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奔行千載,將人世雕琢得通透圓滑,如一場未曾止息的戲劇,歡喜傷悲俱談不上傳奇。唯有安放人間的古城,雖因承載了浩大的歷史而沉默,卻因獨屬于它的價值而熠熠生輝。
歷史古城吐故納新間,王朝更替的榮辱與文人騷客的流連俱成了白駒過隙。而它們,一磚一瓦,一草一木,卻依然帶著見證者的價值屹立如故,正應了老子所言:“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而其中,尤以南京、北京兩座古城為之最。
記得那回我初到南京,剛下大巴車便遇上一陣盛夏的疾雨,一時間水霧朦朧,道路兩旁法國梧桐的綠意全被水汽暈染,整條街,整個空中,全是綠汪汪、水靈靈的;行人游客仿佛連呼吸都沾染上了鮮嫩的草木氣味,觸目全是濃淡不一的綠色,一場雨將獨屬于金陵的歲月涂抹成千山萬水置于你眼前,遙遠仿佛不能接近,恬淡卻又恍若在眼前。
雨停了,我們漫步于直上明孝陵的道路上。那場滂沱的雨成就了景點的冷清,道上少有人行,唯有零散的旅人偶與我們擦肩,輕微的說笑,隔得遠了,并不分明。青石板中,苔蘚久生;凹坑中積蓄的雨水如鏡,映出天光一片。樹叢中的明黃琉璃瓦被霧氣浸潤,直抵眼前,一切都鮮活如初,似令人呼吸到了明王朝初定時鮮活蓬勃的空氣。
那樣的鮮活,仿佛數百年前經歷浩蕩戰火的不是她,數十年前歷屠城浴血的亦不是她,她澄靜如海洋;于她,驚濤駭浪或風平浪靜,仿佛均不過彈指事,她依然可以以波光粼粼映照日出的壯美。
北京,與它靜靜地南北相望。
那是一個暑假,我隨團隊首次踏足首都,亦有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下榻于四環開外的旅舍極其簡陋,大雨傾盆下已成汪洋一片。干脆硬冷的雨點一路打著,各式垃圾棄物自窄小的街道緩緩淌開,狼狽不堪。幾乎令人錯覺,自己并非置身于皇城根兒腳下,不過是一場大夢,醒時仍在外祖母的老家巷道,入目便是簡陋。
我是那樣的失望,好似被騙一般憤憤然。然而旅程徐展,一情一節,幕幕精彩,終令我釋懷。
故宮、長城、人民大會堂、天安門廣場、博物館……
所到之處無一不是人流如織,熱鬧喧攘;但你只要望得一眼或近或遠的建筑,看著它們厚厚穩穩的,那樣淡然,篤定,像是一位見多了世面的寬容長者;任由得人聲鼎沸,我自巋然,安然,淡然。
這種感覺,尤其是在故宮博物館,看著陳列著的那一件件文物,無論粗糙精致,都仿佛在默默囈語:我就是歷史。
不僅是具象的“物”、外顯的文化令我安然,更有“人”的元素、文明的因子令我釋懷。
猶記得某個夜晚,自景點回來已過晚上九點,旅客們擁入一間小小的商鋪購買一些日常用品;我提著重物在外等候家人,因袋子重有些吃力,便將袋子放在門檻上借力,而此時,一位胖胖的阿姨從店內找出一張椅子,和善地請我坐于一旁等候。但不過一會兒,她卻又和善地請我起身,原來是有一位帶著嬰兒的母親也在等待伙伴——她更需要這張椅子。
起身時,我與那位老者相視一笑,那一刻仿佛得道,而這道也正是北京之旅的價值所在。
而今回顧,這兩趟旅行,南京北京兩座古城之價值,并不全在所謂建筑名居,或是俱往矣的名士風流,而是彼此深蘊其間的歷史文化底蘊、久蓄人心的都市文明。
南京所承載的創痛屈辱俱成云煙,它在傷口之上以血滋養,開出了絢麗如舊的花朵;北京則以淡然從容的莊嚴面目和生活日常的誠意,沐浴日照,化渡人心。
泱泱大國,兩座古城于青云塵埃,共同呼吸,于南北互望中,欣欣向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