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攀枝花會戰(zhàn)總指揮部不遠的云南境內,有一個小集鎮(zhèn)名叫仁和鎮(zhèn),建設大軍開進大山里來之前,是這里最大的一個鄉(xiāng)鎮(zhèn)。鎮(zhèn)上共有近百戶人家,大都是一些簡陋的瓦房和茅草房,一條狹窄的街道不足二百米,全是土路。只要一下雨,街面上就滿是泥濘,過路的人和牛馬將稀泥帶得到處都是。加之有的人家的豬圈、羊圈或牛圈面朝當街,與商店、飯店并立,過路時大街上就會飄來一股莫名的怪味。
在三線建設的大戰(zhàn)場里,有這樣一條充滿神秘色彩的小街,同樣也吸引著彭德懷。彭德懷在特區(qū)指揮部同志的陪同下,驅車來到仁和鎮(zhèn)。
他夾在趕場的人群里,東瞧瞧西看看,不斷地問著各種東西的價錢,在這條極不起眼的鄉(xiāng)村小街上,一逛就是一個多小時。特區(qū)陪同的同志怕他累了,就找了一個熟悉的地方,讓他進去休息。
這是當地一位公社干部的家,就建在這條小街上。房子是用當時稀少的鋼筋水泥和紅磚壘成的,屋上的瓦也不是當地的小青瓦或油毛氈,而是建三線工廠的那種呔塊的新式紅瓦。兩個房間分左右而建,中間是一間堂屋,收拾得很干凈。彭德懷一行進去后,就安排在堂屋的椅子上坐下來休息。
房子的主人年近四十歲,穿著深色的中山裝,身體有點發(fā)福,說的是當地土話,彭德懷有些聽不懂,還得請陪同的特區(qū)同志當翻譯。
這位公社干部讓他的夫人出來與客人見面。女主人穿著當時流行的粉色的確良上衣,下身穿一條藍色的確良褲子;腳上穿的是白色塑料底布鞋,顯得十分得體。她朝客人們笑一笑,然后到屋后的廚房里去拿出一只熱水瓶來,為彭德懷一行泡了一壺熱茶。
喝夠了茶,彭德懷就在屋子里轉一轉,連說不錯不錯,鄉(xiāng)親們的生活水平現(xiàn)在是提高了。
特區(qū)陪同的同志說:“全靠搞大三線建設,才把這里的生產、生活都帶動起來了。這里由于交通不便,老鄉(xiāng)過去窮得很,一家?guī)卓谌司鸵粭l褲子,誰出門誰穿。”彭德懷問那位公社干部:“你們公社里像你這樣的人家有多少?”公社干部說:“自打三線建設以來,這大山里變化太大了,像我這樣的人家,現(xiàn)在恐怕也不少了吧。”彭德懷問道:“我問的不是你們這些公家的干部,而是你們這里的老百姓。”公社干部說:“那也是有不少的變化吧。”彭德懷問:“我說同志,我要問你,他們是怎么個變法,是變好了呢,還是變得更壞了?”公社干部笑著說:“你這位首長也真是,當然是變好了喲,哪有變壞的。”
彭德懷聽后高興地說:“這就好了,我們三線建設的工廠,都擺在寸草不生的山坡上,不與農民爭土地,同時又給農村帶來了電,帶來了方便的交通,經濟也流通起來,農民山貨也賣得出錢來了,農民自然擁護我們。”
最后,彭德懷提出,要到附近的農村去轉一轉。公社干部說:“好,我?guī)组L們去看一看。”汽車順著小鎮(zhèn)外的公路朝前開去,在路邊的一片菜地前停了下來,公社干部帶著他們順著田埂,走進了一戶有著三間大瓦房的人家。
這的確是一戶不錯的人家,漂亮的堂屋里掛著毛主席像,家里除了收音機、縫紉機,還有一臺手扶拖拉機。彭德懷很有興趣地問著他家里的生產和收入情況,主人都——作了回答。原來這是一戶蔬菜專業(yè)戶,由于三線建設的生活物資運輸有困難,施工部隊和工程隊需要大量的新鮮蔬菜,使這些過去無法賣出去的東西,一下子成了搶手貨,他的經營也就越做越好,生活條件也就隨著改變。公社干部告訴彭德懷一行,三線建設給鄰近的小鎮(zhèn)帶來了活力,也改變了這里人的生活。
從這戶人家出來,汽車向著偏遠的村子開去。車停下來后,彭德懷堅持要順著山路走,到前面一戶茅屋里去看一看。茅屋前一個青年壯漢穿著一件生羊皮背心,褲腿卷到膝蓋上,剛從田里干活回來,滿腿都是泥。
彭德懷走上前去,向那個人問道:“老鄉(xiāng),你好啊!”
老鄉(xiāng)轉過臉來,一見好幾個人,中間還有公社的干部,忙說:“同志哥好。”彭德懷一邊說著,一邊就要朝屋里走。老鄉(xiāng)見了,慌忙跑過來,一下子攔在大門前。彭德懷說:“老鄉(xiāng),不歡迎我們到屋里看看呀?”老鄉(xiāng)說:“不……不是……”
這時,那個公社干部走過來說:“彭主任,老鄉(xiāng)不允許我們進去,我們還是別進去吧。”
彭德懷對老鄉(xiāng)笑道:“怎么,你家里有金銀財寶?”老鄉(xiāng)苦笑著說:“哪里有那些東西,我是怕同志哥進去了不方便。”彭德懷說:“沒什么,我們進去看看就走。”
屋檐很矮,彭德懷要低著頭才能進去。到里面一看,黑咕隆咚,一時什么也看不見。停了一會兒,彭德懷才看清屋子里有一只土炕,上面有一條破被,幾個蓬頭垢面的女人坐在上面,都用被子蓋著自己的下半身。
彭德懷直朝炕上走去,幾個女人一見這個陌生男人要上炕,嚇得連連后退。老鄉(xiāng)忙過來介紹:“這年紀大的是我的母親,這中年婦女是我的婆娘,這個十三歲的女孩子是我的大女兒。”彭德懷朝她們點著頭,要上炕去與她們嘮家常。幾個女人頓時嚇得哇哇亂叫起來,用那條破被緊緊地裹著身子。彭德懷不知道她們?yōu)楹稳绱耍€以為自己違反了當地風俗,就連連向主人道歉。
這時,特區(qū)陪同的同志走過來,將彭德懷拉到一邊,讓那個公社干部幫助“解釋”。公社干部看看屋子里的主人,將彭德懷拉到門外,輕聲地說:“首長,那炕是不能上去的。”彭德懷問道:“為什么?”公社干部說:“那床上的女人都沒有穿褲子。”彭德懷不解地問:“她們?yōu)槭裁床淮┭澴樱俊惫绺刹空f:“這是當地人的一種習慣。”彭德懷問道:“你是不是當地人?”公社干部答:“是。”彭德懷又問:“你老婆是不是當地人?”答:“是。”
彭德懷一下子火冒三丈,生氣地對那個公社干部大聲吼道:“剛才我們到你家里的時候,你老婆為什么要穿褲子!”
彭德懷立刻找老鄉(xiāng)來問,原來這家人因為太窮,全家人只有一條破褲子,平時誰外出誰穿,今天他到地里干活穿了,幾個女人就只好都縮在土炕上的破被子里。彭德懷聽后十分生氣,對那個公社干部厲聲地說:“老百姓窮得連褲子都沒有穿的了,你卻在鎮(zhèn)上住大瓦房,你能住得安心,你盡把小鎮(zhèn)四周好的人家讓我看,這不是在自己欺騙自己嗎?同志,不是我批評你,浮夸風、虛假風害死人呀!”
邢大軍據《黨史周刊》沈國凡/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