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時間,我去了浙江桐鄉市石門鎮豐子愷故居。那天,當我走進那個清雅樸素的院落,看到的真是具有中國傳統文化特色的審美意象:墻上和屋檐是爬山虎枝蔓垂掛,墻角的芭蕉樹與墻上的“子愷漫畫”相映成趣,在山墻的一邊,更有竹林搖曳。現有故居是三開間、兩層建筑,每間房屋都是窗明幾凈的,尤其是屋子里那種陰涼的氣息,讓人一下子就安靜下來。
據豐子愷先生的女兒豐一吟回憶,當初建房時,建筑工匠為了占盡地皮,把房子造成和地基一樣,致使東面多了一塊三角地,房間成了北窄南寬,這是藝術家絕對不能容許的。豐子愷當時就下命令,讓工匠們推倒重來,拆了重建!
在他的眼里,“只有住正直的房子,才能培養孩子們正直的天性”。據說,當時豐子愷還特地叫上學的兒女們早點從學校趕回來參觀拆房“壯舉”,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培養“正直”從娃娃抓起。
在豐一吟老師的幼年記憶里,緣緣堂是孩子們的天堂,兄弟姐妹一起瘋玩、做游戲,哪怕再吵鬧,父親都不會去管。記得家里有一棵櫻桃樹死了,有一次孩子們放學回來,卻發現櫻桃樹上“結滿”果實,原來是豐子愷買了櫻桃掛在樹上的——總是給孩子們創造歡樂,這才是合格的父親。什么是藝術家?把想象力和創造力體現在生活細節上,才是真正的藝術家。
豐子愷家的孩子很多,但基本上屬于放養。比如當年抗戰時期,豐子愷一家人與其說是逃難,不如說是帶著孩子去旅行,從浙江石門鎮到湖南長沙,再從廣西桂林到貴州,最后抵達重慶,幾乎橫跨了大半個中國——是名副其實自然的、歷史的、人文的旅行。
豐一吟回憶:“父親不相信學校的教學,所以大姐到了學齡仍不進小學,由爸爸自己教,而且一開始就教《愛的教育》這本書。她記得讀到精湛的文章,爸爸都會要求她背下來。”可見,當時豐子愷先生就極具眼光,把“愛的教育”作為人生最重要的課程。
“那時學《古文觀止》,幾個大孩子由爸爸自己教,只叫我們背誦,很少講解。我現在深深體會到這個方法的好處。小時候背過的詩文,到老也不會忘記。當時我們幾個孩子念詩或古文,都學著爸爸拉調子,有點像唱歌一樣——這可能是我家的一個獨門絕技,唱歌特別有助記憶,像《滕王閣序》,像《古詩十九首》等詩詞,都是這樣唱下來的。除教詩詞外,爸爸還給我們練習寫作文。他先給我們講故事。講完后,要求我們憑記憶寫下來。這種辦法不僅能鍛煉記憶,又能看出每個人的表達能力。”
豐子愷是一位真心喜歡孩子的父親,從他創作的那些《爸爸不在家》《阿寶兩只腳,凳子四只腳》等畫中就可以看出來,那種愛不僅是慈愛,更是無比的欣賞。據豐一吟回憶,那時候,她經常幫父親挑毛病,比如畫上有哪個字寫錯,或者畫上一頭牛只有三條腿有顏色等,而每次父親都能誠懇接受。
現在許多家長口頭上要與孩子做朋友,但真正遇到孩子不合規矩時,依舊是居高臨下的面孔。可見,人的正直不僅要向豐子愷學習做表率作用,更要像豐子愷那樣,哪怕是自家孩子也能做到虛懷若谷。
豐子愷不僅是個漫畫大師,他也是一位音樂家、文學家和翻譯家。這次在豐子愷故居,我們還看到屋子里有一架腳踏風琴,連琴蓋都是打開的,可以想象,當年面對天井里“雨打芭蕉”,演奏音樂給孩子聽,是件多么奢侈的事。
豐子愷熱愛自然,喜歡旅游,對錢財不當一回事,哪怕書還沒出版,就支付一半稿費帶家人去旅游。豐子愷喜歡兒童,不是有意地裝慈愛,而是他內心渴望干凈。他對人世間什么東西都可以馬虎,唯一在乎的就是對生命的認真!正如他所言:天上的神明與星辰,人間的藝術與兒童,都是他一生的摯愛。
我想,豐家的孩子之所以日后幾乎個個成才,正是因為有這樣一個言傳身教的父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