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從道德經首句的新句讀方式出發,進而認為該句其實蘊藏著人類社會發展的三個階段:名可,名非和常名。顯然這三個階段與人類的傳播活動息息相關,即從原始人的“名可”,到近代人(傳統社會)的“名非”,正是該階段精神和物質相脫離的現象推動著媒介的歷史演變,其目標便是“常名”的傳播學理想目標。
【關鍵詞】:名可;名非;常名;傳播;媒介
《道德經》第一章講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以上說法,是我們經常見到的對該章的斷句方式。然而據道教內部的秘傳手本,第一章的句讀應該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其區別在于首句。
為什么說后一種句讀,最能體現《道德經》的本意?我們先把這個問題放一放,先來談談“道”字,這是《道德經》,乃至整個東方文化最重要的一個范疇,此范疇不清楚,對東方文化的闡解,會失去一切根基。
我們認為“道”是鮮活的生命之源,鮮活的生命力之源。沒有它,這宇宙就是死寂的,甚至沒有宇宙及生命這一說。“道”根本不是《易》中說的什么“形而上”,什么規律、法則之類。這種說法只是照抄了朱熹的“太極只是天地萬物之理”的觀念,而把朱熹的“理”字改成了現代人了解的術語“規律、法則”之類。而這種人為的“理論化”是有其原因的,“當前,機械化的歷史遠遠走在了精神發展的前頭,官方發言人操心的是其他的事情,他們靠著理論獲得了錦繡前程,但是,在理論還沒有出賣其靈魂之前,他們就把理論給消滅了。”
這在本質上是絕對錯誤的。“道”是一切生命力之源,是活生生的東西,它無時無刻不轉化為萬相。而這萬相的存在實際上就是“無常”,“無常”的運動構成了“道”,人類總是習慣于截取這運動中的片段,然后把它們歸納為法則、原理,然而這些都不是“道”,只不過是道的“點綴”。
如果仔細讀通《道德經》第一章的全文,一定會發現,老子說“道”時,幾乎無一處不是指的生命活動本身。
老子從“道”說到“道可”、“道非”;再說到“名”、“名可”、“名非”、“常名”;又說到“天地”、“萬物”,都是生命的運動。接下來更是直指生命體而說的,“有欲”、“無欲”直到“眾妙之門”說的全部都是生命活動。更明確的說,是指的生命的整體活動,或是整體的生命活動。
而我們講的生命是指“宇宙-生命”這個大系統,不僅包括人類意識到的生命活動,而且還包括沒有意識到但確實存在的“宇宙-生命”系統的活動。人作為“生命”最完美的載體,只能去“體道”、“悟道”,但絕對談不上去“用道”。
人們不能“用道”,只能以自己的身體官能去“體道”、“悟道”,而與此同時人的行為本身又只是“道”的貫徹與執行,始終脫離不了“道”。
“道”之所行不能為人所知,為人所知的那部分無非是其中的“片段”、“點綴”,而這些“片段”背后的無盡的“無知”則是人們無法體悟的,然而人們的“所知”也確實是“道”的組成部分,因此“道可,道非,常道。”
講到這里關于《道德經》第一句的斷句方式應該是非常明了了,然而我們有必要在此處再做一些訓詁學問方面的補充說明。我們常見的第一種斷句方式很多歷史學者都認為是不合理的,原因就在于前秦古文中“道”字只作名詞使用,沒有作動詞“言”、“說”、“講”的先例。在先秦古文中“言”、“說”、“講”諸類內容的表達,多用“曰”、“云”這樣的專用動詞。因此把《道德經》首句斷為“道可道,非常道”是非常牽強的。而根據寫作的對稱慣例,則后一句也必將斷為“名可,名非,常名”。
一、名可與傳播
南懷瑾先生在《道家、密宗與東方神秘學》一書中的第六章“聲音的奧妙”與第七章“聲音對人體神妙的作用”中,從歷史到宗教,從物理到生理,講了很多關于密宗“咒語”的作用。南懷瑾先生說:“從尊敬修法的觀念而來,(密宗)認為世界的文字語言,都是虛妄不實、變動不拘的假法,只有佛菩薩等神秘的咒語,才是真實不虛,通于人天之間極為奧妙的至言。是否果真如此,那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問題,皆待將來神秘科學去研究探討。”
南先生對此沒有下定論,但介紹普賢如來的三字根本咒“嗡、啊、哞”時,他是充分肯定了這三音對人身體的作用的。
在說到“啊”字時,他說此“啊”字是開口音,是世界一切生命開始時散發的音聲,并說“阿彌陀佛”的凈土念誦,便是從這里生發出來的。
時至今日,嬰兒落地的第一音仍是此音。正是此音,老子稱其為“名”,由此可見此“啊”是“名可”之名,而非人之為人后的“名相”之“名”,老子稱為“名非”,即“名”與“物”脫離的“名”。
關于“名可”,當代的人類文化學為我們提供了這方面的極其豐富的資料,法國人布留爾的《原始思維》、英國人弗雷澤的《金枝》以及泰勒等人的作品,都為我們展示出了一幅幅極為生動的史前人文化的生動畫面。尤其是布留爾的《原始思維》一書關于原始語言有這樣的一段介紹:“原始民族的語言,永遠是精確地按照事物和行動呈現在眼睛里和耳朵里的那種形式來表現關于它們的觀念……它們(原始語言)不去描寫感知著的主體所獲得的印象,而去描寫客體在空間中的形狀、輪廓、位置、運動、動作方式,一句話,描寫那種能夠感知和描繪的東西。”
“原始人的這種語言方式,即盡可能回避主觀評價、主觀印象對客觀現象界的干擾的語言方式,在一定水平上,一定的范圍內,就是巫術的“咒語”。“咒語”的最大特點便是不可以語言邏輯解釋,似乎只有音和音節。“咒語”是人類原始文化中極普遍的一種現象,人類社會幾乎所有民族與種族都經歷了一個極漫長的“咒語”時代。這個時代,用老子的語言來說,便是追求“名可”的時代。修“咒語”者最重要的特點就是對于崇拜物的絕對執著,不執著就不會有任何功效。這種執著恰是一種“不執著”,因為“咒語”是不可解的,是回避主觀干擾客觀現象的。在原始文化中,由于人類對語言是這樣一種心理定勢,“咒語”也就不是什么還需學習的東西,不僅人人皆會,而且有的人隨便說出的話,本身就是“咒語”。 這種文化遺跡,在我們中國人現今的生活中仍然存在。中國人見面喜歡說“恭喜發財”之類的好話,而厭惡說“死”、“貧”之類的話就是明證。”
普林斯頓大學的心理學家詹尼斯認為,語言的第一步應是將興奮叫喊修飾,使其代表某種特殊意義。(讓我們想像某位洞穴居民在劍齒虎靠近時所發出的“哇唏”聲)他在一次會議上報告時解釋說:“他所發出的信號在強度上或許與危險的強度相仿----末尾音位強度相似。……老虎如果站的較遠,則叫喊的強度就較弱,末尾音位也不同。換言之,那是較軟性的一聲“哇唏”,于是這些末尾便成為首批修飾遠近距離的模態語。下一步的發展是某種特殊的喊聲及其末尾音位被區分出來賦予其他意義,句法語言于是逐步形成。”
詹氏認為,再下一階段的發展應是命令的時代,命令的前身可能就是由叫聲區分出來的某些模態語。例如,在狩獵聚會中“咿”或許代表“靠過來些”,“嗚”則代表“走遠點”之意。隨命令發展的是名詞,飛禽走獸的名稱最早,其次為事物,最后才是關于人類的名稱。接著再發展出動詞及語言的其他各部,豐富了句式的變化。
在“名可”階段,語言在傳播的過程中,不存在主觀評價、主觀印象對客觀現象界的干擾,因此它最能反映真實的客觀情況。原始社會的這種“名可”傳播現象是與當時的社會生活相適應的,在原始社會,自然條件惡劣,人類的生活時時處于危險之中,迫切需要一種工具來傳遞信息,以幫助他們更好的適應環境,語言由此誕生。語言的使命在其誕生之時就已經確定了,即幫助人們傳遞生存、生活所必須的信息,因此客觀、真實的反映現實就成為了必須的要求。
二、名非與傳播
歷史證明,僅僅只有“名可”的歷史運動,并不能達到“常名”的達道層次,其中必定要經歷一個漫長的“名非”階段,即我們今天這樣的時代。在這個時代里,“名”與“物”分離了,主客體分離了,精神與物質分離了。當這些“分離”發生的時候,傳播,則更加豐富和系統的出現在了人類的生活之中。而此時的傳播活動、傳播現象則已經與原始社會的傳播大為不同。具有了“名非”思維的人類,逐步將傳播活動演繹的更加生動和頻繁。隨著媒體技術的進一步發展,精神與物質則進一步脫離,傳播活動在更大的范圍內更加便捷的進行著。例如,如果我們把聲帶也當作一種媒介的話,從最初的聲帶震動,人類開始利用口語來傳遞思想和信息,在豐富的句法結構及人類主觀思維的作用下,口語已經在一定程度上脫離了所要描述的事物,然而,口語卻是最為接近事物本真面貌的一種媒介。蘇格拉底在《裴多篇》里轉述埃及透特神和阿蒙神的對話。阿蒙神說:“費德魯斯,我覺得,遺憾的是,文字就像圖畫;因為畫家的作品表現了生活態度,然而你若問他們一個問題,他們總是保持嚴肅的沉默。說話也是這樣的情況。你可能想象,說話人有智慧。但是,如果你想知道點什么,并向一個說話人提問,他做出的回答總是千篇一律,萬變不離其宗的。”
接著,為了溝通的便利和文化的繼承,產生了文字媒介,其表現形式有書本、報刊、雜志,以至互聯網時代下的電子文字,以上諸類,都在信息傳播方面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使得信息的傳播突破了人類生理機能的限制,得以更廣的傳播和更久的保存,然而于此同時,信息與其所要描述的對象之間則有可能更進一步的分離,舉一個例子,人人都不會錯過與自己喜歡的作家面對面溝通的機會,為什么?即使你有該作家的全集,對該作家的觀點耳熟能詳,然而你不會錯過一個與之面對面交流的機會,從而真正了解其所思所想。
隨著人們對信息需求的增強,媒介進一步發展,出現了電子媒介,如:電視,廣播,電影等等。這些媒介傳遞信息的特點是,轉瞬即逝且都訴諸于畫面和音聲。而隨著拍攝技術的發展以及相關硬件設施的進一步改進,電子媒介在盡量為我們展示真實場景的同時,卻也帶來了其副產品:假象。一些假象甚至是專業人士有意為之,比如利用拍攝技巧展現出一些聳人聽聞的假新聞,再比如電影中無數特效的運用,一方面在帶給人們信息驚喜的同時,卻也都蒙蔽了人們對真實世界的認識。互聯網時代的到來,揭開了人類歷史的新篇章,它實現了媒介的大融合,而隨之而來的則是假象的大爆發。無數修圖工具、視頻編輯工具的發展使得呈現在我們面前的畫面都戴上了一層虛假的面紗,我們無法判斷自己親眼所見是否為真。還有一些假象是在互聯網帶給我們便利的同時伴生的。“在互聯網的早期,麻省理工學院的傳媒與科技專家尼古拉斯.尼葛洛龐帝就語言了‘the daily me’(我的日報)的出現,一個完全個人化的報紙,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在其中挑選我們喜歡的主題和看法。對于我們中的某些人而言,the daily me是一個真正的機會,也是風險,有時會給商業和民主帶來不幸的后果。核心問題涉及信息繭房:我們只聽我們選擇的東西和愉悅我們的東西的通訊領域。”到此時,信息與其所要描述的客觀事物本身則實現了真正的脫離,甚至可以人為的控制其脫離的程度,“名非”至此達到了巔峰。
然而“名非”并不是什么錯,現實生活中盡是“名非”思維下產生的偉大成果,自然科學就是其最典型的代表。“所有的自然科學家,都必須從客觀世界中抽象出概念、法則、規律、定義、定理,根據這些東西,綜合、分析、演繹、判斷,最后得出‘科學’的結論。這樣,物質界、精神界都相對穩定,人們就可以利用科學技術回溯生命運動的本來面目。” “名非”正是人們達到“常名”必須經歷的一個歷史階段,這個階段雖然漫長,但是我們總會跨過去。愛因斯坦、海森堡、波爾這樣一些偉大的科學家,已經為“名非”思維敲起了喪鐘。因此我們堅信,人類一定會越過“名非”階段,達到“常名”。
三、常名與傳播
南懷瑾先生在《道家、密宗與東方神秘學》中說到:“音聲在物理世界中的作用,到目前為止,除了自然科學已經了解的聲學的原理和應用以外,至于宇宙間的生命與音聲的關系,以及植物和礦物等有無音波輻射和反應等問題,都還是尚未發掘的領域。音聲對于人類和其他動物的作用,早已被使人所知。但人類對于音聲的學識,耳熟能詳的,還只知能溝通人與人之間、人與動物之間的思想、情感等。至于利用音聲促使人與動物等的生命,得以啟發生機,或者感受死亡的秘密等,在目前的科學知識范圍里,還是一片空白,尚須有待新的研究和努力。”
他又說:“古今中外所有的音聲之學,也只是為了文字言語上的應用而加以研究,并未真能做到更進一步的探討。在物理科學上,雖然對聲學與光學的研究,已經有了超過前任的成就,但是也只限于在傳播人類文化、思想、情感上的作用。甚至,最新的科學,正在追求銀河系統的音波作用,但所研究的目標,也還沒有轉移到探討音聲與宇宙萬有生命關系的神秘功能。可是至少比過去大有進步,在人類的知識范圍里,總算已經知道宇宙間還有許多音聲的存在,而且用人類的耳朵,絕對是無法聽見的事實。例如頻率過高與頻率太低的一波,人們都無法聽到,這已是大家知道的事實。所以老子所說”大音希聲“,也很自然地巧合于科學的道理了。”
南先生的這兩段論述或許能夠對我們的傳播學研究有所啟示,習慣于“名非”思維的傳播科學家們一直以來都在概念、名相的牢籠里固步自封,提出了無數傳播理論與學說,而隨著時代的進步,許多學說本身又都被推翻、顛覆,或許要想真正使傳播這門學問煥發生機,唯有改變“名非”這種思維方式。
“道”證“道”的過程,必須經歷“名可”(原始文化)、“名非”(現代文化)的過程,這兩個過程就整體說,都可稱之為“常名”,也就是說在這個過程中,人類的思維可以逐漸接近“常名”。近一個世紀的科學進步,尤其是以愛因斯坦、海森堡、波爾為代表的前沿物理學家的思維,為“名非”思維打開了一個缺口。人們已經察覺到主客分離,精神物質分離,概念與物相分離,不是宇宙的根本特征。人類曾經歷過“名物兩可”的時代,現在又要走完“名物兩非”的時代,“名物一如”的時代正在叩打人類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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