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童年的時候,父親、母親與我的關系很深,尤其是母親。我常感覺母親有一雙魔術師的手:我小時候蓋的被子,是我母親親手繡出來的;人家送我母親十幾種毛線,她打成毛衣,每年過年就把舊毛衣拆了,用舊毛線編成新花樣,看來又是一件新衣了。
記得我很小的時候,就跟在母親身旁,看她買肉、選韭菜、包水餃。不論買什么菜,她總是會用食指和大拇指的指甲掐菜,把老的地方拔掉,變成我們嘴里最好吃的菜。
人類的手,是一切美的起點。人類五種感官的活動,構成了美學。所謂美的感受,也源自于你對一個人的情感,對一個地方的情感,對一個事物的情感。我的第一堂美學課,其實是母親給我上的,我們過去經常會走到院子去看那朵花、那片葉子,做很多沒有目的的作為,她不像其他大人,看到小孩沒事做的時候會慌張。
我盡量學著母親的這種不慌張。在大學教書的時候,每年四月,羊蹄甲紅成一片,上課的時候我都可以感覺到,十九、二十歲正要戀愛的年輕人,根本就無心聽課。我會停止上課,帶學生去花下坐一個鐘頭,聊天或什么都不做。
我們需要一個這樣的課堂。不是每天都要如此,而是教育者偶爾要帶孩子出去看花,去聽海浪的聲音,讓他脫掉鞋子去踩沙灘。教育不要那么功利,要讓年輕人重新找回他們身體里的很多渴望。
因此,我感謝我母親的陪伴,感謝我們一起做過的看似無聊的事情。德國浪漫主義時代的文學是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是貝多芬的音樂,是海涅的詩,是尼采的超人哲學。他們共同的人生夢想是“狂飆”,“狂飆”是生命飛揚的追求。感謝母親記住了她青春時刻的熱情、愛與狂飆的夢想,并告訴我,她曾有過的生命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