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統照四十余年的創作對新文學有著豐厚的貢獻,其前、中期小說創作呈現明顯的二元對立的結構特征。在探討其成因的基礎上概括為:“愛”與“美”的理想與現實罪惡的對立、生與死的對立,并從文本出發,研究其發展脈絡。
關鍵詞:王統照 小說 二元對立
王統照先生四十余年的創作歷程為新文學留下了遍及小說、詩歌、散文、戲劇、文藝理論等各個領域的四百萬字的寶貴遺產。就小說而言,經過少年時代稍顯青澀的摸索,其前期創作中彌漫著“愛”與“美”的光輝,而其中期創作則以更為深廣的情懷和宏闊的視角,堅實地描繪現實人生的苦難與掙扎。在其前、中期小說中存在著明顯的二元對立、相反相成的結構特點。在《〈黃昏〉自序》中王統照談到自己對世界的認識:“人間的種種沖突是究竟不得免的;世界的造成原是如此。”而“愛與憎,贊嘆與詛咒,樂與哀,平和與奮斗,激動與消極,這都是一個文學家心中所擾亂不安的情感的交流”。加之,作者自認“兩極端的個性”,“有時冷極,也有時熱極,理智絕不能拿得穩自己易于變動的性格,知是一方面,感又是一方面,這中間可以調和但難于溶化”。所以,無論作家是否有意為之,二元對立思維一直或隱或顯地存在于他文學創作和現實生活的求索道路上。
一、“愛”與“美”的理想和現實罪惡的對立
“五四”一代覺醒的青年肩負了歷史賦予的偉大而艱巨的使命,用力掙脫因襲千年的鐐銬。王統照站在潮頭,表現時代呼聲的同時,有著獨特的探索和追求。抱著“為人生”的目的,他在西方找尋到了與之心靈契合的知音。泰戈爾“愛的哲學”和葉芝“美的理想”融合為他前期美學理想的基礎。在此之上,他形成了自己的基本觀點:“愛”與“美”是“一體之兩面”,二者“交相融而交相成”,構成一個和諧完美的世界。瞿世英認為“他所咒詛的是與愛和美的生活不調和的生活,想象中建設的愛與美的社會”。它期望以一種圣潔的大愛為靈藥,美化人生,拯救世界。在作品中便多采用象征手法,從正反兩個方面全方位、多視角地表達。
“愛”與“美”的思想幾乎是他發現和表達所有對立沖突的出發點和基礎。于是,愛與美的呼喚和追求,與非人性、非道德的罪惡便成為最尖銳、最顯著的一組對立。他曾直接以有強烈對比色彩的《戰與愛》為小說題目,峻急地提出理想與現實的尖銳對立,更多還是將這組對立滲透于字里行間,流轉于主人公的命運遭際。在他的作品中,母親、少女、兒童的形象都是“愛”與“美”的化身,而純真的人類之愛便是最理想的境界。反之,貧窮、戰亂、虛偽、丑惡、庸俗等都是作者著力反對的。
母愛圣潔無瑕,寬厚博大,那是飽經憂難、歷盡挫折的心靈永遠的港灣。《醉后》中那位被社會織就的羅網捆綁得要窒息的敏感狂躁的青年,只有在狂醉后,用依稀夢境中的母愛,才能得到暫時的安全感,喚醒久違的溫柔心緒,撫平心間的荊棘。《霜痕》中的茹素,“受過苦痛的漂泊的生活,受過社會上尖利的刺激,受過愛之空虛的打擊,他幾乎變成一個無感覺者”,但他堅信:“母親呵!惟有你曾知我!”
純潔美好的少女形象一直為王統照所偏愛,并從不吝惜欣賞和贊美的筆墨,但這種美好因與世俗不相容,最終被毀壞虐殺,令人扼腕嘆息。《沉思》中的瓊逸女士以圣潔的藝術氣質使整個畫室熠熠生輝,但轉眼間這種優雅和諧就被畫家的功利虛榮、記者男友的世俗狹隘、官僚的驕橫粗野破壞殆盡。《遺音》中擁有“天然的美麗,天然的聰明,而又有豐厚而纏綿的感情”的村女,與男主人公產生了純潔的愛戀,卻由于世俗的眼光和無聊的流言不得已將愛情草草埋葬。長篇小說《一葉》更分別表現了慧姐、蕓涵兩段青春和生命被扼殺的慘劇,作家從而產生了生命如一葉沉浮飄墮的茫然之感。
兒童的天真無邪是骯臟塵世最鮮明的對立物。《納爾遜的一課》中的穎甫在理想落潮和家庭衰落后的空虛和頹廢中,“幸而還有謹樸的兒童們的心還可以使他留戀,使他慰安”。然而兒童的心靈卻是那么脆弱易碎。《雪后》里幾個孩子在如自己心靈一般潔白的雪的世界中筑起了雪的樓臺,但一夜的槍炮與混戰便把這美的象征,連同孩子的心愿踐踏盡凈!我們更不忍想象,《賣餅人》中善良柔弱的小女孩、《湖畔的兒語》中不諳世事的小順、《小紅燈籠的夢》中不堪重負的阿寶,和許許多多掙扎在社會底層,生活在畸形環境中的孩子們,該如何生存,如何才能保住那寶貴的天真!
此外,由“‘愛’與‘美’和現實罪惡”這組對立還可以衍生出如善與惡、樂與哀、自由與禁錮、希望與失望等一系列的對比,蘊含著作家更深切的思考。作家越是深入現實人生,越是執著發掘人物的心靈,就越能遇到不可調和的矛盾,終致幻滅。在結集《霜痕》時,作家痛苦地承認:“那時的青年多構成一個空洞而美麗的希望寄存在未來的樂園之中,然而現實的劇變將大家的夢境打破了。除卻作生的掙扎外一切空虛的花與光似都消沒于黑暗中去。”
二、生與死的對立
生與死是作家深沉思慮的一組命題。對這個嚴肅的問題的思考,歷經不同人生階段,表現的側重和表達的意義也不斷變化。
(一)纏綿的感傷——《春雨之夜》《一葉》時期
王統照自幼便飽嘗親人離世之苦:幼年喪父,青梅竹馬的蕙子早夭,母親的久病不治都給他帶來巨大打擊。他的作品常常取材于親人的故去。女性包圍下成長使他形成偏于纖細敏感、細膩感傷的精神氣質,折射于他此時期的小說創作,籠罩著濃濃的哀婉纏綿的情思。
《鞭痕》《警鐘守》直接描寫母親、姐姐在主人公青少年時期便過早離世,而《一葉》更以自敘傳形式寫出蕙子的化身——慧姐,在謠言中傷和婚姻逼迫中郁郁而逝。此時期感傷的氣氛濃郁沉重,表達的重點并非追究死因和責任人,而是飽含深情地悲憫筆下具體的生命,對人生無常表示深摯的嘆惋。《鞭痕》用兩段追憶展現母親與姐姐的死以及青年軍官慕俠的戰死,落寞的鄉村平靜地注視著人來人往,終是過客匆匆。《警鐘守》中守夜的火警在火光刺激下回憶起童年,當年母親和姐姐命喪于一場意外的火災,現在的他卻做了火警的守鐘人,在熊熊的火光和喧嚷的人聲中,注視著一幕又一幕新的人間慘劇的上演。
本時期的“死亡”,是作為自然意義上的“生”的對立物,表現人在死亡面前的無能為力,從而產生了感傷的生命體驗。所以作家借小說中人物之口感嘆道:“愛是悲的背影!人們的生,只是催速著往死上走去!死究竟是勝利啊!可憐的人們,都是生與愛打敗的俘虜!”
(二)痛苦的掙扎——《霜痕》《號聲》時期
《霜痕》之后的創作,“多少攙入了一點辛澀的味道”。作家更貼近現實人間的赤裸裸的苦痛,深沉的現實主義創作的分量明顯加重。在殘酷的現實中,生命所承受的苦難使生無可戀。逝者已矣,生者還必須繼續經受無邊黑暗的折磨。
《生與死的一行列》描寫一行為老魏送葬的隊伍。他們都是社會最底層的窮苦人,有著樸素的同情和道義心。然而,他們的生死已被世人視作“平常”而漠視,更不用奢望得到一絲同情。在現實的重壓下,生又何歡?到了《號聲》集,在嚴峻的現實生活面前,他再也不迷戀夢境,而是“對人生苦痛的尖刺愈來愈覺得鋒利,對解決社會困難的希求也愈來愈加迫切”。在小說中便以血淋淋的現實對殺人害命的“獸道”進行更深痛的控訴和揭露。《鬼影》和《沉船》同涉及草菅人命的船運公司的罪惡。當豪華艙中的行尸走肉繼續著荒淫無恥的行徑時,底艙中沉默的生命們卻抱著對明天的幻想被風浪吞噬。當海面恢復平靜,一切罪惡已被淹沒,世界之大,哪里有他們的樂土?
(三)絕望的反抗——《銀龍集》《山雨》時期
1931年春的東北之行使作家切身體會到北方農民水深火熱的生活。所以,他1932-1933年的創作“幾乎皆以將崩潰的北方農村生活作背景”,“特為表現這些真正‘老百姓’的性格、習慣,與對于土地的強固保守心理,以及因此心理不獲正常發展反激出難于補救,難于解釋的蠻橫行動,借以映射出中國各地的不安狀態”。飽受外國經濟勢力、官吏、鄉豪、地主、軍閥的層層掠奪和打壓,一些人毅然“鋌而走險”,以生命為代價作決絕的斗爭,壯懷激烈。《銀龍集》《山雨》時期的“死亡”主題,一掃之前感傷哀婉和含怨受屈的情調,增加了豪壯慷慨之情。
《刀柄》結構精巧,鐵匠師傅認出了劊子手拿來打磨的屠刀出于自己之手,刀的主人原是紅槍會的一個勇武的青年。紅槍會在抗爭軍兵催餉時遭到殘酷的鎮壓,那青年竟將成為自己大刀下的英魂!《旗手》中四處搶掠的軍閥部隊強占火車運兵,不準難民上車。火車出站后,旗手俞二毅然改變旗語,裝滿罪惡的兵車徑直沖下斷橋,被滔滔洪水吞沒。《五十元》中安分守己的老蒲被迫接受聯莊會的攤派買了一桿土槍,最終聯莊會和槍都沒有保住家人的性命。面對家破人亡的慘景,小兒子提著槍加入反抗的隊伍中去。《山雨》中剛烈火爆的徐利,歷經重重災難后忍無可忍,憤而火燒吳練長的家宅,同樣走上了個人反抗的道路。不論抗爭的結果如何,廣漠的大地上終究發出憤怒的呼喊!
三、結語
現實迫使王統照清醒、反思,作品中則呈現出二元世界的分裂。他掙扎在不斷幻滅和追求中,希求在黑暗里找尋一點微光,所以他從未放棄希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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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斯蓓(1982— ),女,滄州醫學高等專科學校,碩士研究生,講師,主要從事文學欣賞、大學語文等課程教學研究。
(責編 田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