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扯的靈魂

【摘要】：昆曲經典《牡丹亭》里的杜麗娘可謂家喻戶曉，她的形象經典而復雜，本文將從杜麗娘性格中一個小點切入并聯系文本對其人物形象進行深入分析。鑒于經典形象的多重性和復雜性，筆者將杜麗娘的死亡作為分界點大致將她的性格分為前后兩個階段。本文著重分析前期杜麗娘性格特征的矛盾性。

【關鍵詞】：杜麗娘;性格矛盾;封建環境;至情論

《牡丹亭》是明朝劇作家湯顯祖的代表作，同時也是中國戲曲史上浪漫主義的杰作，湯顯祖曾自評“一生四夢，得意處惟在牡丹。”杜麗娘是《牡丹亭》的旦角，可以說《牡丹亭》的成功之處就在于塑造了這樣一個在夢境與現實中交錯，為愛死生的經典女性形象。麗娘紅顏薄命，為愛而死然后起死回生，她所歷經的坎坷和漫長的時間讓這個角色立體而復雜。很難想象那個勇于決裂，敢于獻身，用正義犀利的口吻捍衛愛情與尊嚴的杜麗娘曾經是一個溫文爾雅的深閨少女，筆者將杜麗娘的死亡作為分界點大致將她的性格分為前后兩個階段。前期的她貴為官宦千金，本身端莊秀雅，長于詠經誦典，但同時又盡顯少女的天真姿態和懵懂春情，因而被封建禮教的壓抑和對自由情感的渴望在她身上糾結地撕扯著，使得這個人物身上的矛盾感十足。

杜麗娘性格的第一個矛盾點是對外界環境的行為表現上，既有大家閨秀的明理懂事又有孩童的天真好奇。先是在《延師》一出中，杜太守給杜麗娘請了先生陳最良，麗娘拜師的態度恭敬有禮“自愧蒲柳之姿，敢煩桃李之教！” ;在《閨塾》中見了師父也懂得問師娘貴庚送出繡鞋，這說明她熟稔社會禮儀人際交往;當春香調笑先生之后，麗娘懂得沉下臉面教訓不是，給足了陳最良面子和臺階。然后立刻為下人求情安撫情緒，“師父恕他初犯，容學生責認一遭兒。”這些都能看出杜麗娘知理明理的一面，對下人的威嚴也體現了她大家閨秀的風范。她深知在人前要做出符合自己身份地位的舉動，對于她應恪守的本分與應表示的態度銘記于心。

然而當師父照本宣科地教授《關雎》時，麗娘內心的求知欲和好奇天性再也壓抑不住了，先是問鳩的叫聲到底怎樣，對于陳先生“依注解書”的教學方法，自信瀟灑地坦言“學生自會”。但是對于詩經具體的形象化闡釋，杜麗娘則表現出她對于外界事物的好奇心，像孩童一樣純真質樸，于是她提出了“但把詩經大意，教演一番”的要求。而至于放任春香把眉筆，薛濤箋，鴛鴦硯戲耍為筆墨紙硯一事，則透露出麗娘活潑俏皮的天性，只是先前被禮教束縛一直隱忍罷了。

杜麗娘性格的第二個矛盾點是在對待男女之情的態度上，既渴望又膽怯，欲拒還休，正如她自己形容的剪不斷，理還亂。《驚夢》一出中，麗娘漫步于日光明媚草木茂盛的后花園，不但沒有為滿園春色欣喜反而感慨一番傷春之情。當一個人驀地闖入陌生的美景之中，欣喜和訝然的情緒最為常見，而杜小姐卻黯然喟嘆“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一個“深”字已然道出她被關在深宅大院中無人陪伴的尷尬處境。等她說出“吾今年已二八，未逢折桂之夫;忽慕春情，怎得蟾宮之客？”之時，她的內心早已糾結一團，不甘春閨寂寞但同時又被道德束縛，渾身洋溢著畸形的禁欲氣質。

杜麗娘在夢里遇見柳夢梅后，書生大膽不失禮節的調戲讓她節節后退，不是“作羞介”就是矜持不語，但猶豫彷徨了半天仍禁不住書生“姐姐”的呼喚和探入心房的呼喚。“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關尋遍，在幽閨自憐。”柳生觸碰到麗娘的心房的底線，放下抵觸的她全身心投入到夾雜著欲望與美的歡情之中，二人一番云雨，春色無邊。事后被柳生問候時，麗娘卻又低頭不答。等柳生要走時她又驚叫著“秀才，你去了也？”留下無限的落寞與悵惘。這乍喜乍驚的一番嬌羞造作反而形象地展現麗娘內心對情欲的矛盾與渴望。

杜麗娘性格的第三個矛盾點是在生命的自我認知上，對現實妥協還是永遠活在夢中，正統禮教的束縛和追求自由的欲望在這名女子身上發生了激烈的碰撞。杜麗娘出身富貴，骨子里有著對女人三從四德的認可和自身尊貴地位的驕傲，但是長久以來的規范對于春心萌動的少女來說就像一劑毒藥，蠶食了最燦爛的青春，于是封閉著的心漸漸蠢蠢欲動。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殘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無人問津的后花園這里春色無邊卻只有枯井瓦墻能看，與麗娘貌美如花卻只得孤芳自賞的情景相似，透露出她內心因沒有悅己者而略有憤懣的真實想法。“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的先？”一句則更進一步道出她的無奈，被家里管教至及笄，世有良人卻不曾見到，無端錯過最美的年華，正如錯過春機的牡丹一樣。她的惆悵無奈、她的委屈與痛苦皆源于非自由導致的時時落寞。當她終于在夢中遇到情郎時，選擇繼續如往常中規中矩，還是遵從自己內心本能的欲望，麗娘一直不停地糾結猶豫，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個矛盾體。當她壓抑不住內心的渴望，順從自身想法后，立場反而堅定了，杜麗娘終于打破束縛，為情而死，為情而生，也難怪到后期的她能夠坦然面對自己的出格行為，為愛情和尊嚴慷慨陳詞，無懼無畏。

究其性格矛盾性的原因必然與當時的社會背景和杜麗娘自身的家庭環境有關。

從社會背景看，明王朝幅員遼闊，國力強盛，商品經濟繁榮，思想文化上占據傳統霸主之位的程朱理學漸漸式微。湯顯祖少時學從“左派王學”，為其未來的創作思想和觀念奠定了基礎。該學派承繼王守仁哲學思想中積極意義的部分并加以發展，主要抨擊程朱理學，懷疑封建教條。湯顯祖雖然在《牡丹亭》里把杜麗娘放在南宋時期，然而事實上他所塑造的杜麗娘是對現實的一種映射。那個時代的女子雖然遵守三從四德但是社會的變革和風氣云涌的思潮對當下生活的所有人都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因此杜麗娘性格變化的過程本身就是對“存天理滅人欲”的質疑和否定，表達了湯顯祖的價值觀念。

從家庭環境看，南宋朝的太守一職擁有掌管一個地區的行政權力，杜麗娘是杜寶的獨生女，吃穿用度行為舉止都是按照貴族女子的規范高標準嚴要求，因此嚴格的家庭教育成為她猶豫不安以及產生強烈心理沖突的重要原因。而她的父親杜寶作為封建家長制度的代表，堅持婚姻的門第觀念，絕不允許杜麗娘出現一絲一毫的差池，麗娘還魂后杜寶第一反應是降妖布道，第二反應是敗壞家風。這樣一個堅決維護正統體制的古板父親無時不刻地影響著杜麗娘的心理情緒甚至生理活動。

總之，杜麗娘矛盾而駁雜的性格特征讓這個人物真實而豐滿，而她對情感的忠貞和堅定則更為人所津津樂道。湯顯祖一生都在追求最純粹的“情”，認為“世總有情”且“人生而有情”。《牡丹亭》通篇都貫穿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主旨，杜麗娘就是湯顯祖對于“至情論”最深切的體悟，便是為情“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的演繹。她發揚了作者呼喚的精神自由與個性解放的價值觀念，在她身上所體現的貫通于生死虛實之間，如影隨形的“至情”特征，讓這個女人超越了時空的局限，名垂千古。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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