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的家園,就象一本耐讀的線裝書,不僅僅有著古樸的外表,更能從泛黃的字跡中品讀到舊日的光陰,以及光陰里曾經的溫暖。
童年是幸福的。幸福的記憶都裝在鄉下那三間茅草屋里。因為鎮上父母住的房子太小,我一直是外婆家的一員。外婆家的茅屋雖舊,但被勤勞的外婆拾掇得干凈整齊。屋前,種滿了桃、棗、石榴等果樹;屋側,樹林綠茵如蓋;屋后,竹林青翠如云。墻腳邊,雞冠花、鳳仙花花香滿院。
春天里,那土墻是蜜蜂們快樂的家園。我們從裂開的縫隙里用小棍把小精靈掏出來,引進裝滿菜花的小瓶里,看他們在瓶里爬上爬下。夏天時,后窗會支起一根短木梯,便于進出竹園。竹園里有河邊吹過的風,外婆會和鄰家的女人一起在竹園做花邊,我們在竹園里玩風轉轉,做吊床,吃蘆稷,沾著鳳仙花汁染指甲。黃昏時把大門門板拆下來,搬到河邊乘涼,天上星星滿天,那星星如水晶般晶瑩明亮。此時,最愜意的就是沉醉于一場由草地里的蟬聲、稻田里的蛙鳴所合成的大自然原生態音樂會。那時候的冬天常常會下很厚的雪,冰凌子從茅屋上掛下來,一尺多長。捂著銅腳爐睡得很香時,大舅會把我叫醒,他從竹園里網到了很多的麻雀,屋子里到處是油炸麻雀的香味。白天躲在孵檐角落孵太陽,腳爐里爆幾粒蠶豆。這茅屋里種種的香,一直香在歲月里。
外婆的小村,已記不得是何時消失的。那些村前綠色的田野,早已變成了無數廠房。奇怪的是我的夢里,反反復復,只有小時候的那三間茅屋,以及屋外的那方充滿自然氣息的天地,與外婆當年的面容一起,充滿了夢的細節。
我有時候回父母家,會走上一段路去當年外婆家的村子舊址看看,了卻滿滿的鄉愁。
也許不僅僅是我,喜歡懷舊,喜歡那些裝滿了記憶,裝滿了鄉愁的家園。我們恬莊古街上的人們,都希望恬莊與周圍的周莊、同里一樣,讓游人在老街老屋老光陰里讓生活慢下來,等等記憶,讓一直忙碌得忘記了自己是誰的人們在幽長的青石板路上,在木格子小窗的古建里找回迷失的自我。為此,這幾年,古街一直在恢復中,恢復悠悠的鄉愁,恢復曾經的記憶。經過不懈的努力,如今,中國歷史文化名鎮——鳳凰鎮已越來越古色古香。沿著古老的奚浦塘,那些老房子和石牌樓一一“復活”,小橋、流水、駁岸、古井……庭院深深、天井幽幽的楊氏古宅,更成為老街的“眼”。伴隨著古街的恢復,越來越多的游人前來“寄放鄉愁”。我也喜歡來這里“偷得浮生半日閑”。站在水棧上,我會想起在外婆家屋后的小河里摸螺螄的快樂時光,而在雕梁畫棟間徘徊,關于孝的故事也會象清泉一樣,滋滋的流入心田。
前不久文友們前來古街采風,這些文友與我一樣對古舊的東西情有獨鐘。這些東西上跳動著一抹歲月深處塵世的煙火,一種帶著某個故事的韻致。我們稱之為“味道”。那天我把他們帶到了蔣廷錫古居。古居內至今仍住著一戶居民。因為有人居住,古居得到了延續的維護。比其它剛剛修復的建筑更顯出它特有的古韻—古居后院的院墻上,古藤已掛滿了圍墻,這些古藤深綠厚實,裸落的地方墻體斑駁。一行人真有些“醉”了,紛紛留影。在2013年召開的中央城鎮化工作會議上,國家新型城鎮化規劃這樣表述——讓居民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愁。這“新式”的表述,讓大家看到了希望。真正的城鎮化建設,真正的城鄉一體,并不是大拆大建,把一切古舊的東西全盤棄之,而是有留有建,留下的,就是我們想念的。留下的,也是需要我們好好保護的,那是子孫后代的文化基因,那是走遠了也會時時回首的精神家園。對物質遺產的保護,不僅僅是物質的留存,更是精神的依托,文脈的傳承。
我的一位朋友對我說,她死后,一定要把骨灰埋在老屋后的竹園里。她家的老屋在大建設中幸免于難,令她欣喜不已。
每次去蘇州,最喜歡去的就是古城區。開著車,慢慢地在這些灰墻黛瓦間行走,仿佛一伸手,就能抓著一把舊光陰。最喜歡觀前街東首那條河,不過幾尺寬,相隔不遠,就有一座精致的小橋。岸邊的柳樹因為年紀太大,粗壯的枝干已無法站直,傾斜在河上,依依柳葉,垂到了河的對岸。在河邊慢慢地走,心,會變得格外沉靜而從容。因為蘇州的悠悠古韻,因為那些放不下的記憶,我喜歡上了蘇州,在蘇州買了房子。我想在蘇州,慢慢地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