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蕭伊 把鏡頭對準自身深處

禪宗有一個供人冥想的公案：“一只手鼓掌的聲音是什么樣的？”這個不可能實現的事情，同樣也是智力無法解決的問題，但是卻帶來了充滿意趣的沉思體驗。一個不合邏輯的問題幫助你跳脫出理性的藩籬，可以設想各種不可能的狀態，也可以想象某種微弱的聲音。在陳蕭伊看來，攝影也是如此，照片同樣可以觸發人們透過事物本體去探尋內在精神的念想。在蕭伊剛剛拿下三影堂大獎的作品《Koan》中，她就把鏡頭對準了一些抽象的事物，也對準了自身深處。

一個人在利茲過冬

念大學的時候，蕭伊來到了英國利茲。這個位于英格蘭中部的小城鎮，一年四季都特別冷，好像永遠有過不完的冬天，每晚八點之后更是陷入漆黑的陰冷。這樣的嚴寒，讓原本就喜歡一個人玩的蕭伊，在宅女的路上一往無前。除了每兩周去趟曼城，和好朋友一起吃頓火鍋，滿足一下四川人對辣的想念，她便極少出門了。

入學第一年，蕭伊逐漸發現，她的性格好像并不適合她選擇的專業。原本她以為做新聞攝影可以接觸到不同的事和有趣的人，但現實卻是她很怕給陌生人拍照，也難于啟齒跟別人做采訪。朋友都說她大概有“人群恐懼癥”，蕭伊也逐漸意識到這大概就是她從小養成的性格。家有虎媽的蕭伊，關于童年的記憶，定格在窗外小伙伴們游戲的笑聲和身影，而她卻在媽媽的管束下待在家里練習彈琴。

久而久之，蕭伊習慣了一個人玩，也在孤獨中體會到樂趣。在利茲的日子，她大多窩在家里讀書、聽音樂、學做飯，最常做的戶外活動是一個人去學校旁邊的森林里漫步。在這種生活中，蕭伊開始對遠方的故鄉有了更多的關注，念佛經、聽民樂、學古琴，潛藏在身體里的東方基因突然間自然生長了出來。在英國的孤獨歲月里，古老的東方智慧指引著蕭伊做出了另一種探索。

抽象與禪宗的探索

西方抽象藝術和東方哲學思想之間的聯系，這是蕭伊念研究生時的課題。她發現，在20世紀40年代，日本禪宗大師鈴木大拙在美國開壇授課，而他的學生中就有很多美國抽象藝術家，包括抽象表現主義畫家Mark Tobey和實驗音樂作曲家John Cage。在他們后來的創作中，都體現了禪宗的思想和東方的哲學。

蕭伊特別喜歡John Cage那首著名的《4分33秒》，在音樂歷史上，這位大師第一次把“無聲”的概念引入到音樂舞臺上?！斑@首曲子幾乎重新定義了我們聆聽音樂的方式，關于有聲和無聲的思考，其實就是他對空的領悟?！蓖瑯拥?，在Mark Tobey的繪畫中，那些類似文字形式的白色線條，都是對中國書法的別樣演繹，自然也承襲了書法的隨性與靈動。

那時候蕭伊一邊做研究，一邊整理以前的膠片。她發現大學時無意識拍攝的照片，其實已經在以一種抽象的手法探索東方的思想了。在那組后來被她命名為《消逝》（Elapse）的作品中，蕭伊拍攝了許多消逝之物，木門上的鐵栓、馬路邊的落花抑或是磚墻上的青苔，看上去都是些細微的痕跡，但在消逝之中對時間如何流動的過程產生了一種想象?！爱敃r因為身體的原因，我有一種對生命萬物稍縱即逝的恐懼心理，開始由身體內部去感悟自然中的四季枯榮，這就產生了我與事物之間的換位思考與悲愴之情。對我來說，這些抽象的圖景，就是在表現東方哲學中的生命觀：萬物生滅無常都將歸于塵土?！?/p>

鏡頭里的神秘心印

從那時起，蕭伊的作品就產生了清晰的內在邏輯和發展脈絡：她把日常所見之物用抽象的手法平面化，除去了物質性只剩下自然的肌理，而這些肌理中的線條就成了一種最直接的精神表達?！缎挠　罚↘oan）系列中，蕭伊在冰島拍攝了許多冰的狀態。在她看來，冰是一種非常微妙的存在，冰融化成水，水蒸發成氣，但又會循環再凝結成冰。“在這種能量的轉化中，冰其實并沒有真正消失，大自然里的很多變化都非常有意思，好像人的生死其實也是一樣。”

Koan是一種來源于禪宗的概念，意味著打坐沉思以簡單不合邏輯的問題使思想脫離理性的范疇。蕭伊說這個詞本身是無法翻譯的，而她的作品也是無法言說、不可解釋的，只能從圖像本身獲得一種直觀的體驗。“整個系列的圖像是比較抽象的，即便是具象的圖像其實也是含有抽象概念的具化。因為我希望圖像能超越符號化的解讀，圖像并不是完全是承載被攝物主體的意義，而是自身變為了主體。當理性并未識別這個對象，也未將其符號化，這時候希望凝視抽象平面體驗到精神啟示，將圖像本身變成冥想的對象以及超驗狀態的載體?！?/p>

在這方面，蕭伊深受攝影大師Minor White和美國超驗主義的影響。Minor White相信，照片可以讓不可見的精神浮出水面。而蕭伊也認為，攝影作為一種直觀的視覺表達，卻可以完成具有隱喻性的藝術創作。而超驗主義則主張，人類可以超越感性和理性，憑直覺抓住事物的本質。就像其奠基人Ralph Waldo Emerson所言：“世界將其自身縮小成為一滴露水?！本拖袷捯烈粡堈掌兴臄z的，她將樹葉的經絡與人的掌紋相連接。對蕭伊而言，世間生命并沒有區別，而人類與萬物都是連為一體的。在她的鏡頭里，萬事萬物都是一種自我的載體，自然呈現出她自身深處的心印。

如何看待媒體上的“90后”熱潮？

可能是我們這代人開始越來越多地在各個領域嶄露頭角，很多年紀輕輕卻很厲害的人引起了媒體的廣泛關注。有新鮮血液的注入很重要吧。

你覺得“90后”最大的優勢和局限性是什么？

“90后”最大的優勢可能是適應能力極強，腦子如同CPU可以一直升級，想法總是特別多。局限可能是太關注自我了，因為善用互聯網所以總自以為是，以為自己無所不知，其實很多要了解和學習的東西真的需要時間的積累，所以我們還不夠踏實。

自己給“90后”貼五個標簽，會是什么？

標新立異：這代人總想跟別人都不一樣，即便奇怪也無所謂；獨立，無拘無束：“90后”不喜歡被約束，強調自我的空間與人格；網絡化：因為這代人是和互聯網一起成長起來的；融合：“90后”有很多國外學習生活的背景，這代人的知識來源、生活范圍完全沒被各種文化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