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文化對漢畫的影響

【摘要】：本文從楚文化的經(jīng)典代表作《楚辭》談起，簡要論述楚辭與漢代經(jīng)典藝術漢畫的淵源，并試從楚墓壁畫，楚辭在文學、政治、思想領域的影響等幾個方面簡要分析楚辭對漢畫產(chǎn)生的影響。

【關鍵詞】：楚辭;漢畫

一、 楚辭與漢畫

楚辭與詩經(jīng)并稱中國文學的兩大源頭。宋人黃伯思云：“屈宋諸騷，皆書楚語，作楚聲，紀楚地，名楚物，故可謂之楚辭。”[1] “楚辭”之名，最早見于《史記·酷吏列傳》 ：“始長史朱買臣，會稽人也。讀〈春秋〉。莊助使人言買臣，買臣以〈楚辭〉與助俱幸，侍中，為太中大夫，用事。”西漢末年時，劉向?qū)?zhàn)國時期屈原、宋玉及漢代賈誼、淮南小山、東方朔等人所做的楚辭體與自己的《九嘆》輯成一書，名曰《楚辭》。

姜亮夫[2]先生說：“楚辭是楚民族文化的精華。以楚國的歷史、制度、風俗、語言來創(chuàng)作楚辭，這是楚辭創(chuàng)作的特點。”楚辭文辭鋪張華麗，運用想象、夸張、象征等多種手法描繪神話傳說和幻想題材，表現(xiàn)作者際遇以及深沉熾烈的個性情感。尤其是以楚辭為代表的楚文化所表現(xiàn)出來的浪漫主義神話色彩，對秦楚之后的漢朝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漢畫像石是我國古代歷史文化遺產(chǎn)的瑰寶，是漢代大多沒有留下名字的民間藝人雕刻在墓室、棺槨、墓祠、墓闕上的以石為地、以刀代筆的石刻藝術品。作為中國美術史當中的重要財富，漢畫像石可謂是漢代人精湛技藝的最好展示，更是當時漢人思想的直接反映。著名文史專家田秉鍔先生曾經(jīng)說過：“最讓后人品味不盡的，還是漢畫像石。它是無聲的畫、有形的詩、雕鏤的夢想、殂歿的挽歌：它是兩千年前的圖畫式信息庫，是漢代先民留給后代的無言之教。”漢代先民的思想情懷和對生命的挽歌也就在漢畫像石這一雕刻在“石頭上的史詩”中以繪畫的形式呈現(xiàn)出來。作為圖畫式的信息庫，漢畫像石于無言之中傳遞著兩千年前無盡的世事百態(tài)。

二、楚辭文化與漢畫的淵源

宗白華先生曾說“結合漢代壁畫和古代建筑來理解漢朝人的賦，結合發(fā)掘出來的編鐘來理解古代的樂律，結合楚墓中極其艷麗的圖案來理解〈楚辭〉的美。”[3]僅僅局限于文字或者圖案，我們對于古代思想家和美學思想，往往難以產(chǎn)生具體而深刻的理解，應該結合古代的工藝美、美術作品來研究。漢畫和楚辭，它們分別是產(chǎn)生于漢和楚的藝術奇葩，楚對漢的影響眾所周知，那么作為兩個時期文化精華的楚辭和漢畫之間，又有怎樣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呢？

楚辭文化所具有的浪漫主義色彩、楚地盛行巫風所產(chǎn)生的神秘人文思想、楚辭象征主義表現(xiàn)手法的運用，分別對漢畫像石刻藝術的創(chuàng)作、表現(xiàn)、內(nèi)容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漢畫像石中體現(xiàn)的神秘浪漫主義色彩，還有廣泛運用的象征主義表現(xiàn)手法，漢人對于天地、宇宙的追求探索都體現(xiàn)出與楚文化精神的一脈相承。楚辭文化中的深邃意境和博大精神都能在漢畫像石中表現(xiàn)和反映

出來。” [4]

楚漢的相承相繼是許多學者一致贊同的觀點。李澤厚在《美的歷程》中用這樣一段話來闡釋楚漢文化的密切聯(lián)系：

其實，漢文化就是楚文化，楚漢不可分。盡管在政治、經(jīng)濟、法律等制度方面，“漢承秦制”，劉漢王朝基本上是承襲了秦代體制。但是，在意識形態(tài)的某些方面，又特別是在文學藝術領域，漢卻依然保持了南楚故地的鄉(xiāng)土本色。漢起于楚，劉邦、項羽的基本隊伍和核心成員大都來自楚國地區(qū)。項羽被圍，“四面楚歌”;劉邦衣錦還鄉(xiāng)唱《大風》;西漢宮廷中始終是楚聲作主導，都說明這一點。楚漢文化（至少在文藝方面）一脈相承，在內(nèi)容和形式上都有其明顯的繼承性，而不同于先秦北國。楚漢浪漫主義是繼先秦理性精神之后，并與它相輔相成的中國古代又一偉大藝術傳統(tǒng)。它是主宰兩漢藝術的美學思潮。[5]

上個世紀80年代，肖亢達也已在其研究論文中涉及楚漢文化的繼承性。他認為，就漢畫像的分布范圍來看，漢畫像石主要分布于徐（江蘇徐州及其所轄各縣）、魯、河南南陽、四川地區(qū)和陜北、晉西地區(qū);而就數(shù)量而言，徐、魯?shù)貐^(qū)和南陽地區(qū)的畫像石發(fā)現(xiàn)數(shù)量最多。徐、魯?shù)貐^(qū)漢畫像石最主要的分布區(qū)域早在東周時期就曾先后并入楚域，受楚的統(tǒng)治至少也有數(shù)十年，甚至長達兩百年。因此，這些地區(qū)受楚文化的熏陶則是在所難免。[6]這便從地域和歷史這兩個角度表明了楚辭文化與漢畫的淵源。

三、楚辭文化對漢畫的影響

1.楚辭及楚墓壁畫

《楚辭·天問》據(jù)說是屈原遭流放時觀戰(zhàn)國壁畫后所作，王逸言“（屈原）見楚有先王之廟及公卿祠堂，圖畫天地、山川、神靈，琦瑋譎詭，及古賢圣，怪物行事。……（屈原）周流罷倦，休息其下，仰見圖畫，因書其壁，呵而問之，以渫憤懣。”[7]屈原在《天問》中就壁畫內(nèi)容提出172個詰問，涉及神話、傳說和歷史等各方面的內(nèi)容。由此也可窺見此壁畫內(nèi)容之豐富，其中天象圖及天上神怪包括九層天圖、群星圖、日月圖（日中有金烏，月中有蟾蜍）、嫦娥奔月、王子喬死后化鳥、雨師屏翳、風神飛廉等;遠古傳說及歷史人物包括女媧、堯、舜、禹、伯益、啟、后羿、寒浞、敖、桀、簡狄、王亥、王恒、商湯、伊尹、商紂、姜嫄、周文王、姜太公、武王伐紂、周公輔成王，直至春秋時期的齊桓公、晉太子申生、楚令尹子文、楚成王、吳王闔盧、楚吳戰(zhàn)爭等等。楚國先王宗廟麗絢麗豐富的壁畫現(xiàn)雖已湮滅，但是屈原流傳下來的《天問》卻為后人了解當時的壁畫提供了非常寶貴的文字資料。因此，在研究漢畫時也可以將《楚辭·天問》作為注解加以

參考。

孫機先生認為“將墓室壁畫進一步加工成畫像石，無非是為了使之便于長久保存，他們顯然都是從宮室壁畫哪里模仿過來的，當然其中有增加了一些與喪葬有關的成分。”[8]既然它們是從墓室壁畫那里直接發(fā)展而來的，那么便可以知道漢畫像必然繼承了楚壁畫當時已經(jīng)形成的固定藝術形象模式。現(xiàn)借鑒孫機先生關于“畫像石與描寫宮室壁畫的文字及畫像石上的題記作比較”的表格來一窺楚辭、楚壁畫與漢畫像的對應之處：

《天問》王逸章句 王延壽《魯靈光殿賦》 嘉祥宋山畫像石題詞

神異性的內(nèi)容 圖畫天地山川神靈，琦瑋譎詭 神仙岳岳于棟間，玉女窺窗而下視。忽瞟眇以響像，若鬼神之仿佛。圖畫天地，品類群生。雜物奇怪，山神海靈。寫載其狀，托之丹青。 上有云氣與仙人

鑒戒性的內(nèi)容 古圣賢怪物行事 鴻荒樸略，厥狀睢盱。煥炳可觀，黃帝唐虞。軒冕以庸，衣裳有殊。下及三后，淫妃亂主。忠臣孝子，烈士貞女。賢愚成敗，靡不載敘。惡以誠世，善以示后。 下有孝友賢仁，尊者儼然，從者肅侍

紀實性的內(nèi)容 臺閣參差，大興輿駕

裝飾性的內(nèi)容 懸棟結阿，天窗綺疏。

圓淵方井，反植荷蕖。發(fā)秀吐榮，菡萏披敷。綠房紫菂，窋箢垂珠 琢礪磨治，規(guī)矩施張。

蹇帷反月，各有文章。

2.楚辭通過文學、政治領 域?qū)h畫的影響

楚辭能在漢代得以傳播并盛行一時，與漢統(tǒng)治者的愛好以及大力提倡不無關系，這也是諸多學者的一致看法。出于對故土楚地的深切眷戀，漢初統(tǒng)治者漢高祖好楚聲且善于自作楚歌，再加上當時發(fā)展社會的政治需要，統(tǒng)治者便選擇這一文學樣式來“潤色鴻業(yè)”。他的這一愛好為繼任的很多皇帝承襲，從漢高祖到景帝，直至漢武帝時對楚辭的推崇已達到了頂點。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族以下的諸侯王文學集團可以說是接受并推動楚辭發(fā)展的重要陣地，他們門下聚集的重要辭賦家對漢朝楚辭的接受和發(fā)展做出了巨大貢獻。當時的文人是楚辭的最重要讀者，出自文人之手的大量擬騷之作是文人接受學習楚辭的重要表現(xiàn)，也推動了楚辭的廣泛傳播和快速發(fā)展。

正因為有這些社會中上層人士的推崇，楚辭文化也影響了墓葬藝術漢畫像石。楚辭所表達出來的激烈動蕩的情感，奇幻華麗的表現(xiàn)形式，詭譎奇麗的氣氛，以及濃厚的神話色彩無不使其具有無可比擬的浪漫主義色彩。漢畫像作為漢文化的獨有藝術形式，其題材選擇、內(nèi)容表現(xiàn)也都表現(xiàn)出奇異的浪漫色彩。不可否認，深刻影響漢文化的楚辭必然也對漢畫像產(chǎn)生了影響。

3.楚辭通過思想領域?qū)h畫的影響

漢畫像石作為一種喪葬藝術，它和漢人思想領域中的生死觀、宇宙觀以及宗教理念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漢代畫像石作為一種具有宗教性和祭祀性的藝術，無論其題材內(nèi)容如何表現(xiàn)，都始終遵循其本質(zhì)意義與思想觀念。它不是一種具有自由性的創(chuàng)作藝術，從開始誕生之時，就必須嚴格按照當時社會占統(tǒng)治地位的思想觀念去繪畫雕刻。” [9]

王逸《楚辭章句》言楚人信巫而好祠，“其祠必作歌樂，鼓舞以樂諸神”。生活于這一環(huán)境之中的屈原創(chuàng)作出祭祀的組詩《九歌》，以及根據(jù)民間的招魂詞而作的《招魂》，均表明民間巫術在當時非常盛行。推崇楚辭的漢朝人在思想觀念領域中受巫術影響也十分深刻，他們意識形態(tài)中的宇宙由神、仙、人、鬼四個部分構成，而漢畫的題材內(nèi)容大體上也可分為天上世界、仙人世界、人間世界、鬼魂世界。對“鬼”的敬畏，“神”、“仙”的崇慕，在漢畫中表現(xiàn)出來便是死后對生前遙不可及的仙界生活的無限期待與盼望，以象征性繪畫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

死亡是人類生命的最后環(huán)節(jié)，也是楚辭和漢畫共同關注的重要主題。楚辭中屈原對生命理性思考的結果便是自主選擇以死的方式來對抗?jié)崾溃岳寺髁x的奇幻情懷想象出一個理想中的美好世界以慰藉現(xiàn)實中無法泄憤的心靈。這種對生命的直視與自覺關注、浪漫奇幻的想象，以及對美好世界的追求理想均對漢畫像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漢畫是生者祭祀死者的喪葬藝術，這便決定了它的最大主題必然是“死亡”。“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漢人認為 “人人各一生，不得再生也”， 人死后不能復生，懷著這種思想，人們將生命繼續(xù)延續(xù)的觀念植入了墓室。漢墓中的漢畫像石藝術“為死者開辟了一個神奇的世界，人死后進入的是一個‘天人合一’的，祥瑞紛呈的，有各種神靈護佑的，可辟邪消災的，能羽化升仙的，有理想道德規(guī)范的，充滿著安樂生活享受的天地境界。” [10]在楚辭楚文化影響下的漢人，以豐富的想象勾勒出一個理想中的世界以期延續(xù)“不滿百”的生命。這種對死亡和生命的思考，漢人以圖像式的漢畫像顯示出來，其形式不同于以語言為媒介的楚辭文學，但傳遞出的思想?yún)s同樣深刻，甚至就傳播的接受群體而言，漢畫像比楚辭更加易于接受和理解。因為漢畫像為沒有文字能力的大眾提供了一種了解當時生命死亡觀念的有效

途徑。

四、小結

楚辭與漢畫都是歷史遺留給我們的寶貴民族財富，從楚辭對漢畫的影響這一角度來探究漢畫像，可以讓我們了解這兩種偉大藝術形式之間深層次的聯(lián)系。漢畫像所表現(xiàn)的編織宇宙萬物，打通天地人間以及共時古今的心靈思路，均與楚辭將天上地下、歷史今天、神人世人并列于一個故事中有著驚人的一致性。通過解讀楚辭文化對漢畫的影響，我們不僅可以了解楚辭文化對后世各階層的深刻影響，更能看到漢畫像藝術絕非單純的為死者而生的喪葬祭祀形式，它包含了意蘊深厚的傳統(tǒng)文化思想觀念，是我們了解當時人們思想觀念的有效途徑。

參考文獻：

[1] 宋·黃伯思 《校定楚辭序》 思想領域.

[2] 姜亮夫（1902年—1995年），國學大師、著名楚辭學家、敦煌學家、語言音韻學家、歷史文獻學家、教育家.

[3] 美學與意境（人民文庫）/宗白華著. –北京人民出版社，209.3 《中國美學史中重要問題的初步探索》 第343頁.

[4] 《輪楚辭文化對漢畫像石藝術的影響》 王婉堯 河南省南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

[5] 美的歷程/李澤厚著.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9.7（2014.3重印）（李澤厚集） 第72頁.

[6] 就漢畫像石談楚漢文化的繼承性 肖亢達 江漢考古 1989-10-01.

[7] 東漢王逸《楚辭章句》中為《天問》所做的序言.

[8] 《仙凡幽明之間——漢畫像石與“大象其生”》孫機 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 2013-09-15.

[9] 《由思想觀淺析漢代畫像石的藝術題材創(chuàng)作》 四川大學美術學院 楊子.

[10] 《五十年來的漢畫像石研究》 楊愛國 山東省石刻藝術博物館 山東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