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胡同最讓人著迷的地方就是一種濃濃的社區感。走在那些老北京人居住的巷子里,不論是路邊把玩核桃還是曬太陽的老人,抑或是騎車經過定要打聲招呼的街坊鄰里,胡同里的居民都彼此相識,抬頭不見低頭見地醞釀出了一種自然的社區體系和社交傳統。來了親戚串門就讓家里的小孩兒去旁邊的小賣鋪拎幾瓶啤酒,廚房里斷了油鹽醬醋就去對面鄰居家救個急。這種親近的社區生態如今還少有保留,無奈大多隨著胡同的消失或商業化改造塵封于往昔。
坐落在雍和宮對面五道營胡同的Barista咖啡館是你一不小心就會錯過的。12平方米的小店,之前門面上還有塊不大但是醒目的掛牌,最近換了一扇透明的玻璃門,摘掉了標牌,只在門上淺淺地打了Barista幾個字。這不像五道營新開的那些繼承了南鑼鼓巷霓虹風的店鋪,招攬的更多是老客人而不是初來乍到的獵奇者。這家最多也只能坐下不到十個人的咖啡館,恐怕是北京最小的精品咖啡店了,憑借著專業的咖啡水準和主人兢兢業業地營造出的一種社區感,成了附近咖啡愛好者們你來我往的據點和平臺。

咖啡館和精品咖啡的概念與文化也只是這兩年才在京城流行起來。北京本沒有中產階級,古時候不是達官貴人就是草根子民。不同于上海的商業傳統和殖民遺澤,北京的本土文化和生活方式更多是窮人的、把玩式的。精品咖啡的興起,脫不開茶道的盛行,臺灣的茶道進入新中產的生活方式,而臺灣茶道本身多少又與受日本茶道影響頗深的日式手沖咖啡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外加避風塘這樣的飲品店已經讓北京人嘗夠了不好喝的鮮,星巴克的遍地開花也做足了咖啡品類的普及教育,精品咖啡一躍而起,逐漸成為有閑階級的日常生活。
Barista的幾位創始人早在五六年前就進入了咖啡的行當,那時候北京的咖啡消費還停留在“體驗西式生活”的嘗鮮階段。創始人Alex家里在廣東開工廠,出于中國制造的下坡路和對加工產業的興趣不足,決定只身來北京闖蕩。Barista的另一位合伙人丁老師來自山東,2009年就開始從事咖啡師的工作,后來因為給Alex供應咖啡豆而相識。第三位成員王彬生在北京大院,從小是吃百家飯長大的,習慣了街坊鄰里式的你來我往。三個來自不同地方,成長背景和性格迥異的咖啡師,兩年前就攢出了如今甚是紅火的小咖啡館,也是京城咖啡日益蓬勃的咖啡界繞不開的一家精品店。
作為一個已經喝了十三年咖啡的習慣性消費者而非發燒級品鑒控,我總覺得去咖啡館喝的一半是味道一半是氛圍。Barista的咖啡品類簡單而齊全,常規的意式、幾款經典的單品手沖、外加冰滴、蘇打水美式等略為少見的品種。Espresso味道濃郁而體感厚重,手沖咖啡清爽而層次豐富,冰滴則帶有輕微發酵后的淡淡酒香。當然對于咖啡的喜好見仁見智,而每一款豆子不同的萃取和沖泡手法都會帶來無盡的變化。這是精品咖啡店的咖啡最讓人著迷的地方。
如果咖啡館在人們心中的印象更多是幾張桌子依次排開,客人要不抱著筆記本工作,要不埋頭讀書,要不三兩結伴地聊天,Barista更像是一家“居酒屋”,局促的店面一條吧臺,客人并排而坐在高凳上,操作臺全部敞開,咖啡師一邊制作咖啡一邊與客人聊天。滿客的時候不乏摩肩接踵,連回身也頗為困難。敞開的吧臺是有意的改造,打掉了之前操作臺與客人之間的隔擋,為了能與客人更好地交流。而這樣的小空間和敞開模式,營造的則是一個交流活躍的人文社區。
說起店里的客人,Barista的主人們都像是在說自己的老朋友。憑借著專業的水準和輕松的氛圍,Barista一半以上的客人都是隔三岔五就來坐坐的“社區客人”。精品咖啡文化的興起也意味著客人品位的專業化提升,從入門級的卡布、拿鐵到喜歡味道更豐富的手沖,以至可以品鑒不同產區品種的咖啡豆,Barista培養了自己的專業客人,這也意味著客人水準的提升要求咖啡師們不斷地學習和精進職業造詣,才可與客人齊頭并進地進行交流。當然除了咖啡之外,生活中的交流更是Barista的重要體驗,例如,丁老師就津津有味地給我講了他如何目睹一個宅男技術控與一位女客人情竇初開式的相遇,而這里的許多客人也都因為Barista而相識,進而成為朋友、伙伴。

我在Barista不慌不忙地坐了一上午,十點到店便基本滿座。幾次翻臺換了新的客人,吧臺后的王彬都輕松愉快地搭訕,有時與客人分享咖啡體驗,有時客人主動說說近況和午餐的計劃。這便是小空間的特點,人氣的凝聚讓人成為空間最重要的因素,而主人的氣場和狀態往往也決定了空間的氛圍。王彬說自己從小長在大院里面,習慣了街坊鄰里的串門,吃慣了左鄰右舍的飯菜,他希望在Barista營造的,便是這種“大院式”的社區體驗,讓這家小小的咖啡館成為陌生人之間的黏合劑和交流平臺。而丁老師也說,當年出來北京時,縱使著迷于北京富有生命力的文化氣氛和強大的包容性,卻依舊苦于城市的冷漠和情感的疏離。的確,這可能是任何大城市和現代化的弊病,但如今的Barista,無疑成為大北京中的一個小據點、小社區。
丁老師回憶起最近的一個瓢潑雨夜,自己站在Barista的吧臺里,對面的客人有在故宮從事修復工作的,旁邊是從事天然氣銷售的,再旁邊是新東方的數學老師,然后是兩位服裝設計師,最后是一位從事圖書評論和相聲的。說起那晚他有些感慨,一群八竿子打不著的客人,如果不是在Barista,生活或許完全沒有交集。而就是這樣一張吧臺一間小店,讓一個凌亂的雨夜成了一場聚會。
王彬說自己的大院背景至今影響著他對Barista的運作,作為創始團隊中最常在店里的,他希望把兒時那種大院文化變成Barista的精神核心。這也是為什么Barista如此吸引我,不論咖啡界在技術層面是日風當道還是美風盛行,能營造一種熟悉的本土體驗,我想是京城文化獨特性的一種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