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小寶總在畫人。
初涉繪畫藝術的美術課上,老師命題“一堂生動的勞動課”,就此一句話,要求轉為一幅畫。
半個多小時的時間里,楊小寶的腦海里全是空白,連筆都沒有拿起來。忽而,一幅畫面一閃而過:時值周恩來總理去世,那是一個小女孩跪著扎花圈的樣子。于是楊小寶在最后時間拿起了畫筆。
后來,在長安鄉野中的興國寺(原西安美院所在地),他專業學習國畫,后專修了人物畫。
那是文革前后,傳統國畫中花鳥山水已經表達不出時代所需的復雜主題,于是國畫的授課科目中增了人物畫。如他所舉例:“毛主席說:‘你辦事我放心,這樣的主題該怎樣用國畫表達?最好的還是人物。”
畢業后他南下深圳,有二十余年的時間不曾畫畫,但一次貴州之行中,他被一幅幅“天成的構圖”徹底擊倒,這才發現長安畫派的師承仍在,自己心底的筆墨仍在,于是他重新拿起畫筆,并且再不放下。
他還是在畫人。
貴州鄉間偶遇一位穿著民族服裝的當地婦女,拎著一串火紅的辣椒行走,身后背著熟睡的嬰孩,腳邊跟著自家的黃狗。就是這么擦肩而過的一轉頭,他看見背帶在跳躍,嬰孩初醒,懵懂地轉過頭——“這是畫與人產生了互動和聯系”,于是他追在背后開始畫速寫,隨后完成了作品《相依》。
第一次貴州之行后,他在幾年之內又去了十余二十次。
“每次去都是因為在畫的時候覺得不夠,那里的植物是什么樣的,服飾的細節是什么樣的,光線是什么樣的,都要細細再看一遍。”
只為著畫上的一只狗他也再去過。“畫面上要有只狗,但是按自己的想象畫上去的總覺得不對,哪怕按小區里的臨摹完畫上去還是不對,最后又去了才知道,鄉村的狗與城市的狗決然不同,城市的狗身后都有主人相隨,走起路來昂著頭,鄉村的狗總要覓食,所以都是低著頭逡巡的。”
這回再畫狗,對了。
不論是寫生作品中的《相依》《暖春》《眺望》《青絲》,還是寫意作品中的《垂釣》《君子》《博古》《天音》,他為作品取的名字都是兩個字。朋友在問,女人、孩子、狗,為什么就是《相依》?他答:不能太滿,這就是留白。
楊小寶是傳統國畫的忠實信徒,與黃賓虹“舍丘壑而觀筆墨”的看法一致,評價一幅畫的好壞,看的不是是否好看,而是墨分五色“干濕濃淡清”的筆墨。對于現在很流行的實驗水墨,他生出了很多不理解,前人的東西那么好,為什么要去“革新”?國畫中線的運用也可以做到千變萬化,為什么要潑大面積的彩墨?
也許是傳統文化的水土養育,他的潛意識中“中和”的審美定式不曾缺失。所以運起筆時,他還是個古人。心游太古、君子之交、賞荷畫蕉……他與梁楷應是知己,一雙水筆,墨仙也可精神復活。
這是他與國畫的相通之處——潤。國畫以水解墨,靜而不躁;畫者遠離塵囂,質樸素凈。一如他的老師、一代名家劉文西所言:“在信息時代漫天升騰的霞光中,他置身蔚藍色的海邊回望長安的夕陽晚照,帶著距離感的美不但觸動了他本性中懷舊的神經,通過繪畫,他不斷找回自己的真性情。”
但藝術,畢竟出世而寂寞。波蘭女詩人辛波斯卡寫:我偏愛寫詩的荒謬,勝過不寫詩的荒謬;楊小寶云:我偏愛畫畫的痛苦,勝過不畫的痛苦。
與貢布里希那本被譽為西方藝術史“圣經”的《藝術的故事》中的觀點相同,他也認為藝術同樣也會反過來影響政治、文化與宗教。談起“一堂生動的勞動課”時,楊小寶提起了周思聰,提起了《敬愛的周總理和我們永遠在一起》,“與樣板戲一樣,這就是當時的時代風貌,把它們留存下來回頭看,就是當時的樣子”。
接下來的時間,他的計劃是走遍云貴川,那里有他的靈感之源,有天成的詩意和浪漫,有不屬于現世的純良和質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