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 （組詩）

太白縣

在鰲山的肩頭，有人在黃昏驚呼

看，那朵云，摟得多么緊

仿佛就要發出鼾聲

開門見山之地，山丘上的紅樺樹皮

在這個年代，沒有人去當作情書

而只能由風聲，一遍遍書寫

因為黑暗是寂靜的，所以月亮

照舊驚飛了山鳥

所以清冽的溪水

照舊淌過一個舊人的心田

山霧次第散去的蜀道，我說兄弟

只為等你聚上一聚啊

而你身后，躍動著山色無邊的從容和斑斕

有關太白山之詩

所見即所得：或者不僅僅是這樣

君從何處來，君欲往何往

先于所有的道路和仰望

太白，一開始就是一冊無字之書

豎立于南中國和北中國之間

因此所有的旅客都將是過客

所有的讀者就只能是讀者

“向偉大的自然學習吧”

活在高度、距離、緘默、硬朗與包容之中

太白山，自身完成對自身的詮釋

故地重游之翠華山

驚嘆有時候還是會像針尖

無聲扎疼了某個部位

完全打開的身體

竟然是透明的

林木顯然茂盛了許多

同行的人卻永久的少了一個

還是沿著那條老路

與多年前相比，大家的步子都明顯的慢了

但慢不過一對銀發的夫妻

在崩裂的石頭間，走走歇歇

陜 南

嘉陵江和漢江

一個男娃子和女娃子

他們都光著腳板

一個那么喜歡跨欄

一個總是習慣漫步

一對還不曾相認的小兄妹，各奔東西

在他們所出發的家鄉

平原里存著蛙聲四溢

山坡上已經層林盡染

致我老實巴交的三爹

沉默披著棕色的蓑衣

善良戴著竹編的斗笠

一口井的美德在于甘甜

一桶水的美德在于倒進水缸

是的，水牛就該生在稻田間

是的，黃牛就該葬在山岡上

稻谷就要飄香的季節

紅苕酒正在釀好的季節

三爹，咱叔侄還沒好好喝上兩杯呢

收割的人怎么就倒在了收割的路旁

秋回川南

逐漸溫暖，但是逐漸陌生

內心的忐忑，其實還是山路的忐忑

快馬加鞭，一個人正從中年回到童年

讓竹林回到竹筍，讓豌豆尖回到豌豆尖的香

讓沉睡不醒的親人，搓著雙手，把你一把抱起

冷與熱，酸與咸，病與死

命運的鐮刀由誰一直緊握

在故鄉啊我的故鄉：山河寂寞，芭茅瘋長

咸 陽

天越藍，就越像一只更大的魚缸

飛機無聲地游著

露出鯊魚般自信的白色肚皮

而夜色中，飛機更像是一個蛙泳者

泅渡，泅渡

同時低沉的喘息一厘米一厘米地抹去

這萬里晴空下果園的老農習慣性地抬頭望望

這萬古長夜里古代的君臣們依舊高調地沉睡

金手指

從不吝惜從砸石子的收支里

阻止兒子買本童話書的母親

從略陽的楊家壩，一直砸到

寧強的劉家坪

砸啊，砸啊，在秦嶺的山谷中

她手中的鐵榔頭，吐不完

一串又一串的火星

就像身邊，總也流不盡的溪水

而她的兒子懊惱于

還沒有神仙出現，教會他點石成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