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你的照片拍的不夠好,那是因為你靠的不夠近?!边@是20世紀最偉大的戰地攝影師羅伯特·卡帕(Robert Capa)的一句名言。在戰場上有這樣一個群體,他們不是士兵,但是他們沖鋒在第一線;他們不是平民,但是在戰場上他們被規定享受平民一樣的待遇。他們用生命見證戰亂,他們用鮮血書寫真實。他們并不是不畏懼死亡,只是他們所在的這個職業就是離死亡最近的職業,他們知道這個職業就是為人們提供關于戰爭最真實的信息,哪怕是以生命為代價。他們就是戰地記者。
在中國抗日戰爭攝影史中,有兩個極其重要的人物:一個是沙飛,他不僅是魯迅的崇拜者,也是為魯迅拍攝遺像的人。沙飛后來成為一名戰地記者和新聞出版人。再一個就是方大曾。他是抗戰初期活躍的戰地記者,“七七事變”后由北京離家奔赴抗日前線,由范長江介紹作為上海《大公報》前線記者進行采訪,1937年就在他的《平漢鐵路的變化》報道發表后失去消息。他們以相機為武器,懷著滿腔愛國熱情,在槍林彈雨中用生命和熱血拍攝了一幅幅反映中國的抗日軍民,同仇敵愾,不畏艱險,英勇殺敵的經典圖片。
抗戰攝影第一人——沙飛
在河北省英烈英雄紀念園,這里佇立著一座沙飛的雕塑,在雕塑的不遠處就是沙飛攝影藝術陳列館,這里展覽了沙飛生前拍攝的數百幅照片,看著這些記錄抗戰的珍貴照片,我們仿佛又回到那個山河破碎鐵血如歌的歲月。
沙飛,原名司徒傳,廣東開平人。1912年5月5日出生于廣州一個藥商家庭。1926年,14歲的沙飛在無線電學校畢業后毅然從軍,在北伐軍中當電臺報務員。他隨軍先后去了上海、寧波、濟南、北京等地。
1932年初,沙飛到汕頭電臺當特級報務員。當時受魯迅文學作品的強烈影響,沙飛沒有沉溺于個人的安逸,而是決心對不公平、不合理的社會“吶喊”。面對外敵入侵、民不聊生的社會現狀,他將目光投向了國家、民族的命運。
1933年,沙飛在廣東汕頭與電臺同事王輝結婚,為蜜月旅行買了照相機,以攝影為終生事業。1935年6月,沙飛加入上海黑白影社。1936年9月,沙飛離開汕頭,來到上海。從此,他開始用相機記錄中國現代史上一幕幕重要的瞬間。1936年10月8日,上海八仙橋青年會第二屆全國木刻展覽會舉行,沙飛見到了敬仰已久的魯迅并為之拍照。10月28日,廣州《民國日報》發表沙飛的文章《魯迅先生在全國木刻展會場里》。沙飛拍攝的魯迅在第二屆全國木刻展覽會的照片,刻畫出魯迅“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钡能幇簹赓|,成為魯迅留在人們心中永遠的肖像。這是沙飛拍攝的第一組新聞照片。他一舉成名!這組照片奠定了他作為職業攝影家的基礎。
1936年12月3日至5日,沙飛的第一個個人攝影展覽在廣州長堤基督教青年會舉行,展出作品114幅,其中紀念魯迅的照片26幅。有人形象地說:“魯迅先生走了,攝影家‘沙飛’誕生了。”其中一組作品《國防前線的南澳島》便顯示出他對日本侵略行徑的高度關注。1937年6月25日至27日,沙飛又在桂林初中舉辦了第二次個人影展。此次展覽上的作品給人印象強烈,受到當地進步文化界人士的高度重視,在同步出版的《沙飛攝影展覽??分?,進步文化人士千家駒、陳望道、洪雪邨等都寫了評論,高度評價沙飛作品的時代意義。
1937年10月,沙飛在河北阜平,經晉察冀軍區司令員兼政委聶榮臻批準,加入八路軍,并正式由司徒傳改名為沙飛,成為人民軍隊第一位專職新聞攝影記者。12月,到晉察冀軍區《抗敵報》編輯部任副主任。參加八路軍不久,沙飛就和戰友一起創立了華北敵后抗日根據地攝影工作室。1939年2月,晉察冀軍區政治部宣傳部新聞攝影科成立,沙飛任科長。這是根據地最早的新聞攝影機構。1940年8月,八路軍發起大規模破襲戰,即百團大戰。作為隨軍攝影記者,沙飛跟著楊成武的部隊過滹沱河去井陘煤礦,在這里拍攝了我軍攻克井陘煤礦的多幅照片。就在百團大戰期間,在井陘洪河漕村,沙飛拍攝了“將軍救孤”的歷史瞬間,為中日友好留下千古佳話。
1942年3月20日,沙飛首試出版《時事???,喜獲成功。6月,沙飛加入中國共產黨。沙飛一直思索如何擴大新聞攝影宣傳教育的效果。于是,他大膽地提出了創辦畫報的設想,得到了聶榮臻的肯定和大力支持。1942年7月7日,《晉察冀畫報》創刊號在平山縣碾盤溝村出版,《晉察冀畫報社》是抗日戰爭時期我黨、我軍在軍事新聞攝影上的主要媒體,也是中國革命攝影的搖籃。
正如沙飛發表在《桂林日報》(1937年1月18日)上的詩作《我有二只拳頭就要抵抗》中所宣言的:“我有二只拳頭就要抵抗,不怕你有鋒利的武器、兇狠與猖狂,我決不再忍辱、退讓,雖然頭顱已被你打傷。雖然頭顱已被你打傷,但我決不像那無恥的、在屠刀下呻吟的牛羊,我要為爭取生存而流出最后的一滴熱血,我決奮斗到底、誓不妥協、寧愿戰死沙場……”
1937年8月15日,他又在《廣西日報》上發表文章,其中寫道:“攝影在救亡運動上既是這么重要,攝影作者就應該自覺起來,義不容辭地擔負起這重大的任務。把所有的精力、時間和金錢都用到處理有意義的題材上——將敵人侵略我國的暴行、我們前線將士英勇殺敵的情景以及各地同胞起來參加救亡運動等各種場面反映暴露出來,以激發民族自救的意識。同時并要嚴密地組織起來,與政府及出版界切實合作,務使多張有意義的照片,能夠迅速地呈現在全國同胞的眼前,以達到喚醒同胞共赴國難的目的。這就是我們攝影界當前所應負的使命?!?/p>
沙飛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他用照相機拍攝了八路軍戰斗在古長城、打擊侵略者的照片;他拍攝了日寇暴行的照片;他拍攝了百團大戰、聶榮臻與日本小姑娘的照片;他拍攝了國際反法西斯戰士白求恩的照片;他拍攝了抗日根據地八路軍將士、人民生產生活、青年踴躍參軍的照片;他拍攝了在華日本人反戰同盟活動、國際友人參觀與工作的照片;他拍攝了抗戰勝利后張家口工廠恢復生產的照片……
1948年5月,沙飛因肺結核住進石家莊白求恩和平醫院,那里有很多留用的日本醫護人員。他住院期間,幾次對家人說:\"日本醫生害死了魯迅,又來害我\"。1949年12月,沙飛開槍打死了為他治病的日本籍醫生津澤勝。1950年3月4日,沙飛在石家莊被華北軍區軍法處處以極刑。當時,他未滿38歲。直到改革開放后,中國攝影界才公開評價沙飛,這個記憶恢復的過程是那么的艱難而曲折。1986年5月北京軍區軍事法院經再審查明,沙飛是在患有精神病的情況下作案,不應負刑事責任。撤銷原判決,恢復軍籍黨籍。
在沙飛生命的最后日子里,伴隨著他的有白求恩遺贈的照相機、十幾本《晉察冀畫報》、幾張廣東音樂的唱片和魯迅的照片底片。
沙飛用照相機記錄了中國人民抗擊侵略者的壯麗畫卷,記錄了中華民族的一段歷史。
底片里的記憶——消失在抗戰前線的“小方”
他經中國著名的新聞記者范長江引薦,邁入戰地記者的行列。他被知名記者唐師曾稱為“最欣賞的兩位攝影記者之一”。但是,他的名字并不為人所熟悉。 當年,他的胞妹方澄敏叫他“小方”,中法大學經濟系同學叫他“小方”,攝影社一撥兒朋友叫他“小方”,范長江、陸詒這些記者同行叫他“小方”,他發表文字和影像作品也自署“小方”。
1912年,方大曾出生在北京。1929年,17歲的方大曾發起成立中國北方第一個少年攝影社團。“少年影社”曾舉辦過展覽。自那時起,方大曾對攝影的感情,就從愛好逐漸發展成職業情結。當時有不少攝影沙龍,但其中彌漫著類似改良的國畫或時裝照的攝影,讓方大曾覺得難以融入。他更愿意將相機鏡頭對準那些人力車夫、纖夫、礦工,那些在冷冰冰的生活里掙扎的勞苦大眾。對他們的實際生活境況,表示極大的關懷與同情。這位英俊青年在探索自己的攝影道路時,戰爭改變了一切。
1930年,方大曾考取中法大學經濟系。第二年他就在大學里參加“反帝大聯盟”,參與編寫機關報《反帝新聞》,第三年,他又聯合詩人方殷共同主編《少年先鋒》,直到方殷被捕。這個熱血青年,拼命地想用自己手中的相機記錄施虐者的殘暴和同胞的頑強。大學畢業后的方大曾來到天津基督教青年會,和吳寄寒、周勉之等人成立“中外新聞學社”,他立志成為一名出色的戰地記者。
1936年,他和范長江相遇。這雖是第一次見面,但兩人深感神交已久。范長江了解到方大曾做戰地記者的志向,引薦他到天津《大公報》工作,“……小方至大同,同溪映同來,據云:系在保定聞八路軍挺進熱河,故趕去參加,到綏始知不確。并自承認單獨行動之欠考慮。我們于是與秋江四人在轟炸中的大同城內商以后工作計劃。戰局緊急時,我們所住大同招待所在白日已無食物供給,我們經常在城墻邊防空洞旁寫文章。大同吃緊時,我與小方先后到石家莊。當時協定溪映堅持綏遠寧夏線,秋江支持同蒲線,而小方則仍挺進平漢線。那時保定以萬分吃緊,衛立煌將軍所部三師增援南口落空,正與敵激戰于永定河上游青白口一帶。小方當時異常興奮,他不只要到保定,而且更要到保定以北南口山脈中去。他帶上充分的藍墨水、稿紙和照相器材,急急由石家莊登上北去的列車……”這是范長江在《憶小方》中對于當時小方在抗戰前線工作的場景。自此,他多次孤身一人前往激戰前沿,傳遞出大量有價值的獨家新聞報道。1936年11月,小方在北平寫成《宛平之行》采訪記。20天后,他輾轉到河北唐山、昌黎等地,采訪冀東偽政府轄區,完成《冀東一瞥》。12月,他來到綏遠抗戰前線,進行了長達43天的采訪,完成《綏東前線視察記》。在綏遠前線,他拍攝了數百張珍貴的照片。
1937年7月,“七七事變”發生3天后,小方前往盧溝橋采訪。“我在第一時間到達”——小方在報道中寫道。完成采訪后回到北平,23日,他寄出《盧溝橋抗戰記》報道,內分6節:“保衛北平的二十九軍”“盧溝橋事件的發動”“戰地踏察”“盧溝橋的形勢”“長辛店巡禮”“日總動員以后”,并配以照片發表于《世界知識》第6卷第10號里。“十日下午開始的二次總攻,日軍仍未能得逞,反而遭了比第一次戰役的更大的損失,計兩次戰役死傷達二百三十名之多,而我軍傷亡則為一百五十余人。二十九軍在這次抗敵戰爭中,其悲壯熱烈,實非筆墨所能形容。”這是方大曾在《盧溝橋抗戰記》對于戰爭前線一段真實而鮮活的報道。當年9月間上?!洞蠊珗蟆返橇嗽S多小方所拍照片,并有通訊:《從娘子關出雁門關》、《血戰居庸關》,報道了將士們的英勇與決心感人淚下。又以上?!洞蠊珗蟆窇鸬靥嘏蓡T的身份寄出通訊:《平漢線北段的變化》,分析了當時平漢線北段敵我的力量及動向。
1937年9月30日,是能找到小方最后消息的日期。他在這一天從河北寄出《平漢北段的變化》一文,此后就再無音訊。每次離家去拍攝,他總是一把雨傘、一條毛毯、一個背包,一架相機就離開了。1935年,方大曾在報道綏東戰爭時照了一張頭戴鋼盔的照片寄回家中,上面寫著:“母親大人存念——兒小方攝于1935年冬時執行攝影工作?!狈匠蚊艋貞浾f,小方采訪時極少拍攝自己的照片,更難得寄回家。這張照片是不是表明,他已抱定必死的決心,奔赴前線?
在小方的筆下,戰爭的慘烈直刺心脾,即使70年過去了,仍然讓人心有余悸,仿佛那一切就發生在眼前:
“在日軍二次進攻的夜里,我軍有一排人守鐵橋,結果全部犧牲,亦未能退卻一步。及后援軍趕到,始將鐵橋再行奪回。一個傷兵告訴我:他在那天參加奪橋的戰役,他沖到日軍的戰壕里,把一個敵人用刺刀扎死,沒有急把刺刀拔出來的時候,旁邊的一個敵人把他左背刺傷,他就放棄了槍,右手從背上拔出大刀,立刻把刺他的那個敵人斬去半個頭,并且接連著還殺傷兩個敵人……”
方大曾作為一名失蹤的戰地記者,時年僅25歲。1937年,這段傳奇永遠定格在了25歲的年輕 “小方”身上。小方懷著悲憫為平凡的勞動者留下影像,也為那個時代最真實的中國留下珍貴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