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又夢見了父親。他微笑地看著我,嘴張了幾張,卻聽不見說的什么。醒來以后猜了半天,也沒猜出名堂。平時,總覺著父親走了沒有多長時間,仔細想想,他離開我們已經15年了。窗外夜色濃重,深沉的思念讓我難以入睡,看著天上圓圓的月亮,斷斷續續的往事又一點一點凝結起來。
1969年冬天,我們全家下放到西華縣西夏公社陸城大隊屈莊村。離開鄭州那天,天飄起了雪花。誰知道越下越大,車到漯河,地上的雪能埋住腳。路上聽說我們要去的屈莊,村里沒有閑房子,只好把磨坊騰出來,讓我們住。
因為路不好走,卡車開到地方,天已經黑透了。村里人幫著把東西搬到屋里。父親點著煤油燈,眼前一片狼藉,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他看著幾個孩子又冷又餓,渾身發抖,就說:“先找案板,讓你媽搟面條,喝兩碗熱湯就不抖了。”
第二天早上,父親推門出去,見院里拴滿了牲口。昨天夜里一頭牛也沒見,今天從哪兒冒出來的?問問才知道,我們左右鄰居都是牲口屋,晚上牽進去吃草,早晨拴到院里休息。父親看著滿院的牛、驢,笑了笑說:“哎喲,這回可真到牛棚了。”
父親來到屈莊,壓力很大。下鄉前幾個月,《河南日報》連續用8個整版點名批判父親,說他是“反動學術權威”“文藝黑線黑干將”。文章題目不知道是幾號字,大小跟雞蛋差不多。當時,他住在文化系統“牛棚”里。那天我去送換洗衣服,他小聲問我:“報上的文章看了沒有?”我點點頭沒有吭聲。他看看我,嘆口氣說:“唉,比《李雙雙》得百花獎都熱鬧。”
剛到屈莊,父親自知問題嚴重,格外小心謹慎。雞叫頭遍就不敢睡了。聽見上工鐘響,就趕緊起來跑到村口,等著隊長派活。左等右等也不見人。他凍得站不住,想跑跑步暖和暖和,又怕不合適,只好干凍著。后來飼養員跟他說:“老李哥,你起來早了。隊長敲過鐘回去睡一覺才出來派活呢。”父親還是怕去晚,鐘聲一響就起床,在屋里暖和一會兒,聽見有人說話就快步跑出門去。
父親雖說是“黑人”,村里人對他卻很好。剛來時,門上的縫太寬,冷風直接刮到床上,晚上睡覺得用被子蒙住頭。父親說冷倒不怕,就是怕會不會中風。第三天,覺著屋里暖和很多。早上起來一看,門上掛著厚厚的草簾子,長短寬窄都正好,顯然是剛編的。到底是誰編的?一直到我們離開屈莊,也沒有打聽出來。
點到為止
“我”因為夢見了父親,便回憶起有關父親的點點滴滴。下放農村的那些日子,父親是堅強的,樂觀的,同時也是格外小心,謹慎的,生活雖苦,卻滿滿的都是溫暖,哪怕只是兩碗熱湯,哪怕只是一席厚厚的草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