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代的新好萊塢

對于美國人來說，70年代的開端一點兒也不美好。

沃爾特·克朗凱特在全美直播中說出的“這場戰爭我們打不贏，唯一的前途是和談”言猶在耳，美軍在越南制造的美萊村大屠殺剛剛被公之于世，射向馬丁·路德·金與羅伯特·肯尼迪的子彈還嵌在人們心中，肯特州立大學的槍聲和血泊就又挑起了民眾的神經。

正如知乎網友徐匯龍所寫：“那是個尷尬迷茫的時期，大批失望的人對美國抱著懷疑和自身開始頹廢的態度，就像《出租車司機》中紐約紅燈區的妓女、嫖客、毒販、皮條客一樣?！?/p>

對于70年代，威廉·曼徹斯特在其著作《光榮與夢想》中這樣描述道：“似乎有非常多的理由使人感到受了虧待，其中包括通貨膨脹、環境污染、犯罪、戰爭、證券市場、老少兩代之間的隔閡、道德敗壞、暴亂、有副作用的藥物、交通擁擠、汽車上的侮辱性張貼和圖案、對社會不利的罷工、種族主義以及新興的飛機劫持。過去的一切現在都不行了?！?/p>

一切都很糟糕，電影行業也不例外。

“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期，電影市場的低迷已經比30年代大蕭條時期更加不堪，每年能夠售出的電影票徘徊于10億張以內，是整個美國電影史上的最低點。1969年至1972年，除早已關門的雷電華之外，七大制片廠的虧損高達5億美元。”電影行業在70年代初的蕭條，從知乎網友王義之的這段文字中可見一斑。

當時電影的主要受眾從普羅大眾轉變為年輕人，年輕觀眾所尋求的是能夠表達他們內心訴求的影片。他們反傳統反體制，在搖滾、大麻與性解放的熏陶中成長，以憤世嫉俗的情緒面對著被戰爭和政治丑聞包裹的世界。那些抓不住他們興趣的老牌電影人紛紛退休，一批從電影學院畢業的學生開始浮出水面。這些年輕人崇拜和向往歐洲電影，不僅受到“新浪潮”等電影思潮的劇烈影響，也吸納了存在主義等哲學思維和弗洛伊德理論。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馬丁·斯科塞斯、喬治·盧卡斯、斯蒂芬·斯皮爾伯格、阿瑟·佩恩、布萊恩·德·帕爾瑪……正是被稱為“電影小子”的這一代年輕導演，創造了新好萊塢。

在知乎上有個問題是：“新好萊塢電影的特征是什么？”知友羅登這樣形容：“新好萊塢帶給觀眾的是全新的觀影體驗：巴洛克式的電影形式感宣泄，躁動而深入心理層面的隋感挑逗。那種橫掃一切的史詩般電影奇觀與充滿哲學意味的電影主題相結合，帶來一種華麗無比的巴洛克式的混搭，深深地帶來一場革命。”

《邦妮和克萊德》是新好萊塢電影的開山之作。電影甫一開頭就充滿了躁動的挑逗，模糊的鏡中映出邦妮百無聊賴的面孔，她赤裸著身子，在房中漫無目的地游蕩，最終來到窗前遇到了正在偷車的克萊德，兩人就此開始了一場搶劫銀行的亡命之旅。一對衣冠楚楚的青年男女，卻是手持槍械、打劫為生的江洋大盜，這是對傳統好萊塢電影人物形象的徹底顛覆。他們肆無忌憚地作案，公路狂奔，浪跡天涯，是活脫脫的無政府主義者，是秩序與制度的破壞者。而他們的犯罪動機，僅僅是出于對冒險的渴望和刺激的追求，這挑起了年輕人內心深處的躁動，對他們構成了致命的誘惑。在電影的結尾，導演用慢鏡頭表現這一對亡命鴛鴦在機槍掃射下布滿槍眼的畫面，成為暴力美學的經典。

隨后，《逍遙騎士》讓兩位披散長發、身穿皮夾克的嬉皮士騎著哈雷摩托上路，在自由的奔馳中歷經美國社會的頹廢混亂，吸毒、酗酒、狂歡聚會、被捕、遭遇群毆，最終莫名其妙地死在一個農民的槍下。這部電影包含了當時“垮掉的一代”盛行生活的種種元素——大麻、烈酒、奇裝異服和“立刻上路”的態度，直擊年輕人的心靈。

進入70年代后，新好萊塢電影佳作不斷，科波拉的《教父》《對話》《現代啟示錄》、斯科塞斯的《窮街陋巷》《出租車司機》、斯皮爾伯格的《大白鯊》《第三類接觸》和喬治·盧卡斯的《美國風情畫》《星球大戰》都誕生于這個時期，這是一代年輕導演與年輕觀眾之間在銀幕兩面的對話。

新好萊塢電影是對那個時代混亂現實的激烈回響，它們匯攏了70年代美國社會的浮躁不安和支離破碎，在銀幕上用殘酷直接的鏡頭語言做出回應，被稱為“電影社會學家”的馬丁·斯科塞斯深諳此道。1976年的《出租車司機》作為新好萊塢的巔峰作，再現了70年代罪惡骯臟的紐約街頭，也影射了當時美國的社會背景。男主人公特拉維斯作為一個越戰老兵，在社會中備感疏離孤獨，每日開著夜班出租車目睹整個城市的糜爛墮落，聆聽著政客和媒體編織的謊言（當時美國正處于“水門事件”后的信任危機中）。對這個虛偽墮落的文明社會深惡痛絕的他，買來槍支彈藥，穿上M65野戰大衣，剃了莫西干發型，試圖扮演一個拯救城市的英雄。在刺殺議員未果后，他轉而去妓院拯救一位雛妓。警察來臨時，他已經殺光了皮條客和嫖客，癱坐在血泊中，用沾滿鮮血的左手指向自己的太陽穴，比畫著開槍自殺的手勢。充滿諷刺意味的是，本想就此結束生命的他，反而被新聞媒體渲染成了英雄。這部電影深深地戳傷了美國中產階級的內心。

對于新好萊塢電影，一位知乎網友這樣評價：“直到現在，好萊塢這片天地還是新好萊塢一代打下的江山。不知道新好萊塢，不理解新好萊塢，就無法看懂現在的美國電影?！闭\然，新好萊塢電影源起70年代，其影響綿遠流長，卻不止于70年代。從后世導演如昆汀·塔倫蒂諾的《落水狗》《低俗小說》中，都能窺到新好萊塢電影暴力美學和黑色幽默風格的延續。這些電影刻錄下年輕人對自由、冒險、自我解放的呼喊，綿延至今，年代雖不相同，但是青春的底色卻是一樣的。

青春不死，70年代從未逝去，它化作了流光溢彩，在銀幕上恣意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