親自上陣——桑小姐,平時一般小案子我不接的,都是手下干。”
桑棉棉再次嫣然一笑,意味深長的目光令我一陣心虛,這家伙該不會了解仁杰調查事務所的底細吧。
接下來,我們討論了一些技術細節,比如桑家父母叫什么名字,愛好什么忌諱什么,需要買什么禮物,在他們面前應如何表現。
“桑小姐,我一定扮演好男朋友角色,大方得體溫柔體貼,讓您在親友面前有面子。對了,我可以贈送親吻和擁抱服務哦,不額外收費。”
撲哧,桑棉棉被逗樂,板起臉佯怒:“油嘴滑舌,現在我有點兒信不過你了,也許該另找一家。”
“別,別,我改還不行嗎?”
“我的父母很保守,你不用跟我太親熱,溫和有禮最好。”
桑棉棉本人在東海市一家廣告公司干設計師,今年二十三歲,屬羊,喜歡泰迪熊和櫻桃小丸子,愛運動,中學時得過市羽毛球比賽第三名,不吃韭菜和洋蔥,最愛麻辣火鍋,魚香肉絲,酸菜燉粉條。
“年夜飯上記得幫我夾菜,但也不要肉麻過頭,掌握好分寸,”桑棉棉細心叮囑,然后笑盈盈說,“說到火鍋,肚子好像咕咕叫了,馬路對面那家‘大胖牛’挺不錯,我請客。咱們先假裝成情侶,演練演練,從現在起你就叫我‘棉棉’吧。”
我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不吃白不吃,況且,這勉強能充作情人節約會呢。
我們乘電梯下到底樓,訪客登記處空蕩蕩,才十一點四十五分還沒到下班點兒,接待員張小念已經溜走了。保利大廈的物業管理非常松懈,經常有亂七八糟的人混進來,好多公司被偷過東西。
在門廳處掛有一塊公告牌,用來發布物業的告示。也有一些公司在這里貼廣告,其中就有仁杰調查事務所。因為生意不好,兩個月前我咬牙拿出好幾千塊,在《東海晚報》上登了四分之一版的廣告。后來跟物業的常經理死皮賴臉,將晚報一直貼在公告牌上,當作宣傳。
不得不說,桑棉棉的吸引力十足厲害,當我倆走進“大胖牛火鍋店”時,至少有三分之二的客人從熱騰騰鍋子上抬起頭注目觀望。桑棉棉挽著我的胳膊,像小鳥依人,在外人看來完全是一對般配的情侶——不是自吹,本偵探的模樣也是拿得出手的。
巧的是,張小念和她的男朋友也在,那哥們兒直勾勾盯著桑棉棉看傻了眼,甚至沒留意到小念姑娘已發出強烈殺氣。可憐的家伙,今晚的房怕是開不成了。
很不錯的情人節嘛,我洋洋得意,全然沒料到幾天后即將發生的悲劇。
在出發之前,我先回了趟家,告訴父母春節期間要去外地。一開始老媽很不高興,說安排的相親怎么辦,三表姐四姨夫六大娘那邊都跟姑娘約好了。其實她老人家不曉得,我之所以接這個活兒,有一小半原因就是為了躲開相親。真是受不了那些熱心的親戚們。
后來,老媽聽說此行的任務是充當臨時男友,頓時又來了興趣:“那個姑娘脾氣性格怎么樣,在哪兒上班一個月掙多少錢,長相好看么?”
“媽,你想多了,這是工作。”
“工作也不妨礙談戀愛呀,她找到你頭上就是緣分。唔,能拿出三萬塊來,應該挺有錢的……小建,你要抓住機會,爭取把臨時變成正式。過年嘛,氣氛溫馨喜慶,很適合……那個,進一步發展,哈哈哈……”
老媽兩眼放光,支支吾吾地暗示。總算礙于身份,她沒好意思直接說出“找機會把她辦了”之類的話。沒錯,我老媽就是這么沒品。我覺得她有點兒生不逢時,要是擱在亂世,指不定能當個女土匪穆桂英什么的。
老爸一如既往地不發表意見——發表了也沒用,只在最后送我出門時悄悄叮囑:“別聽你媽瞎扯,做人要講職業道德,要誠信,兔子不吃窩邊草。”
老頭子在國企干了大半輩子,從小鉗工好不容易混到車間主任,靠的就是兢兢業業,老實苦干。豈不知時代不同了,他那一套在社會上根本吃不開。講老實話,這次我想聽老媽的,把有錢大胸美女桑棉棉攻下!
離開父母家后,我去租車行預定了一輛豐田銳志。桑棉棉“男友”的身份是遠洋公司業務經理,需要配差不多的座駕,不能太寒酸。車子的押金要一萬,可那天簽合同時桑棉棉只給了五千塊定金,剩下的錢要等完事后結算。按說應該打電話讓她再轉一筆錢,但為了給美女留下好印象,我充大頭自己先墊付上。
想必你們已猜到,我很快會為自己的色迷心竅付出代價。
大年三十上午,我開車在約定地點接到桑棉棉,向南山市進發。
馬路上堵得要命,光從市區到高速公路就花了一個多小時,還好今天免費通行,不需要排隊領卡。上了高速后,車子跑得飛快,手感特別順溜,比我那輛小面包車至少好五倍。等將來有了錢,一定要不忘初心實現人生理想——香車美女。
“桑小姐你看,后面有一輛黑色起亞一直跟著我們,會不會是壞人?你別擔心,有危險我會保護你的,我是空手道黑帶。”
桑棉棉扭身趴在椅子背上觀望一會兒,嗤笑說:“廢話,上了高速又沒別的路走,不跟著還能去哪兒。還有一輛桑塔納和兩輛奧迪也跟在后面老半天了。”
其實我是在沒話找話,活躍氣氛套近乎。可并不是每個女孩子都喜歡開玩笑,很多人更欣賞穩重的男生。對桑棉棉的個性我還拿不準,因此不敢過于貧嘴,閑聊幾句后便打住,專心致志開車。
車內安靜下來,桑棉棉從包中拿出一本臺版書,信手翻閱。書名叫《五十度灰》,我聽說過,是市面上流行的那個啥小說,描寫非常大膽。
這不明擺著在勾引人嗎?我不禁心癢癢。
下午兩點多,終于抵達了目的地,南山市郊區的碧水山莊。這是一所高檔小區,清一色的聯排別墅,綠化相當漂亮。南山市是著名的蘋果之鄉,桑棉棉曾簡略介紹過,父親做果品經銷。現在看起來,生意應該不小。
“棉棉,你可回來了!寶貝,親愛的,我想死你了!”
大門拉開,一個花枝招展的胖阿姨帶著一股勁風直撲而來,將桑棉棉緊緊摟在懷里,痛聲嚎叫起來。桑棉棉也熱情回應,么,么,在胖阿姨的左右臉頰各親一口。
我一陣犯暈。表演太夸張了吧,簡直像歐美電影,咱中國人不帶這么玩的。看中年婦女的長相,明明是同胞嘛,桑棉棉也顯然不是混血兒。
緊跟著,一位壯漢出現。他身穿灰西裝,嘴咬粗大雪茄,上唇留著兩撇濃密的八字胡。簡而言之,仿佛是上世紀七十年代老電影中南洋華僑的形象。
“你們娘倆先別忙著嘮嗑,進屋再說。”壯漢威嚴而慈祥地說道。
這一對男女,當然就是桑棉棉的父母,桑家明和余霞。
隨后便是準女婿拜見岳父岳母的標準程序,我送上禮品,禮貌致意,一本正經地坐下。丈母娘余霞開始盤問,從年齡到工作到收入,甚至旁敲側擊問到了家族壽命史。我按照事先背熟的答案,一一抵擋。知母莫若女,雖然余霞的問題非常刁鉆,但全在桑棉棉預料中。我嚴重懷疑去年她曾領過另一位假冒男友回家,經歷過同樣的考核面試。
桑家明比較隨和,很少主動發問,只是配合談話氛圍,不時發出爽朗的大笑。但我更提防他,凡是能成功的生意人都不簡單。
在聊天之余,我也沒閑著,偷偷打量四周的環境,對桑家的財力進行評估。這是一家典型暴發戶,房子中堆砌著各種華麗擺設,凌亂而毫無章法,品味庸俗。不過話說回來,土包子有錢人好打交道,如果是高大上貴族之家,我也就沒戲了。
會見在親切友好的氣氛中進行,賓主雙方愉快地回顧了歷史,展望了未來,最后共進晚餐。
今年的春晚簡直慘不忍睹,但桑家明和余霞夫婦看得津津有味,嘻哈傻笑不止。桑棉棉悄悄沖我擠了擠眼,做出嘲笑和無奈的鬼臉。這個親密小舉動令我更飄飄然起來。
直到十二點多,難忘今宵唱完,余霞意猶未盡地從沙發上撐起肥胖的身軀,說,不早了休息吧。桑家明拿出一個紅包遞過來:“初次見面,一點小心意,別嫌少。”
我假惺惺推辭兩句后接下:“謝謝叔叔阿姨。”
憑手感,紅包中好像是一張銀行卡,不是現金。賺了夫人又得兵,我興沖沖跟隨桑棉棉往臥室走。
“范建你去哪里?你的房間在這邊。”余霞從旁瞪起眼,嚴厲喝道。
“哦,走錯了,酒喝多了頭有點暈,哈哈哈。”
真是的,剛才你們不是說想盡快抱外孫嗎,不睡在一起怎么抱啊。
客房相當不錯,自帶衛生間,我先洗了個澡,然后舒服地躺在真皮大床上,打開紅包。里面是一張某連鎖超市的購物金卡,價值一萬元,全省通用。大概桑家明覺得給錢過于直接,所以換成了購物卡,這位八字胡大叔外表粗豪,心思卻細膩周到。
我有擇床的毛病,到了陌生的新環境,往往會睡不好覺。尤其今晚鞭炮轟鳴,吵得人心煩意亂。我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會兒,干脆拿出手機上網玩。
打開朋友圈,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馬尾巴女孩的一連串動態,她穿著各種衣服,擺出各種pose,與各種帥哥合影。不消解釋,你們都有數,這就是我的房東兼搭檔兼搗蛋鬼,許林。
以前說過,許林父母雙亡,一個人在東海市打拼。但老家有不少親戚,對她很關心,張羅著找對象,催促她早點兒結婚,以安慰父母的在天之靈。許林被逼不過,于是今年回老家過春節了。
這丫頭挺能裝的,照片上,她略顯出局促,稍帶些羞澀,宛如清純的鄰家女孩,竟有幾分楚楚動人之意。而身邊的男生,憑良心說也屬于優質品種。
我氣不打一處來,馬上點開照片,逐一加以點評。
“這個男的好帥喲,像尹相杰的雙胞胎弟弟,你可以考慮進一步發展。”
“你這張照得漂亮,跟整了容似的,我都認不出來啦,哈哈哈。”
評論完所有的消息,我也有點兒累了,困倦漸漸滋生,沉睡過去。我做了一個夢,開著敞篷蘭博基尼奔馳在圣弗朗西斯科海灣的夕陽公路上,左手摟著桑棉棉,右手摟著許林,不亦樂乎。
第二天睜開眼時,一張白皙漂亮的臉蛋正從上方俯視,若有所思注視著我。
“你在做什么夢,笑得好猥瑣,口水都流出來了。”桑棉棉說道。
“不好意思,睡過頭了,叔叔阿姨起床了嗎?”我趕忙道歉,詢問說,“今天是不是要去親戚家拜年?一共幾家?”
我惦記著紅包,滿心想大撈一筆。
桑棉棉翻了個白眼,嬌嗔道:“走親戚改天再說,等會兒出門逛街。你長點兒眼色,幫我的父母付賬,這張卡拿著用,密碼177177。”
她將一張信用卡放在床頭柜上,轉身出門。
我火速起床,三下五除二洗漱完畢,到客廳問候桑氏夫婦,一起吃早飯。以前從沒聽說過大年初一逛商場購物的,不知是南山市的風俗還是桑家獨有的規矩,總之入鄉隨俗,沒必要多嘴。
出門后,桑棉棉吩咐,范建,開你的車。本來我想見識一下老丈人的豪車,但美女有令,只好作罷。
佳悅商廈是南山市的高級貨云集地,我們先上二樓女裝部晃悠,余霞相中一條裙子,要兩千多。既然桑棉棉給了信用卡,我樂得大方,搶先付賬。丈母娘大人表示滿意。
接著,桑家明又領頭去到兒童專賣店,買了一個老大的泰迪熊,送給女兒。桑棉棉驚喜尖叫,將臉貼在玩偶上,擺出剪刀手嘟嘟嘴讓我拍照。桑家明和余霞在一旁觀看,露出溺愛的笑容,后者甚至感慨得眼角閃爍淚花。
我卻想起了那本《五十度灰》,忍不住暗暗鄙視,小色女的演技不要太好!
在父母眼中,女兒永遠是長不大的洋娃娃,豈不知她們早已經到了幻想與霸道總裁玩SM的年紀。
重頭戲終于拉開帷幕,在一樓某金店門前,桑棉棉停下腳步,沖我微微擺頭。我心領神會,認為她想讓我給岳父岳母買禮物,裝準女婿裝得像一些。于是上前推開玻璃門,對桑家明和余霞說:“叔叔,阿姨,進去看看首飾?”
去年黃金價格直線下跌,對金店的生意大有影響。看見有顧客進門,一名店員隔著大老遠跑過來,搶在更近的另一名店員前面,把我們三人截住。后者明顯報以不滿的表情,撇了撇嘴。
“你們想買什么?春節搞活動,我們店里所有首飾打88折,翡翠再打九折。只要消費夠五千塊,就可以免費辦VIP會員,享受終身質保服務。”店員熟練地一口氣背誦,努力招攬生意。
“隨便看看。”我淡淡應道,擺起有錢人的譜。
出乎意料,桑棉棉將父母拋在一邊,給自己挑起首飾來。她提著泰迪熊圍柜臺轉,一樣樣仔細看過去。
“這個戒指能試戴嗎?”
桑棉棉指向一枚戒指,那上面鑲嵌的鉆石碩大耀眼,標價七萬多。
店員愣了愣,十分驚訝,可能是沒想到大年初一剛開張就有大生意上門。
“啊,好的……”
店員激動地打開柜子,取出戒指盒,帶領我們一行人到桌椅邊坐下。我不禁犯嘀咕,難道要買這么貴的家伙,戲太逼真了吧。
桑棉棉將鉆戒戴在無名指上,左右端詳。配著她修長青蔥的玉手,確實相得益彰非常漂亮,只是尺寸稍微顯大。店員說沒關系,可以叫師傅改,并喋喋不休吹噓鉆石的成色做工產地。
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兒……突然之間,桑棉棉的包中手機鈴聲振響。她摸出來放在耳邊:“喂,你好……喂,喂,能聽見嗎……”
對面好像沒有反應,桑棉棉撤回手機看了看屏幕,皺眉說:“沒信號。”
她拿著手機往金店門口走,想去外面接聽。剛走出兩步,沒等大家反應過來,她又返身折回,將手指上的戒指擼下,放回盒子。并朝店員抱歉一笑:“對不起,忘記了。”
店員斜眼瞅著戒指,賠笑回應說,沒事沒事,您先接電話。
桑棉棉走出金店,我和桑家明、余霞坐在沙發上等。好幾分鐘過去,桑棉棉沒有回來。
桑家明和余霞互相對視,臉上同時浮現起怪異神色。
“這孩子真能磨嘰,一打起電話就沒完沒了。家明,去把她叫回來。”
余霞一邊埋怨,一邊站起身,桑家明也離開座椅。
電光火石間,名偵探的第六感被觸發,一道寒流竄過脊背,我的心沉了下去。
大事不好,可能上當了。
“我去找吧,叔叔阿姨,你們坐著歇會兒。”
我一個箭步沖向門口。桑家明和余霞豈肯落后,也拔腿飛跑。金店的大門只開啟了一扇,通道狹窄,我們三個人爭先恐后,擠作一堆。
“你們全都別走!”身后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
金店的值班經理出現,她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漂亮女人,身穿深灰色西裝套裙,一臉冷冰冰。
“為什么我們不能走?”余霞色厲內荏地質問。
女經理不加理睬,徑直走到桌子邊拿起鉆戒。她只瞟了一眼,就高聲叫道:“戒指是假的,被調包了!”
我、桑家明、余霞,三個人面面相覷。
旋即,余霞大叫:“我不認識剛才那個女孩,這是她的男朋友,你們找他算賬!”
我當即反擊:“胡說,你們兩個是她的父母。我跟她才認識兩天,根本不熟。”
轉眼之間,一群保安圍了上來,他們手持橡膠棍,如兇神惡煞,躍躍欲試。我和余霞乖乖閉上嘴。
女經理打電話報警,不出片刻,110警車拉著響笛呼嘯而來。
桑家明并不叫桑家明,他姓劉,叫劉家明。余霞確實叫余霞,也確實是前者的老婆。他倆在南山市開了一家夫妻檔偵探事務所,算我的同行。
四天前,一個自稱桑棉棉的女孩找上門,請求劉氏夫婦幫忙。她說,正在交往的男朋友求婚,想拜見岳父岳母。可剛認識時出于虛榮心,她假稱自己是富家女,后來時間拖久了,沒辦法改口。如果帶男友回家,事情將穿幫。
因此,桑棉棉想請劉家明和余霞扮演父母,暫時蒙混過關,等以后有機會再慢慢向男朋友解釋。
劉氏夫婦答應,通過干房屋中介的朋友在碧水山莊短租了一套房,迎接我和桑棉棉的到來。
然而沒想到,女孩竟是個騙子。她的目的,是讓我和劉氏夫婦當人質,降低金店的警惕性。
那個鉆戒比較寬松,冬天穿的衣服又大又長,桑棉棉轉身背對大家后,將手縮在袖子里褪下戒指,另換上一枚假的。接著她回來,當著店員的面摘下假戒指放回盒子中。
有我、劉家明和余霞留在店中,店員不虞有詐。另一方面,戒指不仔細看難辨真假,店員自然不敢當著客戶的面去檢驗,那不成了侮辱人,買賣還怎么做。
桑棉棉兩頭撒謊,拿我當幌子去騙劉氏夫婦,拿劉氏夫婦當幌子來騙我,把我們三個人全繞在圈套中。不得不承認,這一手耍得相當精彩。
以上事情是一天一夜后才弄明白的。經過輪番審訊恫嚇,并與戶籍所在地取得聯系,南陽市警方終于相信了我和劉氏夫婦的清白,將人釋放。我們三個站在派出所大門口,撐著黑眼圈和滿身疲憊,交流彼此的經歷,探討真相。
“他媽的,騙到老子頭上,要不弄死這個小婊子,老子不姓劉!”劉家明破口大罵,活像街頭老混混,南洋華僑的派頭不翼而飛。
余霞反而變得沉穩起來,沉著臉一言不發,懷里抱著大泰迪熊。
“大叔大嬸,我先走一步,以后有機會來東海市的話找我玩,電話你們知道。”我瀟灑地揮揮手,轉身離開。
“等等,你去哪兒?”劉家明叫住。
“回家。”
“這事兒就完了?你不想抓住女騙子?”
“……”
面對八字胡大叔認真的表情,我無言以對。
抓桑棉棉干嗎,我又不是警察。做生意難免失利,關鍵要懂得止損,別再繼續深陷。何況我也沒損失多少,五千塊定金折掉租車等雜費后還略有盈余,被騙的只是時間和精力,以及自尊心。自尊心最不值錢,在社會上混過幾年的我已經不是沖動小毛頭。大過年的,趕緊打道回府方為上策。
“南山市我不熟,施展不開,有您出馬就不用我瞎摻和啦。加油,大叔,你能行的!”
我笑瞇瞇地與劉氏夫婦道別,然后去佳悅商廈取那輛租賃的車。這次出門沒怎么帶行李,緊要物件都在隨身包中,碧水山莊只留著一些換洗衣物,我懶得再要,打算直接開車回東海市。
不料,更倒霉的事情隨之降臨。來到佳悅商廈停車場,我轉悠好幾圈,沒發現車子。明明停在這里的……我伸手摸口袋,想用車鑰匙遙控尋找,但翻遍全身上下,鑰匙包不見蹤影。
難道說,車被偷走了?
啊,想起來了,昨天在商場中閑逛時,桑棉棉挽著我的胳膊裝親熱,還把手插進我的口袋撒嬌賣萌。一定是那時候,她偷走了車鑰匙;隨后調換鉆戒,開車揚長而去。
我一陣暈眩,豐田銳志市面價二十多萬,賣屁股也賠不起。
非找回來不可。
我重新走進不久前剛走出來的派出所,報警。警察例行公事錄完口供,說回去等消息吧。我心中有數,指望他們破案渺茫如中雙色球大獎,還得靠自己。
這時候將近中午,折騰了大半天,肚子空蕩蕩發出進食要求。我走進一家快餐店,點了一份糖醋里脊一份香菇油菜一碗米飯,待付錢時,卻發現錢包空了。兩千多塊現金和所有銀行卡,全部消失。
不用說,肯定也是桑棉棉干的。這個碧池,下手真他媽狠,斬盡殺絕寸草不留。
“先生,一共十七塊五。”收銀小姐重復道。
“呃,我的現金用光了……”
“出門往右走幾十米有自助銀行,可以提錢。”收銀小姐掃一眼空癟錢包,鄙夷地說道。
我只好放下香噴噴的飯菜,沮喪走出快餐店。一溜街大部分是中高檔飯館,春節期間依然開業,空氣中彌漫著誘人氣味,使肚子更加饑餓。我不甘心地再次翻尋口袋和皮包,邊邊角角,試圖發現漏網之魚。
咦,摸到一張卡!
拿出來一看,原來是劉家明送的紅包,超市購物卡。
大叔說過,卡是桑棉棉給的,讓他當作見面禮送給我。恍惚間,我的腦子中閃過一個念頭,好像有哪里不對。
盡管料想是一張空卡,里面沒錢,但眼下實在是走投無路,姑且死馬當活馬醫試一試。眾所周知,此類購物卡是單位違規發福利或者行賄送禮用的,買的人不用用的人不買。所以,在商場附近往往有收購販子,可以找他們將卡折換成現金,解決燃眉之急。
我向路人打聽距離最近的XX連鎖超市,懷抱一線希望,來到收銀臺查詢購物卡余額。
“剩五毛。”收銀員回答。
旁邊恰好有一家三口結完賬出來,聽見對話后不住打量我,發出撲哧嘲笑聲。
“媽媽,那個人好臟,像要飯的耶。”
“購物卡是在門口垃圾桶撿的吧,別人用完后隨手丟掉的。”
“小紅,你要好好學習,不然長大后只能像他一樣撿人家用剩的垃圾、撿可樂瓶。”
“嗯!”小蘿莉重重點頭,蹦蹦跳跳走遠了。
我差點兒氣暈過去。
不過,他們倒沒污蔑我,在派出所被警察們蹂躪了一整夜,我的形象可想而知,比叫花子好不到哪去。
桑棉棉,等著瞧!我一定要把你揪出來,生吞活剝,先奸后殺!我在心中咬牙切齒。
目前看起來,只能向劉家明求助。我拿出電話,從通訊錄中找到他。
“劉先生您好,我是范建。”
對面居然裝起了糊涂:“哪個范建?”
“小范,桑棉棉的男朋友。剛才的事兒不記得了?”
“噢,是你啊。有啥事?”
“我的車和錢被桑棉棉偷走了。”
手機中一片沉默。可以想象,胡子大叔肯定正捂住話筒,與他的胖老婆幸災樂禍捧腹大笑。
半分鐘之后,劉家明傳來回音:“我在碧水山莊,你過來,咱們一起商量。”
“兄弟,咋弄成這樣了?”
劉家明憋著笑上下打量我,裝出同情的樣子。他剛吃飽喝足,還洗了個熱水澡,穿著吊帶褲挺胸疊肚紅光滿面,恢復了華僑風采。
倒是余霞有幾分同情心:“你吃飯了嗎,冰箱里有熟食,我去熱一熱。”
我趕忙道謝,一邊狼吞虎咽,一邊跟他們說了車被偷的事。
“這小娘們確實過分。放心,兄弟,有咱們柯南和狄仁杰兩大神探聯手,雙劍合璧,保證能手到擒來。”劉家明拍胸脯叫囂。
大叔武俠小說看多了,拽起文來,雙劍合璧,呵呵,別“雙賤合璧”就好。對了,剛才忘記說,這家伙開的公司叫做“柯南事務社”。
“全靠劉叔了,我年紀輕沒經驗,而且人生地不熟,只能給您打下手。”我厚起臉皮大拍馬屁。
劉家明當仁不讓,立刻擺出名偵探的架勢:“破案第一步,是要查找出桑棉棉的真實身份。”
“怎么找?”
“前晚吃年夜飯時不是互相拍了很多照片嗎,打印出來,找一家可靠的私人調查公司,請他們找。”
我有點傻眼,不知該如何回答……大叔,你就是私人偵探好不好?
“哈哈哈,我開玩笑的,當然不能找其他私家偵探幫忙,那多沒面子,”劉家明發出中氣十足的洪亮笑聲,“小范,你跟桑棉棉打交道的時候,有沒有看出些名堂?”
我仔細回憶幾天來與桑棉棉相處的細節,卻一無所獲,她的言行舉止中,不曾泄露過任何可以推斷身份的信息。
“我沒頭緒,桑棉棉很聰明,身份隱藏得非常好。她自稱是廣告設計師,肯定是假的,查都不用查。”
“兄弟你有失水準啊,推理小說中是怎么說的?”劉家明洋洋得意,手夾雪茄在空中揮舞,如同波洛先生教訓黑斯廷斯上尉,“只要犯人作案,就一定會在某處留下痕跡,完美犯罪不存在。”
“是嗎,請大叔指教,桑棉棉留下了什么痕跡?”
“戒指。那個假戒指一開始沒被店員認出來,說明偽造得很像。這可不容易做到。”
我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桑棉棉有制作首飾的經驗?也許她撒了半真半假的謊,不是廣告設計師,是珠寶設計師。”
“不僅僅是制作的工藝水平,還有原料。假鉆石也不是隨便能弄到的。路邊攤或小飾品店鋪中雖然有假鉆戒賣,但很難保證尺寸外觀與那個真鉆石一樣。如果相差稍微大一些,店員不用細看,馬上就能發覺有問題。”
“還有,”余霞補充道,“要偽造鉆戒,只隔著柜臺玻璃看幾眼恐怕搞不清細節樣式,必須把樣品放在手邊,隨時對照才行。桑棉棉哪有機會長時間接觸真鉆戒?”
“金店中有內鬼?”
“我覺得那個值班女經理特別可疑。按說,沒有十足把握的話店家不愿意得罪客人,可她在鑒定之前就兇巴巴的,好像已確定我們是賊。”余霞憤憤然說道。
分析非常有道理,我開始對這夫婦倆刮目相看了。有水平,腦子清楚,不簡單。
“接下來該怎么辦?”我虛心地請教。
“咱們分頭行動,我和老婆去調查金店女經理,你去打聽桑棉棉的身份。”
劉家明介紹說,南山市東郊有一家首飾加工廠,專門生產鍍金、水鉆、人造寶石等廉價玩意兒,既有原料,又有懂行的工人。桑棉棉或許與那里有關系,可以去找找看。
“春節工廠應該放假了吧,找不到人打聽,”我猶豫著說道,“再說我對南山市不熟,調查起來不方便。干脆大家一起行動,別分頭了。先去首飾廠,再去金店。”
“嗯,一起行動也好,有利有弊……”劉家明皺著眉頭思考,手抄在褲兜中來回踱步。
忽然,余霞的手機來電,打斷了討論。
“是趙大爺呀,您老過年好……啊,對不起,瞧我這腦子!上午遇到些麻煩事,給忘了。您稍等,我和老劉馬上過去!”
余霞掛斷電話,對劉家明說:“今天該去趙大爺家干活兒,都忙忘了。”然后,她又轉向我:“事務所的一個客戶,叫我們去打掃衛生,做飯做菜。”
我大惑不解:“你們還管這些事兒?”
“偵探生意不大好,所以兼職干干家政、修理水電什么的,”劉家明的紅臉膛更紅,呈現出羞赧,“本來春節休息不接活,但趙大爺是孤寡老人,沒人照顧,約好了初二去幫他收拾家務。”
我佩服得五體投地,劉大叔你真行,簡直是私人偵探界的楷模。給您提個小建議,公司別再叫柯南事務社,改名“愛心大姐服務社”得了。
“那個……小范,你自己去首飾廠調查吧。沒事兒,廠門口肯定有門衛值班,你去套套近乎。我看你挺能侃的,哈哈哈。”劉家明很快恢復了老臉皮,豪放大笑。
“好,聽你的。我身上沒錢,借兩千塊當活動經費。”我毫不客氣地提出要求
“兩千……用得了那么多?我手頭也不寬裕,給你八百先用著。”劉家明也同樣無恥,直接砍掉一半再打八折。
其實,私人偵探這一行并不像電影中那樣驚險刺激,睿智推理啦,激烈搏斗啦,火爆追車啦,基本上不會有。最常見也最困難的,是與普通人打交道,向他們探聽情報。設身處地想一下,如果有陌生人突然找上門,詢問一些亂七八糟、甚至很敏感的隱私,你肯痛快告訴他們嗎?
金城首飾廠位于工業園,附近全是工廠,在這里工作的,大部分是外來務工人員。春節期間,他們都回了老家,園區內空蕩蕩,寬闊大馬路上只偶爾有一兩個人經過。
以及一兩輛車。
是的,你們的預感沒錯,高速路上的黑色起亞車又一次出現。當時我是同桑棉棉開玩笑,并沒有當回事,只不過身為名偵探,記憶力超強,順便記住了車牌號。
眼下這輛車的牌照完全一致,它尾隨我乘坐的出租車來到工業園。馬路上空曠,黑色起亞車十分顯眼。跟蹤者有幾分顧忌,沒敢停留,見我在金城首飾廠對面下車,便繼續向前開走了。
在首飾廠傳達室中值班的,是一位將近七十歲的老大爺。他眨巴著小眼睛,高深莫測地盯著趴在窗臺上的、形跡可疑的我。
“大爺,過年好。”
“呵呵,好,好。”
“我想打聽個人,名字叫桑棉棉,在你們廠里上班,女的,二十多歲。您認識嗎?”
這是談話小技巧,不問是否有這么個人,先一口咬定就在廠子里。這樣,可以假裝是桑棉棉的朋友,同她很熟,以降低老大爺的警惕。假如對方沒聽說過“桑棉棉”,那也不要緊,再另想借口打探。
老大爺的臉色明顯一變,不客氣反問道:“你是誰,找她干嗎?”
我喜出望外,竟如此順利找到目標,原本以為“桑棉棉”是假名字,要費一番手腳。
“我們是同學,很久沒見面,聽說她在這里上班,過來看看。”
“春節都放假,廠子哪有上班的,你不知道?”老大爺明顯不相信。
“我不是特意來的,剛才去鎮子上親戚家拜年,順路問問。你們過完節哪天開工?到時候我再來找她。”
老大爺沉默片刻,帶著某種奇怪的表情,問:“你真是桑棉棉的同學?”
“是的。”
“瞎扯,她是外地人。”
“我們是大學同學,”我趕緊圓謊,并拿出除夕夜在碧水山莊拍攝的雙人合影當證明,“你看,畢業聚餐時拍的。”
誰知道,越發弄巧成拙,老大爺一看之后,立即翻臉。
“這不是桑棉棉。你想干什么?走走走,別在這兒站著,不然我報警了!”
我大吃一驚,說不出話來。眼見老大爺神情嚴厲,絕非虛言恫嚇,只得灰溜溜離開首飾廠大門。
欺騙我和劉家明夫婦的女人真名不叫桑棉棉,倒在情理之中;但真的有“桑棉棉”這個人,就比較奇怪了。女騙子完全可以編一個不存在的假身份,為什么要冒充現實中存在的真人?
是巧合嗎?
應該不是。制作假鉆戒需要專業技能和原材料,被假冒的人恰恰在首飾廠工作,哪有這種巧事。
而且,那個未知的真桑棉棉似乎也有問題,否則老大爺不會如此提防。
我懷揣滿腹疑問,不甘心就此放手。在距離首飾廠一百多米的地方有一家便利店,我進去要了一杯熱奶茶,坐下來苦苦思索。
之前有一件事我沒對劉家明和余霞講——假桑棉棉的動機有疑問。
鉆戒賣七萬多,乍看不便宜,但那只是標價,有很大水分。如果當作贓物出手,還要再打折扣,能收到一萬塊錢算不錯。
同樣,二手豐田銳志銷贓的話,也是一兩萬的價格。
我的錢包中只有兩千多現金,銀行卡的錢外人取不出來。
這顯然不是一樁合算的買賣,花老大力氣做局,最多騙到三萬塊錢,還要跟金店的同伙分。
其中必定有蹊蹺。假桑棉棉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此外還有一個猜不大透的問題,假桑棉棉給我刷的信用卡到底是誰的?雖然收銀員通常不會仔細核對簽名,但畢竟結算時要寫“桑棉棉”三個字,假桑棉棉就不怕露餡嗎?
我有強烈的預感,那張信用卡屬于真桑棉棉,不知為何落到了假桑棉棉手中,包括密碼在內。
“小哥,過年沒回老家?你在哪個廠子上班,看著面生。”
便利店老板大概閑得無聊,主動找我搭腔。她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大嬸,胖胖的,慈眉善目,憑本偵探多年來走南闖北的識人經驗,多半是個喜歡家長里短的碎嘴子。
我心頭燃起了希望,回報以友善笑容:“我不在這里工作,剛從外地過來。”
“出差嗎?現在都放假了。”
我欲言又止,咬緊牙關,流露出一絲痛苦表情。然后沉默著,盯視桌面發呆。過了好一會兒,估計大嬸的胃口被吊足,我才拿起奶茶,走到柜臺邊。
“我來找女朋友。”我用低沉的、悲傷的聲音說道。
大嬸興趣盎然:“她叫什么名字,在哪里打工?說不定我認識,好多人經常來店里買東西。”
“桑棉棉,金城首飾廠。”
大嬸驚訝地張大嘴:“她……她……”
“她去世了。”
大嬸直愣愣看著我,有些不相信:“你是她的男朋友?前些天她父母來廠里辦后事,沒見著你……”
“桑棉棉的父母不同意我倆處對象,所以我不能跟著來。我在廣東打工,突然跟她聯系不上,后來回家過年,才知道死訊。我去桑家問,他們不肯說,還把我大罵一頓。我想來想去在家里呆不住,連春節也顧不上過,趕來南山市。我總覺得棉棉沒有死,還活著……阿姨,您知道是她是怎么死的嗎,能不能跟我說說?”
我的手緊按在柜臺上,眼角濕潤語聲哽咽,以四十五度角俯視大嬸,臉上寫滿了明媚的憂傷。
桑棉棉是金城首飾廠的技術員,負責電鍍車間的工藝流程,每天檢查質量,化驗電鍍液濃度,添加原料。她是老員工,在廠里干了三年多,技術過硬,性格穩重,頗受領導器重,與同事相處融洽。
盡管談不上大美女,桑棉棉的容貌也算耐看,不乏追求者。要知道,工業園里充滿了饑渴的青年男女,平時工作累沒什么娛樂,除了上網就是瞎胡搞。然而桑棉棉與眾不同,始終獨來獨往,令人費解。有被拒絕的追求者在背后酸溜溜吐槽,說她眼眶太高。
起先桑棉棉住在廠里的單身宿舍,直到一年多前,突然搬到園區外的小鎮租房子。有免費的住處不要,每個月額外付出一筆不小的開銷,而且上下班要坐將近一個小時的公交車,如此怪異的舉動,答案只能有一個——與男人同居。至于是正經談戀愛還是被有錢大款包養,不得而知。鑒于桑棉棉對同齡男生的一貫高冷,人們都相信是后者。
兩個多月前連續三天,桑棉棉沒到工廠上班,打電話也始終不接。工廠方面不放心,找到當地派出所和房東,一起打開出租房的門,進去查看。結果發現,桑棉棉死在床上。
據公安技術部門鑒定,女孩是氰化物中毒身亡,毒藥下在一鍋羊肉湯中。現場未發現外人闖入的跡象,尸體上也沒有任何外傷,因此判定為自殺。
另一個支持自殺的理由是,致死毒藥氰化金鉀,是首飾廠生產用的電鍍液,桑棉棉作為技術員可輕易拿取。相反,行業外的普通人很難搞到手。而工廠內部有機會接觸氰化金鉀溶液的同事,經查證,當桑棉棉中毒時都在上班,沒有作案的機會。
桑棉棉的父母接到消息后從老家趕來,對警方的調查結論提出異議。他們說,女兒一向樂觀,對未來充滿希望,不可能自殺;死前幾天,她還打電話問家里過年需要些什么,好從南山市買了帶回去。桑棉棉的同事和朋友也證實,女孩平時話不多,但性格和善可親,大方開朗,不像會自殺的。
另外還有一個極其重要的疑點,桑家父母拿到女兒的遺物后,發現手機恢復了出廠設置,所有信息被清空。警方解釋說,許多人自殺前會銷毀記載有個人隱私的資料,比如信件日記之類,屬于正常現象。
這個解釋難以服人,因為桑棉棉的父親曾拿著手機到電腦城做數據恢復,技術人員表示,存儲卡被多次覆寫和格式化,已無法讀出原先的內容。且不說一個女孩子是否懂技術,身為臨死之人,恐怕也沒閑心一遍遍清理手機吧。
桑家父母不依不饒,要求首飾廠和園區派出所給說法,那段日子,工業園的工人們每天都能看到他們在廠門口舉著“還我女兒,血債血償”的牌子。
為了平息事端,金城首飾廠軟硬兼施,一方面拿出十萬塊錢賠償,另一方面請黑社會出馬嚇唬。桑棉棉的父母身在異鄉,胳膊拗不過大腿,只得忍氣吞聲,收下錢離開南山市。
這就是整件事經過,在工業園內廣為流傳,人人都知道。便利店大嬸講得眉飛色舞,宛如親身經歷一般。而事實上她與桑棉棉并不熟,只是些道聽途說、經過無數次加工的故事。
我想了想,發現其中遺漏了一個關鍵點:“那個與桑棉棉同居的男人,公安局查到沒有?”
大嬸覷看我的臉色,含糊答道:“不清楚……”
“沒關系,您實話實說。人已經死了,就算桑棉棉做過錯事,我也不會記恨。我只想弄明白真相,求個心安。”
“警察說沒這個人。桑棉棉租的是平房,獨門獨院,左右鄰居說她平時一個人出入,沒見有男人來。不過,聽人講,法醫檢查桑棉棉的尸體,她死前干過那事兒……呵呵,我覺著是瞎編的,你別信。公安查案子肯定要保密,哪會告訴不相干的人。有些人很無聊,專門嚼舌根子,對這種事特別來勁,特下作。”
大嬸是個明白人,的確,刑警有嚴格的紀律,不可能泄露調查線索。她講的涉案細節中,只有手機被有意消除數據這一件事可信,因為那是桑棉棉父親的親身經歷,他在工廠門口鬧事,可能向圍觀者訴說了冤情,從而傳播出去。
此外,毒藥下在羊肉湯中有八分可信。既然認定是自殺,那么當死者家屬詢問細節時,警方應該告知。
其余都是瞎扯淡。
“還有一種說法,桑棉棉是同性戀。有人在市區中心廣場撞見,她與一個女人手拉手,很親熱。所以她從不談戀愛,搬到鎮上住,那個同居的神秘人實際上是女的。唉,現在的年輕人,真搞不懂他們在想什么……”大嬸搖搖頭,感慨世風日下。
女人?
我心中一動。會是女騙子假桑棉棉嗎?莫非是她殺了真桑棉棉?可如果她是兇手,沒理由繼續以桑棉棉的身份行騙,惹禍上身,應當避之唯恐不及才對。
正思索時,便利店的門吱呀推開,伴隨著撲面寒風,一名高大魁梧、穿保安制服的男青年走進店內。
“老板,來一盒泰山煙。”男青年說。
大嬸與他很熟,一邊從柜子中拿煙,一邊笑著問:“今天值班?過年也不歇歇。”
“是啊,有一批年前做好的首飾沒發出去,老板不放心,叫看著。”
“你們那些首飾也就值個三十五十的,誰偷啊。”
“這一批很貴,是鍍金鑲鉆的鏈子,每條成本要一百二十塊。”
青年付完錢離去,大嬸努努嘴,小聲說:“他是金城首飾廠的。”
我會意,感激地向她點頭致謝,然后追出便利店。
男青年沒去遠,站在路邊一根路燈桿旁,抄著手吸煙。我走近前打招呼:“大哥,你在首飾廠上班嗎?想跟你打聽個人。”
“誰?”
“桑棉棉。”
“你打聽她做啥?”
“我是她老家的未婚夫。”
“未婚夫?”男青年目露兇光,惡狠狠瞪視我,“放屁!”
他驟然暴怒,甩掉煙沖過來,揪住我的衣領:“剛才是你在大門口搗亂?你他媽想干什么?”
看樣子,那個門衛老大爺已經跟他說了發生過的事,謊撒不下去。這家伙身高一米八五以上,體重至少一百八十斤,我明智地決定好漢不吃眼前虧。
“有話好說,別動手。大哥,你聽我慢慢解釋。”
我一五一十講述幾天來的經歷,從頭到尾。起初男青年臉帶戒備,后來逐漸聽入神,相信了我的話。因為,短時間內很難把謊話編得如此逼真詳盡。
“我現在身無分文,連回家的路費都沒有,必須找到女騙子。喏,就是這個人。”
我再次取出手機,點開相冊,一張張滑動照片,讓男青年觀看假桑棉棉。他盯著屏幕,緩緩搖頭:“沒見過。”
“那桑棉棉呢?”
男青年臉頰抽動一下,沉默片刻,回答說:“很熟。我是她的男朋友。”
真是戲劇性的一幕,我假冒桑棉棉的男朋友,卻意外撞到了她的真男友。
“桑棉棉租房子和你一起住?警察有沒有找到你?”
我顧不上禮貌,直截詢問。男青年倒也不避諱,痛快告訴了其中細節。
他叫王文浩,在首飾廠干保安,與桑棉棉結識,相戀。然而,桑棉棉在老家已經說定一個未婚夫,是村長的兒子,她不愿意,才出來打工,拖延結婚。有好幾個老鄉也在工業園中上班,桑棉棉怕戀愛的消息傳回老家,所以不敢公開,只能與王文浩偷偷摸摸交往。他們商定,攢下一筆錢后,就私奔去南方開一家小飾品店。
可沒想到,桑棉棉竟服毒自盡了。
“她絕對不是自殺,我們原打算,開春后一起辭職去南方。”王文浩堅決說道。
我心生疑惑:“桑棉棉斷掉聯系三天,廠里面才派人去找。你是她的男朋友,也一直等到第三天?”
“是的。桑棉棉從來不準我去出租房找她。我急得要命,但不敢不聽她的話。”
“你從沒去過出租房?你們不是在那里約會嗎?”
“不是,她很保守,不愿意婚前發生關系,我也尊重她。”
“那她租房子做什么?”
王文浩垂下頭,不吭聲。老半天,他反問道:“你怎么看,桑棉棉究竟是自殺還是他殺?”
“百分之九十九是他殺。別的擱一邊,單單她的手機被清空就是最大的破綻,說明兇手是熟人。那家伙小說電影看多了,實際上沒必要覆寫格式化,只要刪除與他自己有關的信息就妥。像這種小案子,警察才懶得管,不會去仔細研究存儲卡、做數據恢復的。”
“你挺懂行,私人偵探是不是經常跟警察打交道?”王文浩好奇地問。
“沒錯,在東海市我很有名,幫警察破過好幾個大案。他們遇到解決不了的麻煩,經常來請教我。”我一臉嚴肅地吹牛。
“哦,”王文浩點點頭,若有所思,“聽說私人偵探要為客戶保守秘密,就算違法的事也不會告訴警察,是這樣嗎?”
“理論上是的。但接案子前會在合同中聲明,不做違法犯罪的勾當。”
“那好,我委托你,找出殺害桑棉棉的兇手。”王文浩蹦出一句令人意外的話。
我不知該怎樣接口,有客戶委托是好事,該接,而且正好我在查假桑棉棉的下落,可以兩案并作一案。只不過,總覺得事情的演變有些詭異,超乎常理。
“我和桑棉棉有一個小秘密,不能隨便讓人知道,”王文浩見我猶豫不決,便又補充說,“如果你肯接委托,答應保密,我就告訴你。”
我稍作權衡后,同意了:“行,只要不是殺人之類的重案,普通刑事罪我可以裝糊涂。”
王文浩的每月工資扣掉社保公積金等雜費,拿到手只有兩千多,桑棉棉高一些,也不過四千,兩人要攢夠私奔的資本,漫漫無期。而她的未婚夫家屢屢催促,要求盡快成婚。正在無計可施的時候,桑棉棉認識了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是騙子,專門在金店施展調包計。在她的鼓動下,桑棉棉決定鋌而走險,幫忙制造假首飾。
桑棉棉先去金店踩點,尋找合適的目標,一是要求工藝簡單容易偽造,二是要求金城首飾廠內有類似的原料。等找到目標后,桑棉棉就利用業余時間,在出租房內制作贗品——租房子的目的正在于此。
完工后,女騙子帶著假首飾去金店調包,再賣掉贓物分錢。
王文浩曾表示反對,但桑棉棉堅持要干;并為安全起見,不讓他去出租房。桑棉棉愛護男友,生怕萬一出事,牽連到他。王文浩甚至沒見過女騙子的面,只知道綽號叫“張姐”。
作案一年多,桑棉棉掙下不少錢,打算金盆洗手,離開南山市。但女騙子不同意,與她發生激烈爭吵,并威脅說要找人弄死她。桑棉棉十分害怕,向王文浩傾訴。兩人商量,過完春節后就不告而別,但晚了一步,桑棉棉中毒而死。
十有八九,是女騙子下的手。
“都怪我沒本事,只能干保安,掙不到錢……”王文浩的眼圈紅了。
看得出,他對桑棉棉是真心愛戀,應該不是兇手。另一方面,警察都沒調查出來兩個人的關系,只要王文浩不說,沒人會懷疑到他頭上。既然肯主動承認,想必問心無愧。
“大哥,別難過,我一定幫你找到兇手。”我許諾安慰。
“謝謝,范先生。你要怎么查?我能跟你一起嗎,我想要為棉棉出力。”
查案子最好是兩人搭檔,互相照應。以前經常有許林幫忙,盡管這家伙又刻薄又貪財,但小聰明多多,此刻不在身邊,還真有點兒不適應。她相親不知怎樣了,估計沒人會看上,身材跟搓衣板似的。
至于劉家明和余霞夫婦,辦事明顯不靠譜,再說我也支使不動他們。我需要一個熟悉南山市,并且聽從指揮的人。王文浩正符合條件。
“你不用上班?”
“我就今天值班,然后到初八都歇假。現在還差兩小時換崗,我去跟領導請個假,問題不大。”
我和王文浩乘公交車,前往小鎮上,桑棉棉租過的房子。
運氣非常好,那座平房院門上掛著鎖,里面靜悄悄空無一人。我剛想翻墻,王文浩制止,說有鑰匙。桑棉棉死后,他懷疑是謀殺,曾偷偷找鎖匠開鎖,進去查看過。
于是我們打開大門,大模大樣走進去。
屋子內干凈空曠,沒幾樣日常生活用品,床墊上也沒有被褥,顯示出無人居住。可能公安局調查結束后,房東徹底打掃過,還沒有往外出租。剛死人的房子不吉利,房東想放一放去晦氣,是人之常情。
事隔幾個月,要想尋找到有價值的線索是很難了。但本著職業精神,我仍可有可無地拉開一扇扇櫥門、一個個抽屜,進行檢查。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絕大多數柜子是空的,唯獨在床頭柜最下面的抽屜中,有一疊超市購物小票。
我仔細觀看,小票上打印的購物項目大部分是食品,蔬菜、肉食、水果、零食等,時間從去年二月到十月都有,地址是甘肅路天天超市。
“甘肅路在哪里?”
王文浩想了一會兒,回答說:“在楊崗區。”
“離這里多遠?”
“很遠,七八公里。”
這未免叫人納悶,小票的日期隔三差五排列,表明桑棉棉去過許多次,并不是偶爾路過。她為什么經常到七八公里外的超市去買東西?另外,更重要的疑問是,小票從何而來?
公安局取過證,房東收拾過屋子,雜物應該已經被清理掉。最可能的答案是,有人早就拿到了小票,于近幾天才放進抽屜。
誰干的?
這個人是預料到我會來出租屋調查,特意放給我看的嗎?
“你說,甘肅路會不會是那個女騙子的住址?這里是做假首飾的地方,不好暴露,所以桑棉棉與她經常在那邊會面。”王文浩問。
英雄所見略同,這也差不多是本偵探的猜測。我正要答話,卻瞥見大門外有一個禿頂中年男在探頭探腦,鬼鬼祟祟。
我走了過去,問道:“你住這兒?”
“不,我是鄰居,住那邊,”禿頭男手指斜對面,猥瑣地打量我和王文浩,“你們是……”
“公安局的。”
我拿出警官證晃了晃,那是在火車站附近買的假貨,方便調查詢問用。禿頂男見狀頓時興趣高漲,春節的酒桌要有談資了。
“小姑娘的事兒還沒結案?”
“嗯,再查查,”我表情冷漠,拉起官腔,“平時有誰常來找她?”
“沒有人,一個都沒有。出事后鄰居們議論,都說這小姑娘怪脾氣,不跟人打交道。”
禿頂男對王文浩毫無反應,可見,后者沒撒謊,確實沒來過這里。
“死者在這兒住的時候,房子里有沒有出現過反常的事情?”
“沒啥反常的……只是小姑娘睡得很晚,大半夜經常亮燈,這不奇怪,現在的年輕人喜歡熬夜上網。再就是有一次我凌晨回家,聞到一股怪味,好像是從她的屋子冒出來。”
原來是這樣啊。那么,對于眼前的懸案,我已大半在握,真兇也呼之欲出。
這時候,滿可以把手機中假桑棉棉的照片出示給禿頭男辨認,我相信,他八成見到過。但是我沒有這么做。死騙子,敢跟我斗,非給你點苦頭吃吃不可。
我還可以把劉家明和余霞的照片拿出來,也一定能得到滿意答案。
離開出租屋來到大街上,王文浩提出建議:“接著去哪里,要不然去甘肅路,打聽女騙子‘張姐’?”
“怎么打聽,名字和長相都不知道。”
“有照片,我懷疑她就是騙你的那個女人,假桑棉棉。”
對此我心存疑慮,“張姐”殺了偽造首飾的同伙桑棉棉,然后冒充她找我,去金店再次作案,目的何在?萬一出事,豈不是數罪并發,連老底都泄個精光。她不該這么蠢。
“你有沒有想過,桑棉棉的同伙可能是行內人,就在金店工作?”我突發奇想。
王文浩大吃一驚,滿臉問號看向我。
“首飾的定價包含設計做工品牌,單純換算成黃金白金賣不合算,尤其是寶石翡翠鉆石之類,根本要不上價。‘張姐’肯定有銷贓的渠道,或者自己或者同伙,是做這一行的。”
王文浩回過味來,思忖著點頭:“你說的有道理……那我們要怎么查?”
“初一那天在佳悅商廈的金店,我聽見店員管值班女經理叫‘張經理’,搞不好她就是‘張姐’。走,去會一會她。”
“現在就去?”
“對。我已經跟她照過面,所以,這次需要你假裝警察。”
我和王文浩走進金店,上一次負責接待的店員不在,可能是休假。另一名店員認出我,遲疑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王文浩走上前,取出假警官證,用手指擋住名字和大半張照片(因為照片是我的),在店員面前飛快晃一晃,說:“我是刑警隊的,找你們張經理。”
店員趕忙答應,跑到后面的小辦公室敲門,一個三十歲出頭性感少婦應聲而出。
她胸前的名牌上寫著“張穎”。
張穎誤會了,以為我在偷窺她的胸,不高興地拉下臉。
“你來干什么?”
王文浩搶先回答:“你好,張經理,我叫王文浩,是刑警。經過我們調查,這位范先生與調包鉆戒的騙子無關。”
張穎冷淡地回應:“哦。反正已經撤案,這事兒不用跟我說了。”
已經撤案了?為什么?我大感意外。
糟糕,沒辦法往下接了,我們正冒充警察,卻不知道撤案的原因,豈不是要露餡兒。
沒想到,王文浩這小子反應相當快:“這是刑事案,不是你們想撤就能撤的。”按法律規定,民事案是自訴,民不告官不究;刑事案屬于公訴,即便受害人放棄追責,警察也得抓罪犯。
“可派出所的王所長答應了……”張穎迷惑地說。
派出所自然歡迎撤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立了案破不了,將影響政績。他們巴不得一個報案的都沒有,表明轄區內治安良好,破案率百分百。
“我是分局的,”王文浩說道,“案子已經報上來了,撤銷需要履行手續,找當事人再落實一次事情經過。”
這是在胡扯,可張穎不清楚公安局的內部程序,信以為真。她又簡單講了一遍桑棉棉調包的過程,最后說道:“那個女人留下的戒指與拿走的戒指明顯不同,我剛看見時以為是假貨,于是報了警。后來用儀器檢查,顯示是真鉆石。總店的鑒定師也過來看了,說絕對是真的,品質很好,與原先的鉆戒價值相近。既然沒什么損失,老板說干脆撤案算了,省得麻煩。”
比起撤案本身,這個原因更令人莫名其妙,假桑棉棉竟然用價值相同的鉆戒調包,她發神經嗎?
況且其中還有不清不楚的地方,我質疑道:“鉆石要配備證書,雖然價值相同,但新戒指沒有證書,你們怎么賣?”
“鑒定師認出來,留下的鉆戒也是我們店里的貨,半年前賣出去的。進貨記錄等手續都有,可以申請重新鑒定或補發證書。”
張穎說著,苦笑搖搖頭,顯然也是對假桑棉棉的行為感到費解。而我恰相反,從中得到了最有用的信息。
假桑棉棉不僅等價交換做無用功,而且使用同一家金店的商品,似乎是匪夷所思,卻完美解釋了前面的所有疑點。
我用眼神向王文浩示意,他領會,起身告辭。
“這是怎么回事兒?”一出店門,王文浩就迫不及待地發問。
“等會兒再說,”我悄聲提醒,“你動作不要大,用眼睛余光看。停車場東邊第三輛車,黑色起亞,就是它,一直在跟蹤我。”
黑色起亞車宛如纏人的幽靈,從東海市跟到了南山市,從工業園跟到佳悅商廈。它一點兒不怕引起注意,肆無忌憚。
王文浩瞥了一眼,緊張起來。“車里面是誰?”
“我懷疑是劉家明和余霞。他倆與假桑棉棉其實是一伙的,玩了個雙重詭計,假裝被騙,留在我身邊監視事情的發展。“
“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做?你和整件事有什么關系?”
“不知道。媽的,直接過去跟他們撕破臉對質算了。”
我怒氣沖沖,掉頭準備往起亞車走。王文浩一把拉住,勸說道:“別急,事兒還沒搞明白,先不要打草驚蛇。再說天快黑了,容易出事。”
此刻已五點多鐘,天色暗淡下來。我說也好,先找一家賓館住下,明天再互相碰頭。王文浩說,他的父母家在附近,可以過夜,不用住賓館。我婉言推卻,說過年不好意思打攪。但王文浩堅持,臉紅脖子粗生拉硬拽,說不去就是看不起人。最后卻之不恭,我只好跟隨他回家。
王文浩的父母是典型北方人,豪爽大方,對不速之客絲毫不怠慢,盛情款待。在酒桌上,王家爺倆輪番敬酒,喝得我暈乎乎。晚飯后,大家圍坐在一起看電視,我一邊應付聊天,一邊琢磨起下一步行動計劃。
當務之急,是要弄到一筆錢,現在身上只有劉家明給的幾百塊,不夠開銷。
銀行卡已經報了臨時掛失,補辦的話要回東海市的開戶行;如果請父母從郵局電匯,又怕惹他們擔心我出事,過不安穩年。
想來想去,只能請許林幫忙,讓她寄一筆錢來,先用著。
我拿出手機,給許林發短信:“在老家玩得開心嗎?”
她很快回復:“湊付。相親的帥哥太多,應付不過來,哈哈哈。”
真氣人,本偵探在南山市焦頭爛額,還進局子撿了肥皂,這丫頭居然忙著跟一大排帥哥約會,挑情發騷。
“帥哥雖多,也要有看上你的才行。”我酸溜溜地諷刺。
“是啊,我不敢跟你比,有天然系大胸美女相伴。”
咦,她什么意思,在說假桑棉棉嗎?她從哪里知道的?
“你亂說些啥,我不懂。”
“切,別裝啦,你們不都手拉手,睡一塊兒了。”
手拉手……我明白了,是張小念這個小八婆,在火鍋店遇見我和假桑棉棉,然后跑去向許林告密。她倆是同事兼閨蜜,常在一起家長里短,說三道四。
但睡一塊兒從何說起,完全沒影的事。
“你別聽張小念胡說,她一向神神叨叨的,腦子有病。那是委托人,我正在南山市辦案子,春節都沒撈著過。”
“你這幾天一直沒在家?”
“是的。”
“又撒謊。張小念說,你初一晚上跟大胸妹睡了,在事務所。”
胡說八道,年初一晚上我明明關在派出所的鐵籠子里,被警察叔叔折磨得死去活來,怎可能回東海市的仁杰調查事務所……等等,好像不對勁,發現大問題了!
剎那間,我仿佛醍醐灌頂,想明白了一切前因后果。
“你怎么了?”旁邊的王文浩看出我臉色不對,關切詢問。
我暫時不想講沒證實的事情,找了個借口敷衍:“有些頭暈,可能剛才酒喝急了。”
王文浩的母親說:“你先上床躺著,等會兒洗個澡睡覺。熱水正燒著,馬上就好。”
她和王文浩帶我走進安排好的臥室,我感激道謝。待他們離開后,我立刻給張小念發短信。
“小念,你把情人節中午我同美女吃火鍋的事情對許林說了?”
小念姑娘的脾氣很中二,理直氣壯回應:“怎么,你能做我不能說?”
“可你不能瞎編啊,我什么時候跟美女睡覺了?”
“還抵賴,初一晚上我值夜班,那個美女來物業辦公室找過。她知道我的名字,難道不是你告訴的?”
“她找你有什么事?”
“不是說你家里衛生間的進水閥漏水嗎,她來拿鑰匙關掉走廊上的總閥。老實交代,你們是不是在洗鴛鴦浴啊,有沒有自拍?嘿嘿嘿。”
對于如今女孩子的臉皮,我十分欽佩,什么話都敢說,毫無節操。“后來呢?她啥時候離開保利大廈的?”
“十多分鐘后她還回了鑰匙,然后再也沒見過人。我在物業辦公室玩電腦,不在樓下。”
到了晚上,大廈底層的接待處就沒人值守,只有本樓住戶能用鑰匙或門卡開大門。我的所有鑰匙都放在鑰匙包中,之前被假桑棉棉偷走。我只當作她為了偷車,萬萬沒料到,這家伙還有更厲害的后招。
“情人節那天,美女來找我時登記了嗎?”我又問。
“沒有。我給男朋友打電話的時候,好像有幾個人進門,沒留心。”
“你是不是跟男朋友講中午吃飯和過節值班的事?”
“誒,你怎么知道,是那個美女偷聽到告訴你的嗎?我說你盡扯這些無聊的事干嗎,我要去打麻將,不跟你聊了。”
“等等,再問最后一件事,非常重要。情人節有沒有住戶報修水管,打開了走廊上的管道室?”
“別的住戶不清楚,只知道物業辦公室的暖氣壞了,修了好半天。拜拜,快去找許林跪主板認錯吧。”
瞎說什么呢,子虛烏有的事,有啥可認錯的。更何況,即便我睡了美女,又關許林屁事。
話雖如此,我還是給平胸妹發了一條長長的短信,說你誤會啦,那個女人真的是委托人,想想也該明白,怎么可能在大年初一搞一夜情,就算我猴急美女也得講矜持呀。她其實是個騙子,我正在調查,已經有重大發現。很可能要發大財了,到時候等著跟我沾光吧。
許林的回答只有重重一個字:“哼!”
隨后,我撥通了劉家明的手機號碼:“喂,大叔,告訴你的‘乖女兒’,馬上把黃金放回原處!不然的話,休想抓到兇手。”
第二天一大早,吃過飯,王文浩拉著我商量,要如何繼續查案子。
我說,身上的錢不夠用,需要先回東海市一趟。王文浩提出要借給我。萍水相逢,借宿已嫌過分,哪能再借錢。我嚴詞拒絕。王文浩不再堅持,只說在家里等我,快去快回。
我前往南山市長途汽車站,買了一張票,經過幾個小時的顛簸,回到了東海市。
保利大廈屬于商住兩用,大部分住戶是開公司的,春節期間休假,樓內靜悄悄了無人跡。我來到二樓的物業辦公室,假稱閥門漏水,借用管道間的鑰匙。
大廈的建成年代較早,是那種老式的塔式高層,每一層樓房間相當多,圍成一個圈。管道間離物業辦公室很遠,緊鄰著安全通道出口。
我用鑰匙打開管道間,入目是密密麻麻的暖氣管和自來水管,根本分不清哪根通向哪兒。當然我也不關心這些,我要找的是另一樣東西。
我先將事先預備好的一面小玻璃鏡放在一根粗大管道上,豎起來正對門口;然后趴在一大堆管道之間,伸手到背面摸索。沒多久,便在靠墻角的縫隙中觸到了一個硬硬的方方的包裹。
包裹用普通的枕巾包住,體積很小,躺在手掌上卻異常沉重。揭開來一看,盡管已有所預料,我仍不由得心跳加快。
是十二根金條。
掂掂分量,大約有十幾斤重,假若一克黃金按近三百塊算,那么我手里拿著的,至少有一百五十萬。
小玻璃鏡中有人影晃過,我立刻側身躲閃,并回頭觀看。只見王文浩站在走廊上,目光貪婪地望向我手中的金條。
“你怎么來了?”我故意裝糊涂。
王文浩二話不說,撲上來揮拳便打。
大哥,你犯規啦,作為大反派,在結局的時候不應該說兩句場面話嗎?一點兒不懂得配戲,沒品位。
面對高出半個頭、重達一百八九十斤的狗熊般的粗壯身軀,我毫不示弱,毅然迎上前,低頭再抬頭,猛頂他的下巴。
砰,一聲悶響,王文浩被撞得止步,朝后仰去;我也挨得不輕,頭暈眼花,金星亂冒。媽的,書上可沒說會這么疼,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算哪門子防身術。
眼下不是吐槽的時候,再看下一招!我抬起膝蓋,痛擊敵人的要害之地。王文浩一聲慘叫,腿發軟跪倒;然后我掄起十幾斤重的金條,狠狠砸向他的臉頰。王文浩撲通磕在地上,昏迷過去。
我向后跳出半步,左手前右手后,擺出黃飛鴻的佛山無影腳經典馬步,同時喉嚨里發出李小龍的招牌尖叫,嗷——
啪啪啪,鼓掌聲響起,走廊拐角出現一個人,大胸美女假桑棉棉。
“功夫不錯呀,但不像是空手道,有點兒娘娘腔。”她笑盈盈地說。
說來慚愧,身為名偵探,我不會任何花拳繡腿。只是前段日子,東海市出沒一個變態,專劫單身女子,搞得人心惶惶。許林從夜市路邊攤花五塊錢買來一本《女子防身術》,認真研究。我取笑說,你那個平板身材誰劫啊,該不是你想學會武術去劫帥哥吧。結果禍從口出,許林火了,逼著我陪練,扮演變態色魔,每天對我拳打腳踢。當靶子多了,我也學會幾招,今天正好用上。
“不是說好要配合抓兇手,你躲得太遠了吧,萬一王文浩有槍怎么辦?”我不滿地指責。
“我躲這么遠,就是怕他有槍哪,讓你先擋前面試試。”假桑棉棉十分之厚顏無恥,不愧為干私人偵探的同行。
對劉家明和余霞,我早有懷疑。他們并沒有被假桑棉棉騙走多少錢,最多損失碧水山莊幾天的房租而已,為何揪住此事不放?劉家明說是為了找回面子,鬼才相信。夫婦倆沒有孩子沒有老人嗎,正過著春節,成天呆在租來的房子里不回家,不管不顧去抓女騙子,這是一種什么樣的精神!
即便要抓人,也完全可以等節后,不差這幾天。
所以,我在網上搜索了“南山市柯南事務社”,猜猜怎么著,果真有此網頁,但公司的聯系人竟然落款“桑棉棉”。
當聽大嬸說完桑棉棉的事跡后,我立刻意識到,劉家明和余霞極可能是桑棉棉的父母,在追查女兒的死因。劉家明是假名,最初的桑家明才是真名。或許是為了紀念,他們偽造網站時,使用了女兒的名字;又或者是有意讓我發現破綻。
這樣信用卡的疑問也得以解釋,桑家明夫婦從女兒的遺物中得到它,并且知道密碼,沒有去銀行銷戶。基于同上面同樣的理由,他們將這張卡給我用,想讓我產生懷疑,順藤摸瓜發現真相。
所以我提出三人一起去金城首飾廠調查時,桑家明不敢同意,怕被認出來。他手插在褲袋里,用快捷鍵撥通了老婆的手機。余霞心有靈犀,立刻編造一個去孤寡老人家干活兒的謊言。
弄清了桑家明和余霞的真實身份,自然也就輕易能識破王文浩的謊言。
請王文浩辨認假桑棉棉時,我是一張張滑動手機相冊的,其中還包括許多桑家明夫婦的照片。后者曾在首飾廠大門口鬧事,王文浩身為保安,肯定印象深刻。并且,真桑棉棉與其談戀愛許久,應該出示過父母的照片。
王文浩見到我手機中的照片后毫無反應,假裝不認識,表明心中有鬼。我也很配合,在小鎮出租屋向禿頭鄰居詢問時,沒拿出桑家明夫婦和假桑棉棉的照片來戳破真相。后三人為了調查真桑棉棉的死因,肯定要走訪周圍的鄰居,與禿頭男照過面。
王文浩說,從沒見過與桑棉棉一起偽造首飾的女同伙的相貌,更屬于扯淡。我不相信有哪個女孩子能對男朋友守口如瓶,不是我有偏見,戀愛中的女人真的很難保守住秘密。何況按他的講法,后來桑棉棉還被女同伙威脅性命,在那種情形下,仍不肯說出她的身份?
王文浩把我當成白癡,鉆石并不是說偽造就能偽造的。將假原料切割成與真鉆石相同的大小和形狀,一方面需要非常精湛的技術,另一方面需要專業設備,他們這伙小毛賊不可能有那個實力。相反,另一樣貴重東西,對首飾廠工人來說倒是容易搞到手。
黃金。
稍有化學知識的人都知道,將更活躍的金屬放入氰化金鉀電鍍液,就可以置換出黃金。此外,工業上也常用樹脂等材料回收含金溶液。桑棉棉是技術員,干這個輕車熟路。她每天檢查車間時,將自制的“吸金包”放進電鍍液,等吸夠一定分量,再拿出來。下班后回到出租屋,她用王水融化偷來的細金屑,再用噴槍燒干,便得到高純度黃金。禿頭鄰居凌晨聞到的怪味,即來源于強酸的揮發。
工廠對電鍍液中的金含量和總使用量有監控,但桑棉棉本身是技術員,可以在化驗中做手腳,并控制好吸取的數量,不影響鍍金首飾的外觀。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廠方沒發現問題。
后來出了什么事,導致桑棉棉中毒身亡,假桑棉棉為何找到仁杰調查事務所,把我這個局外人牽扯進來,我有一些不完全的猜測。但最好,還是請當事人來解釋。
“你的真名是什么,該告訴我了。”我問道。
“我叫桑棉棉,是柯南事務社的老板兼唯一職員,”女孩咯咯笑起來,“桑家明夫妻想找私人偵探調查女兒的死因,在網上搜索發現了相同的名字,認為有緣,于是請我出馬。”
不會吧,居然是重名。“老板兼唯一職員”,呵呵,看著胸大腿長的,其實和我一樣也是小吊絲一枚。
桑棉棉2號繼續說道:“我從超市的購物小票,查到桑棉棉常去甘肅路的一所房子,在那里,她與王文浩幽會,買菜做飯過二人世界。小票是桑家明整理遺物時發現的,我們推測,可能桑棉棉購物后,經常把小票順手裝進錢包,帶回了出租屋。她比較細心,保存起來沒扔掉。前兩天,我又把小票放進出租屋,提示你。”
“嗯,這我已猜到,你往下說。”
“我偷偷溜進房子,發現了金條——你也看出來了吧,成色不純,明顯是土法提煉的。我一下子明白,桑棉棉和王文浩在偷工廠的黃金。為了證實,我帶著黃金到東海市檢驗,是否包含電鍍液的微量元素,我有一個朋友在東海大學的分析實驗室工作。”
“那怎么跑到我的事務所去了?”
“可能我從甘肅路的房子出來時,被王文浩或他的同伙撞見。我在半路上,發現王文浩在跟蹤,他的體格很嚇人,我一慌,就跑進了保利大廈。從安全通道上到二樓,正好旁邊的管道室敞著門,我趕忙把金條藏進去,打算等甩掉王文浩后再取出來。可沒想到,緊接著維修工人過來,把門鎖上。”
“于是你找到我,想辦法欺騙張小念,拿回黃金。”
“進門時,我聽見那個小姑娘嘮叨,要去火鍋店吃午飯,還抱怨大年初一值夜班什么的。在公告牌上,我看到物業初一值班的人叫張小念,而且,還瞧見仁杰事務所在晚報上做的廣告。馬上,我想出了一箭雙雕的好計策。”
“你挽著我的胳膊去火鍋店,在張小念面前晃悠,埋下伏筆。初一晚上,你假稱與我同在事務所,向張小念要到鑰匙,打開管道室取走黃金。為了便于維修,大廈內管道間、電纜箱的鑰匙是通用的,一把能開全部門鎖。另一方面,因為你已經暴露,不方便也不敢直接與王文浩打交道,所以請我當臨時男友,出面誘敵。怕死鬼,算什么私人偵探。”
“嘻嘻,不要說那么難聽,人家是女孩子,斗智不斗力。讓你幫忙的主要原因是,除了王文浩之外還有另一個人隱藏在暗處,必須把她挖出來。”
在出租房中,桑棉棉2號還找到一個鉆戒,估計是王文浩送給桑棉棉1號的。發票上顯示,戒指在佳悅商廈的某金店購買,打了六五折。這個折扣打得有點兇,桑棉棉狐疑起來——該不會是通過內部員工買的吧?同時,將偷來的黃金熔制成好幾百克重的金條,表明銷贓對象是大主顧,而非零散出手。
兩者聯系在一起,桑棉棉2號認為,王文浩和桑棉棉1號有一個同伙在佳悅商廈的金店內工作,負責尋找黃金的買家。她決定打草驚蛇,拿著假鉆戒去試探。
結果很明顯,聰明的讀者想必已猜出,同伙就是那個接待我和桑家明、余霞的女店員。她認識后兩人,不知道他們來金店有什么用意,于是搶在其他店員的前面跑過來招呼,進行試探。不料弄巧成拙,反而被桑棉棉試探出底細。
對調包的兩枚戒指,經理張穎一眼即辨認出來,而女店員卻不吱聲。
難道她沒看出問題?當然不是。之前劉家明對我說兩枚戒指很像分不出真假,是瞎扯,以忽悠我去金城首飾廠調查。實際上,戒指的差異或許能瞞過普通人,但在內行眼中再明顯不過。
由于用來調包的戒指是女店員幫王文浩用優惠價買的,如果有同事記得這件事,很可能拔出蘿卜帶出泥,發現她與桑棉棉1號的關系。她當時慌了神,不知該如何應對。
之后,她將經過告訴了王文浩,包括撤案的事情。王文浩跟隨我去金店前已有所準備,因此才能在張穎面前表現得機敏急智。
我也洞悉了他們的陰謀,昨晚在王文浩家洗澡前,刪掉了與張小念來往短信中關于桑棉棉第二次去保利大廈的內容,只留下情人節維修暖氣和對許林說將要發大財的信息。王文浩沒辜負我的期望,趁我洗澡時溜進房間偷看了手機,以為黃金還在大廈內存放著,我要趕回東海市拿。他打了一輛出租車,搶在長途汽車前面,先一步到保利大廈的安全通道中埋伏。
然而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桑棉棉與我已張開羅網。
“其實我并不打算騙你,讓桑家明把柯南事務社的真名說出來,就是在暗示你。另外,我還把自己的信用卡給你刷。誰知道你會想歪,認為網站是偽造的,信用卡是另一個桑棉棉的遺物。真是笨到家。我說,你們東海市的私人偵探界水平不行呀;或者,你是其中最差的一個,哈哈。”桑棉棉洋洋得意,盡情地嘲笑我。
我氣憤填膺:“還敢提卡的事,你偷我的鑰匙包情有可原,但為什么連銀行卡和現金也全部拿走?我差點兒沒餓死在街頭。”
“那是為了逼你留在南山市,找桑家明和余霞幫忙,一起調查這案子。他們一直在暗中保護,免得你遭王文浩毒手。那輛黑色起亞車留意到了么?”
我不由得笑了,那叫暗中保護?簡直是明火執仗。“他倆呢,這會兒在哪兒?”
“留在南山市,監視女店員,同時也故意被女店員監視。這樣,王文浩才能放心來東海市截擊你。”
說話間,110警車趕到保利大廈,在我與王文浩搏斗時,桑棉棉報了警。警察將我們三個人團團圍住,我戀戀不舍地把十二根價值一百多萬的金條交了出去。唉,拿在手里多暖和一會兒也好啊。
王文浩恨恨地看著我。
我聳了聳肩,笑著說:“你請我抓殺害桑棉棉的兇手,很榮幸,我順利完成了委托。不過,估計你鐵定是不打算付委托費了。”
王文浩無話可說,被帶上警車。
一旁,桑棉棉2號納悶問:“是他殺的桑棉棉?為什么,想獨吞黃金?”
我終于得到了一個報復的機會,可以少少找回些面子:“不告訴你,慢慢猜吧。哼。”
其實我并不知道答案。直到兩個多月后,案子的偵查工作結束,進入司法程序,我作為協助破案的好市民受到南山市公安局的嘉獎,才順便向警察打聽到詳情。
桑棉棉的死是一場悲劇性的誤會,源于無心之失。
女店員叫王文潔,是王文浩的妹妹,在金店工作時結識了不少有錢的客戶。桑棉棉和王文浩決定偷竊首飾廠的黃金后,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請她幫忙銷贓。王文潔也早不甘心過窮日子,一拍即合。
合作非常順利,三個人是一家人,互相信任。王文浩真心愛桑棉棉,妹妹也與未來的嫂子言語投機。有時候,王文潔會去甘肅路的房子,與哥哥嫂子一起吃飯休閑。
事發當天,王文潔下班早,買了些食物來到甘肅路。她燉上羊肉,然后炒菜做飯。忙到一半時,想起調料沒加,于是四處尋找。手忙腳亂間,她瞧見上面吊柜中有兩個小紗布袋,像是煮肉用的“十三香”,便拿了一個放進湯中。
豈不知,那并非調味料,而是浸泡過電鍍液的“吸金包”。
桑棉棉是個勤學好鉆研的姑娘,為了提高吸金效率,經常改良工具。前兩天,她做了幾個新式吸金包,放在電鍍液中做實驗。結果不理想,沒吸附到金子。當晚她與王文浩有約會,沒回小鎮上的出租房,把吸金包帶到了甘肅路,隨手放在吊柜中。以前王文潔曾見過吸金包,但這兩個是新做的,樣式大不相同,所以造成誤會。
電鍍液是氰化物,劇毒。晚上,桑棉棉和王文浩下班回來,三人一起吃飯。桑棉棉喝下羊肉湯,立即毒發身亡。
兄妹倆驚慌失措,匆匆清除掉手機中的信息,趁半夜里無人之際,將尸體和羊肉湯送回小鎮上的出租屋。
那天在南山市公安局領獎狀時,柯南事務社的大胸長腿女偵探,桑棉棉2號也去了。時維四月,序屬季春,南山市刑警隊的大院中陽光明媚,櫻花盛開,春意撩人。我凝視著美女的雙眸,深沉,專注,冷硬中帶有一絲歷經滄桑的憂郁。
“關于案子,其實我還有一個疑問,上次分手太急沒來得及說。這個問題非常、非常的重要,希望你能認真考慮,給予慎重的誠實的答案。”
“什么問題?”
“姐姐,約嗎?”
“不約!”桑棉棉2號迅速地、響亮地、斬釘截鐵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