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是人類表達思想、交流情感的媒介工具,是蘊含豐富意義的符號系統,也是鐫刻文化印記的話語結構,還是人類賴以存在的精神家園。從語言的存在屬性分類,它有三種意義形態:詩性語言、欲望語言與工具語言。[1]
詩性語言以藝術的、美學的方式敘述自然、社會、精神的存在,它包含著本義、引申義與象征義,指向真理的本身,因此詩性語言也是一種真理語言。“與欲望和工具的語言不同,真理的語言是開端性的語言。正是這種語言才建筑了人的家園。所謂家園就是人的規定,是人的所來之處和所歸之處。語言憑借自身說出真理,指出了真道,讓人知道從哪里來,到哪里去,走上他的人生之途。”[2] 詩性語言通過藝術抵達真理,道出生命意義和價值的本義。人類借助詩性語言超越有限的物質性存在,構筑理想的人間伊甸園,使精神獲得神性的恒久價值。
欲望語言反映了人作為生物性存在的直接現實和功利需求,亦即與動物需求相類似的、直接的自然本能,或者說,欲望語言是人的眾多自然本能的一種表征。“欲望語言的基本表達式為:我欲望某個對象,亦即:我要某個對象。在欲望之中,我始終和對象構成一種關聯,這是因為我自身不能在自身之中實現自身的欲望,我必須指向一個他者,不管是人還是物。在此我作為欲望者,對象作為被欲望者,由此我和對象的關系成為了欲望者和被欲望者的關系。如果我是欲望者的話,那么我就被我的欲望所驅使,我不是一個自主、自覺和自由的主體;如果對象是被欲望者的話,那么它自身失去了作為物自身和人自身的獨立性,而只是成為在某種程度和方式上滿足欲望的填充者。我和對象相互作用,不僅對象因為我成為被欲望者,我也會因為對象成為欲望者。” [3] 欲望者的目的是通過役使欲望的對象,即通過占有來獲得自身。但是一個無法擺脫的悖論是,役使對象的同時也是欲望者自身喪失自由的開始,亦即身為物役。
工具語言以語言這一工具作為達到目的的手段,它依賴于并服務于目的,從這個意義而言,工具語言也是欲望的表達。但是,不僅僅如此,工具語言為了最有效、最經濟、最直接、最深刻地實現欲望的目的,因此,言說者往往會盡可能挖掘語言豐富的技藝性內涵,將工具化價值推向極端。“不過這個工具并不為了達到某一具體的目的,相反它自身成為了獨立王國,并使信息社會的人和物變成了手段。技術語言的壟斷和統治已經通過廣播、電視和計算機構成了一個鋪天蓋地的大網,于是無一可逃。” [4] 語言的工具性取決于使用者所賦予它的技藝,或者說美學技巧,技藝是工具語言為了實現目的而作出的關于手段的選擇、區分與精致化,它是實現工具語言的這種手段的手段。
本專欄的四篇文章出自武漢大學文學院的四位青年學子之手,其研究對象可以對應于上面所述的三種語言存在形態。
袁勁與李鳳的論文探討的是詩性語言的創作。袁勁的《語言的移位策略與語言的多種可能——以畢飛宇短篇小說為中心的考察》認為,畢飛宇小說語言的移位策略可以分為詞匯移位,應答移位,語境移位三種形態,作家借助語言的移位策略為尚未定型的現代漢語提供了一種超越語法常規而又充滿靈動的言說方式。李鳳的《雜語式、本土性與語言暴力——論莫言的語言》認為,莫言的語言創造體現在混雜的語言風格、對本土語言資源的借鑒以及語言泛濫成災的暴力三個方面。郭帥帥的《從“媽”到“妹”——當下臟話言語模式的嬗變探析》,討論的是當下日常生活領域中的欲望語言——詈語“你媽”、“你妹”以及二者語用的差異與變遷。他試圖由此透視各自隱含的心理內涵,從而把握當前社會心理以及價值觀念的變化。馮東玲的《近年來國內主要時尚雜志的語言解讀》一文,探討的是廣告這一工具語言的運作模式,廣告語言通過營構詩意化的情感空間表達時尚的消費欲望。
四篇文章都選取了開口度較小的研究對象,但是借助確定的研究視角進行了深入發掘,提出了比較有新意的觀點。注重基于材料、現象、文本的事實分析,又在人文主義價值關懷的基礎上進行了形而上的提升。學風嚴謹,文風樸實。從立意角度而言,聚焦的是中國當代文化語境中的語言創造問題。理解中國當代文化六十余年來的語境,需要明白兩個基本概念,即前三十年的革命與后三十年的改革——前者以國家意志追求集體意義的烏托邦,后者以個體自由追求富足幸福的中國夢。本專欄所論述的三種語言創造便是存在于這樣一種中國當代文化語境的土壤之中,各位作者的探索只是管中窺豹,難免掛一漏萬,然而一得之見如果能夠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可以無憾了。
(作者單位:武漢大學文學院)
注釋:
[ 1 ] 這一觀點參考了彭富春的論文:《文學:詩意語言》,《哲學研究》,2000年第7期。
[ 2 ] [ 3 ] [ 4 ] 彭富春:《文學:詩意語言》,《哲學研究》,2000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