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溫州三次淪陷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出生的我何以穿越20年時光隧道，飛到中華民族災難深重的二十世紀四十年代日本帝國主義入侵時期？！

本人雖得幸免那一段恥辱與災難，但我的親人我的家族我的同胞卻不同程度遭到日本侵略者的殘暴統治直至血腥鎮壓。中國官方數據顯示，在日本侵略軍的野蠻屠刀下，中國軍民死傷人數達3500多萬人。這觸目驚心的數字啊！

記得德國前總理勃蘭特有句名言：“誰忘記歷史，誰就在靈魂上有病。”值此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讓我們喚醒那些慘痛的回憶，銘記這段悲傷的歷史，為的是讓悲劇不再重演。

第一次淪陷（1941年4月19日-5月1日）

1941年4月19日凌晨3點，溫州夜空響起凄厲的空襲警報聲，中午12點再度響起，一場浩劫降臨溫州。日寇剛進城時，對老百姓曾施展其政治懷柔的欺騙手段，跟居民說笑，請居民吸煙，還送糖果給孩子們，披上“和藹可親”的面紗。可第二天起，其兇殘面目逐漸暴露。日軍強拉民保，為他們搬運鐵釬、鉛絲、西藥、桐油等物資。國貨公司貨品被搶一空，小南門碼頭貨物堆積如山。他們用永瑞汽輪一批批裝運到瑞安方向去。有老人回顧，當他有天途經三官殿巷溫州大戲院門口，迎面遇到兩個手提酒瓶、東搖西擺的日寇。日寇見路上一婦女，就瞇起淫眼發出獰笑，而后拉進戲院輪奸。讀到這里，我有如芒刺在背。因我老家就在三官殿巷距大戲院不到150米的地方，小學五年級時我經常去一位住在大戲院的同學家（時年已改為多戶混居的大雜院）玩耍。此刻，我的耳邊仿佛想起那位婦女絕望悲慘的呼救聲。另據一位老人回憶，溫州第一次淪陷時，府前街的實業銀行（時稱甌海實業銀行，在府前街鐘樓下，現為金來大廈位置）為日軍司令部占用，門口有四五個兇神惡煞般的日軍警衛。四顧橋三青團團部（具體位置已不可考）也駐扎敵兵。聯立中學（即溫州第二高級中學，時稱溫屬聯立初中，坐落在府學巷孔廟遺址）也駐扎著敵腳踏車隊。

雖然這一段歷史距我有些遙遠，但這幾個地點如府前街鐘樓下、四顧橋是我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天天要照路過的呢。1981年6月，我家從三官殿巷搬到府前街靠近四顧橋的百貨公司宿舍。1981年12月，我進入中國人民銀行溫州市中心支行，在五馬辦事處晏公殿巷儲蓄所上班。從單位到我家，直線距離不過300米，我可以選擇從府前街鐘樓下甌海實業銀行邊上的小路繞過去，也可選擇走四顧橋、五馬街、公安路，再到晏公殿巷的方法。年輕時因為好奇心驅使，我通常兩條道路交叉使用，為的是每天上班有新鮮感。那當年坐落在府學巷孔廟遺址的溫屬聯立初中，后來演變為溫州第二高級中學。而溫二中恰好又是開啟我高中時期青春夢想的重要所在。

現在回想，原來我與溫州第一次淪陷時幾個重要的地點鏈接得竟然如此緊密！

第二次淪陷（1942年7月11日至1942年8月15日）

這次日寇人數比前次多，共有近千人，一進城就大肆掠奪戰略物資，挨家挨戶搜尋強壯挑夫，為他們搬運貨物。有老人回憶日寇把國民政府埋藏在東門株柏碼頭一帶的錫劫走，連擔水山宮（現烈士路小學）圍墻的鐵欄干也被拆走。西郊木壇幾萬株杉木更是一棵不留。他看到有個從東門逃難來的寧波人一男二女。二女是姑嫂，嫂大肚皮（懷孕），姑還未婚，不幸被日寇搜到，日寇強要她們脫衣洗澡，爾后強奸。其夫痛不忍睹，日寇就強押他去劃船，后被刺死在河中。

第二次淪陷期間發生的龍方橋慘案最是令溫州人咬牙切齒、痛不欲生。龍方橋在南塘河中段，原是十字形河道。日寇在絲膠廠搭了個7米多高的嘹望臺，東望直達劃龍橋，向南可觀察梧田街，西看一直到牛山，往北可看到南塘街。日寇站在臺上，看見有人走動，或是有船劃過，就說你是游擊隊，你就別想逃出他們的魔掌。一天，日寇從梧田霞坊一帶抓來18個青年帶到龍方橋，先放在石板上讓烈日暴曬，然后浸放水里，又拉上來曝曬，如此反復直到折磨致死。18個青年中只有一個趁浸水時泅水脫逃，其余無一幸免。

霞坊是我夫家祖輩居住的地方，我猜想那17個屈死的冤魂中也許就有一個是他家祖上呢！

據當年《浙甌日報》報導，日寇這次進城，溫州市民被殺身亡353人，傷36人，失蹤54人。

第三次淪陷（1944年9月9日至1945年6月17日）

淪陷前一天下午，溫州城西南角槍聲大作，這是因為日軍快到陽岙時，正遇上縣國民兵團督導員張賢良所率部分自衛隊和警察等數十人的伏擊。經過激戰，我方雖死傷十余人，但阻止了日寇的長驅直入有人回憶張督導員事后講話：“我原是帶部隊疏散的，既無阻擊任務，也自知寡不敵眾。不過，眼看鬼子如入無人之境，我是中國人，內心氣憤不過，揍他一頓也是民族大義。我雖身負重傷，聽說鬼子也死了一人，傷了幾人，我心里也感到快慰。”后來，據說國民政府給予他嘉獎。

這次進犯溫州的日寇有三千余人，開頭還較平靜，沒幾天就露出了兇殘的面目。他們瘋狂地搶劫物資如木材、鐵、油等，并用敵艦一批批運向甌江口。

家父就是1945年夏時被日本兵抓去去挑糧食的。當時，家父年僅15歲，正在瑞安“李大同”糕餅房學生意。老板等人逃走后，留下可憐的小學徒看門。這天，家父被日本兵逼著去挑沉重的糧包。當時他個子矮小、身子瘦弱，根本挑不動那沉重的糧包。可是，背上日本兵刺刀頂著呢，小小少年怎敢說個“不”字？可憐他只得從命，與一位花白胡子的老人一起從瑞安城關開始抬了十多里路，將糧包抬到莘塍。最后，他趁著多混雜，揪準一個機會逃了回來。回家時，天色已晚。當他踉踉蹌蹌跑到一個拐角處，迎面猛地伸出兩把刺刀：“干什么的？（他猜想鬼子說的是這個意思）”嚇得他兩腿哆嗦，差一點昏過去，遂手腳并用告訴鬼子是給他們挑糧食回來，這才被放過。如今，70年過去，家父依然記得那漆黑的月夜，那慘白的刺刀。

溫州第三次淪陷期間，不甘受辱的愛國志士以各種方式打擊、搔擾日寇，搞得鬼子不得安寧。1945年2月13日，日軍前往溫州上河鄉一帶的部隊遭到國軍攻擊，對峙達一周之久，日軍傷亡頗重。同月21日，日軍山木部隊有3人失蹤。據查，系我愛國志士所暗殺。游擊隊也經常在城郊附近騷擾敵人。農歷4月20日前后，忠義救國軍爆破組中一些熱心抗日的官兵，還派人將兩枚定時炸彈秘密帶進城，分別安放在日軍司令部后院和敵偽鹽稅機構門口，炸得日寇膽戰心驚，全城戒嚴。

這時期，我家還出過一位抗日英雄呢——那可是濾去意識形態渲染的真正英雄——他是我小舅公，外婆的三弟。那時，小舅公從青田來溫投靠姐姐（我外婆，當時外婆一家住在信河街古廂巷口），在信河街、九山一帶踩三輪車謀生。一次，兩個鬼子上了他的車。到目的地后，鬼子們非但不給錢，還用槍托狠狠捅我三舅公，且命他重新折回，一邊還放肆地浪笑。我三舅公彼時正值青春血性，又練過幾招拳腳，如何受得了這般侮辱，在經過九山落霞湖時，一下子把兩個鬼子翻進河里，棄車而去——算是替溫州人、中國人出了口惡氣。小舅公五短身材，其貌不揚，加上父母早亡、時局動蕩，又沒有找到固定的謀生手段，而姐姐（我外婆）一家也沒有可周濟的，導致他終身未娶，8年前以80高齡孤老終去。

現在想來，國難時期，中國民眾以各種方式抗議、抗擊日本侵略者，尤其像小舅公這樣不甘受辱，以最樸素的方式抗日的人和事，展現出了“桑梓之地，義與存亡”的英勇品格，是最應該被記取、被紀念的啊！

如今，我和我的親人我的家族我的同胞回顧那些慘痛的記憶，銘記這段可悲的歷史，為的是控拆戰爭的殘酷和罪惡，控訴戰爭對人類文明的摧殘；為的是記取戰爭的慘痛教訓，避免歷史悲劇重演；為的是以此引導并激發富有正義感的人們重拾人性的尊嚴與和平的希望。

走筆至此，耳邊忽然想起臺灣歌手鳳飛飛的一首歌《我是中國人》：“八年艱苦的奮斗，證實我艱毅的民族。不到最后的關頭，決不輕言戰斗。忍無可忍的時候，我會挺身而出。同胞受苦河山待復，我會牢牢記住。我不管生在哪里，我是中國人。不論死在何處，誓做中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