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拆彈他成了殘廢,全身被炸傷100多處;10年間舊傷發作,為了止疼他只能吃止疼藥,而榮譽背后的傷痛只有妻子知道。
燒爐子追到老婆,轉業成了“修理工警察”
1956年,于尚清出生在黑龍江齊齊哈爾農村,廣袤的黑土地賦予了他硬朗的身板和溫厚的性格。19歲入伍后,于尚清不僅是團隊里唯一能搬得動卡車輪胎的“大力士”,還是出了名的修理能手,大到汽車、摩托車,小到收音機、手電筒,他啥東西都能擺弄。因在1976年唐山大地震、1977年遼寧抗洪救災中兩次榮立三等功,入伍4年后,于尚清晉升為排級干部。
1981年,25歲的于尚清回家探親時,經人介紹認識了齊齊哈爾市的工廠女工杜長君。女孩小他幾歲,美麗善良。于尚清對她頗有好感,卻又不懂浪漫的追求方式。
聽說剛上班的城市女孩杜長君不會燒爐子,經常在深夜被凍醒,于尚清就每天自告奮勇地騎著自行車,從家中趕到幾十里外的城里幫她生爐火。即將回部隊時,他又耐心地教她,如何在天氣潮濕的情況下點火燒爐子。兩人一遍遍填柴、引火、放煤塊,再弄滅了重來……經過多次努力,滿身煤灰的于尚清終于開心地宣布:“你出師了!以后師傅不在身邊的日子,你也不會受凍了!”
而與房間里的氣溫同時提升的,還有杜長君對于尚清的好感。情竇初開的杜長君,漸漸與多才多藝的“兵哥哥”墜入了愛河。
經過一年多的兩地鴻雁傳書,1983年春天,兩人終于步入了婚姻殿堂。于尚清家境不好,沒送過妻子什么像樣的禮物。倒是月工資42元的杜長君,在結婚時送給他一塊100多元錢的上海“星?!迸剖直?。
1999年,43歲的于尚清以部隊副團職干部的身份轉業到了齊齊哈爾市公安局建華分局,成了治安大隊的民警。轉業后,于尚清干了些在外人看來“不可思議”的事情——
他先是在妻子上班一年后,鼓動杜長君主動辭職回家,只因不愿意看到妻子的老同事被下崗分流。“老婆,人家生活困難,比咱更需要這份工作,讓個位置給他們吧!”雖頗感委屈,杜長君最終還是依依不舍地主動申請下崗。
于尚清夫婦生活的小區有600多戶居民,他們中不知道居委會主任的人很多,但不知道老于的人卻極少。原因是,他憑借在部隊掌握的一手精湛的修理絕活,很快成為小區里的“萬能修理工”。
連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于尚清也樂于施以援手。2001年,低保戶張某的孩子考上了大學沒錢入學,親友們知道夫妻倆已經雙雙下崗,借錢基本無力償還,所以沒人借給他們。于尚清偶然聽說了這事,便借給了張某1萬元錢。
2002年8月,外來務工人員田有富在掃大街時被車撞倒,肇事司機駕車逃逸。于尚清發現此事后,當即將傷者送到醫院搶救,并從家中拿出8000元錢,替他交了手術費,才保住了田有富的生命。而這筆錢,本是留給兒子考大學用的。
當年,兒子于嘉高考失利,帶著對父親的崇拜,也參軍去了兵營。
負傷百處不畏懼,哄好妻子去拆彈
2003年9月1日,齊齊哈爾市薩拉伯爾酒店發現了一顆自制炸彈。案發地處于最繁華的鬧市街區,情況萬分緊急??僧敃r齊齊哈爾還沒有專業的拆彈人員,要找拆彈專家,最近也只能從哈爾濱調人。但這顆定時炸彈即將爆炸,時間已經等不及了!
千鈞一發之際,曾經當過工兵的于尚清沖了上去,沒有防爆裝置,他只戴了一頂安全帽。走近一看,老于不免一陣忐忑,他根本沒見過這種自制土炸彈,更不懂怎么拆。此刻,他只有兩種選擇:要么放棄拆彈,全體人員撤離;要么冒險拆彈。
于尚清選擇了后者。他咬著牙,用手鉗小心翼翼地拆除一根根連接線……3分鐘后,頭上冷汗直冒的于尚清活著走出了酒店,他用顫抖的聲音向領導報喜說:“王局,拆完了!”
中午,于尚清和同事們剛進飯館點了菜,打算慶祝一下,卻又接到指揮中心的電話:薩拉伯爾酒店發現第二顆定時炸彈!顧不上吃飯,他又一次趕到了現場。
第二次拆彈之前,于尚清忍不住給妻子杜長君打了個電話:“老伴啊,今后無論怎樣,你和孩子都好好地活著!我這些年只為工作和別人家的事情忙碌,忽視了對你們的關愛,我不是一個稱職的丈夫和父親……”妻子在電話中聽得一頭霧水,以為他喝高了。
就這樣,拆了這一顆,又發現了下一顆,一天時間,于尚清前前后后折騰了無數'次,共在薩拉伯爾酒店拆除了10顆自制炸彈!如果這些炸彈同時爆炸,無疑會讓整條商業街陷入一片火海,加上煤氣管道的威力,后果不堪設想!
直到深夜12點,劫后余生的于尚清才回到家。一天時間內幾經生死的他,卻怎么也睡不著,大半夜興致勃勃地澆起了花、拖起了地,甚至還要為妻子刷鞋……杜長君驚訝不已,以為丈夫神經錯亂了。當聽完老于白天的遭遇,她頓時嚇得大哭起來,“你不要命啦!萬一有個好歹,讓我和于嘉怎么活?!”
然而,生死考驗尚未結束。凌晨一點半,于尚清的電話又響了,市局通知他再赴薩拉伯爾酒店,因為又發現了第11顆藏匿在洗臉臺下面的定時炸彈!于尚清穿衣起床時,被妻子拽住了,冥冥之中,她有一種不祥的預兆,“老于,這顆你別去了,成嗎?”“那怎么行,我不去沒人會拆,要出大事的!”一邊說著,于尚清已經奪門而去。
這次,他給兒子打了一個電話:“我要去做一個工作,完事以后告訴你。不管有沒有事,明天6點你跟領導請假,回來看看我。”當時于嘉在離齊齊哈爾100多公里的部隊農場里當兵。他記得,父親說到這里就掛線了。電話另一頭,于嘉哭了。
但好運沒能延續到最后,于尚清在移除最后一顆炸彈時發生了爆炸,他全身被炸傷100多處,整個右手掌被炸裂,食指被炸飛,爆炸碎片崩入雙眼晶體……
經搶救,于尚清保住了性命,卻落下了左眼失明、右耳失聰、右腿殘疾,而且100多片炸彈和玻璃碎片只能殘留在體內,取出便可能有生命危險。
不久后,齊齊哈爾市公安局組建防爆支隊,考慮到于尚清有經驗,而且這份工作相對清閑,領導就把身體不便的他調入特警隊擔任防爆專家。
不料,當于尚清把這個“喜訊”告訴給妻子,杜長君的臉馬上黑了下來。杜長君不依,說寧可讓老于辭職,和自己一起做點小買賣維持生計,也絕不讓他做這份天底下最危險的工作?!澳阋欠歉刹豢?,那我們就先辦了離婚!”妻子向于尚清丟下一句狠話,不再理他。
于尚清知道,老伴是個善良的人,就決定抓住她這個軟肋進行“宣傳感化”。漸漸地,妻子想開了,一天她對老于說:“你去拆彈也行,答應我只打有準備的仗,沒有把握的千萬別蠻干。你要是哪天沒有活著回來,我就陪你走……”
英雄丈夫遠逝,她讓兒子續寫“拆彈傳奇”
2004年,公安部授予于尚清“全國公安戰線二級英雄模范”稱號,2005年他又被授予“全國先進工作者”稱號,還在人民大會堂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親切接見和高度評價。
2007年,于尚清的身體疼痛開始加重。自從4年前拆彈受傷后,由于彈片和玻璃碎片分散在于尚清的眼底、四肢、膀胱等內臟和神經中,他經常渾身疼痛,只能靠吃止痛片來緩解。“每天晚上最難受,能睡兩個小時就不錯了。”兒子于嘉說,這么多年,父親經常感覺全身疼痛,嚴重時四肢不受控制地使勁往桌子上摔,晚上更是疼得整宿睡不著覺。不過這些,連要好的同事都不知道。
有時,于尚清坐下,就會發現腿上鼓起個“小包”,撥幾下,一片玻璃碴兒就掉落到了地上。對此,他只是涂抹點消炎藥了事。
身邊的人始終幫他對抗著身體里的碎片。妻子已經記不清用了多少擦拭傷口的棉簽。在家時,于尚清每次疼痛,杜長君就給他按摩,從頭、頸椎到脊柱、腰、腿,一直到每一個腳趾。有時候,頻受傷痛折磨的于尚清也會亂發脾氣,而且只對妻子一個人。杜長君只能像哄孩子一樣讓著他,哄著他。于嘉無數次地想象,當老爸退休了,他去接父親的場景。“到那一天,全家人就再也不用為他的安危擔心了?!?/p>
2008年,電影《千鈞一發》在第11屆上海國際電影節獲獎,影片中的人物原型于尚清與妻子杜長君受邀走上紅毯。然而,人前榮耀的背后,于尚清夫婦正承受煎熬,他們面臨著一個艱難的決定。
上海某知名醫院曾提出,愿意為于尚清免費治療,不過由于碎片的位置,“取出來人可能在手術臺上就沒了,不取可能再活10年,10年后你們得再來醫院?!庇谏星宸驄D沒有賭,他們選擇了離開醫院回家鄉——再活10年。因為取出便有生命危險,這些碎片成了于尚清身體中不聽話的一部分。
2010年10月底,于尚清腰椎疼得無法走路,止疼藥對他已經沒有作用。到醫院一檢查,5節腰椎已發生移位,必須做手術!11月,醫生用4根鋼釘將他的5節腰椎固定住。
由于長年服藥,2013年5月,于尚清出現哎血、便血癥狀,當地醫院檢查確診胃部、腸道黏膜糜爛,建議到北京治療。
2014年8月,齊齊哈爾市公安局租了一輛120救護車送于尚清進京,車開了將近兩天,一起去的還有醫生、護士,和于尚清的多名同事。
在北京,于尚清每天的治療費過萬,一個月就花了40萬元。黑龍江省副省長、省公安廳廳長一行前去看望他時,動情地對醫生說:“用最好的藥、最好的儀器,不管花多少錢,一定要保住老英雄的生命,他曾多次讓一座城市免遭大難!”
經過一段時間治療,于尚清的病情已明顯好轉。誰也沒想到,老于的情況會急轉直下。由于每天透析,他的脊椎、腎、肺、神經,全部紊亂了。老于去北京住院后,同事們從他辦公桌收拾出那一鞋盒止疼片,才知道他是怎么挨過了這11年!盡管如此,這些年來于尚清仍在危急時刻屢屢挺身而出,30余次參加排爆,他自己挖掘排除的各種炸彈以及日偽時期遺留的手雷、炮彈、毒氣彈等就達2000多枚!
10月27日于尚清病危后,妻子杜長君時刻盯著監測器,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丈夫就走了。她不敢閉眼,實在挺不住了,便在旁邊病床“偎”一會兒。然而,2014年11月6日晚,拆彈英雄于尚清最終還是永遠地閉上眼睛,去了一個再也感知不到疼痛和折磨的世界,終年58歲。
接受采訪時,于嘉母子剛在東北家鄉安葬完于尚清。杜長君表示,雖然老于因拆彈而死,但只要組織和群眾需要,她依然不阻撓兒子繼承父親的遺志——做一名拆彈專家!于嘉復員后也當上了警察,并一直想成為爸爸的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