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 人
我聽見了敲門聲
在夜晚
他是一個巨人,面容模糊
他是來造訪還是告別
我聽見夜在敲門
空無一人的敲門人就站在門外
沒有門
那個巨人和我面對面
敲著不存在的門
他的手里握著黑色的亮光
來找我
說我們一直是朋友
一個陌生巨人
有著動聽的心跳和遼闊的臉
他把他心愛的玩具交給我
說我得到了他的靈魂
詞 語
一只羊可能是草原的詞語
在太陽落山之前,被鞭子趕著回家
一只鳥可能是天空的詞語
長著翅膀的詞語,飛得盲目又好看
一束光可能是太陽的詞語
因為愛上聲音而痛恨自己跑得太快
我可能是我們的詞語
印在空氣中的一生,供人閱讀
雙 手
有時看著自己的雙手
就像閱讀一本只有十個頁碼的書
在漫長而又模糊不清的文字中
埋伏著激動人心的段落
是它們歪歪扭扭地寫下了人生的第一個字
在此之前,它已無師自通地學會抹去臉上的淚水
初吻時它還是不知所措的動物
盡管如此它還是找到了要去的地方
它可以是一個擁抱
另一些時候,也可能是一對拳頭
一路走來它犯下了眾多的錯誤
卻只為微不足道的部分書寫了檢討
它打拼、掙錢、一次次
把手弄臟,然后洗凈
學會放棄它用了40多年
如今它想緊緊抓住的東西正慢慢變少
告 別
是誰發明了告別這個詞
他的身體里一定長滿了鋒利的刺
再安靜的告別也是喧囂的
告別的人,像是衣服突然失去了身體
骨頭發出水流一般的響聲
心也發出水流一般的響聲
告別就是一場洪水
它的背面,是兩個被沖散的人
允 許
這世界一點也不完美
它被一些愛破壞,又被
另外一些愛修理,臉被黑發擋住
卻又露出不可思議的光芒
這世界有太多的謎團
有的在家里
有的在舞臺上
還有的悶不作聲
夾在時間的書頁中
許多恨沒有原因,許多淚水找不到主人
而被銘記的吻
是否也被某人改編過
也許我們應該允許大片的光明中有一點黑
允許椅子的迷戀者頂著椅子吃飯和走路
允許業已消失的打魚者回到河水里
允許偷情的玉米未被舉報
允許白鷺沒有按照唐詩里的方式飛
允許沒有安全感的白云投靠狂風
允許壞人心里也有一點好
并帶著那點好走進天堂
父 親
我們深諳哪些是只做不說的事
并且不會把這些當作知識
告訴成長中的孩子
就像我們明白笑分很多種
卻不會給孩子們示范這些表情
至于那些只說不做的事
更加難以啟齒,而最危險的莫過于
當孩子們明白了這一切,卻仍然尊稱我們為父親
孩 子
這世間我已了無牽掛
卻還是有些放不下你
你不是花朵
你是我雪中的炭
吐完最后的火苗你就要走了
告別善良敦厚的眾兄弟
告別深入肌膚的大河
改名換姓,去做別人家的孩子
不再管我將如何繼續余生
告別時一定有風拍打在你的臉上
那是我看不見的手指
這世間我已了無牽掛
我所能做的只是給你祝福
不說萬事如意也不提燦爛前程
只愿你飛到另外的塵世
找到那枝可以平安棲息的樹丫
繞樹三匝就踏實住下
哪怕兩手空空
我愿意放棄一切不可靠的奇跡
如果可能
我愿意讓河流愛上星辰
讓棉花愛上鐵窗和鎖
讓南風愛上刀子
讓孩子做歌劇里的船長
讓風暴中的恨解散
如果可能
我愿意讓光明不再刺眼
讓巖石變得柔軟
讓夢不再傷人
讓零亂的時間像汽車那樣速度可控
讓體面的瞎子,不再成為
黑暗中的勝利者
如果可能
我愿意放棄上面一切不可靠的奇跡
只求宇宙別按下開關
熄滅地球這盞脆弱的燈
勞 動
勞動是明亮的,如同一滴巨大的汗水
勞動又是陰暗的,讓勞動者貢獻財富又兩手空空
勞動如同一張砂紙
使我們的雙手在粗糙中變得更加有力
使生命變老、嘆息變弱、皺紋變深
勞動讓勞動者饑餓
同時讓食物變得美好和香甜
勞動如同人群中誰也無法記清的臉
平凡與生動一晃而散
勞動是世界送給勞動者的禮物
讓勞動者每當直起酸痛的腰來
覺得這一天沒有白過
戀 愛
戀愛中的人看不見對方
如同一只鳥兒迷失在自己的翅膀里
戀愛中的石頭可以是兩團棉花
戀愛中的大雪應該是一群跳著舞回家的人
語言的有效期很短
緊扣的十指什么也說明不了
戀愛中時間鋒利如劍,那些傷口
又經得起一生回味
春 雷
如約而至地在天空炸響
用巨大的紙條
帶來令人費解的消息
難道自然的法庭上,春天
也是有罪的
不然它為何這樣憤怒
跟隨春雷的是一場大雨
它們不是春天的眼淚
它們是一大群噼噼啪啪的圍觀者
碰巧穿著水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