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美國禪宗詩人菲利普·沃倫一直試著在東方禪宗的世界里尋找一種最佳的表達方式,而日本的俳句則以其短小精悍的特點獲得了他的青睞。在沃倫的詩集中有多首俳句作品,其中蘊含著豐富的禪佛義理。本文簡要討論了菲利普·沃倫對日本俳句的革新及其俳句創作對東方禪宗精華的汲取,分析其俳句蘊含的禪性之美與自然之靈氣,認為沃倫俳句的禪意契合了他精神的終極追求。
【關鍵詞】:菲利普·沃倫;俳句;禪宗
菲利普·沃倫(Philip Whalen,1923-2002)作為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舊金山詩學文藝復興運動、美國垮掉派作家的一員,是美國歷史上頗負盛名的禪宗詩人。1950年代起沃倫開始接觸禪宗,并與好友艾倫·金斯伯格、蓋瑞·斯奈德去加州伯克利的凈土宗佛教堂(The Buddhist Church of America)參拜;1966–1967 和 1969–1971 年期間,沃倫曾先后兩次赴日研習禪宗,每日堅持打坐(zazen)與冥想(meditation),深受日本文化以及文學的熏陶;1972年返美后,他完成剃度、皈依佛門,法號“禪心龍風”( Zenshi Ryufu ),成為了美國歷史上第一位“真正的禪宗詩人”。可見日本文化以及禪宗對沃倫有著極為重要的影響,這也促使他創作了許多極富禪味的俳句作品。
日本禪學大師鈴木大拙曾說過:“了解日本人,就意味著理解俳句,而理解俳句,又等同于同禪宗“悟”的體驗發生接觸。[1]俳句(Haiku)是日本的一種古典短詩,源于日本的“連歌”及“俳諧”兩種詩歌形式,是明治時代由正岡子規等人開創的定型詩的一種形式,由十七字音組成,要求嚴格,并且受“季語”的限制。俳句將禪宗、藝術、生活三者緊密地編織在一起,它不需要冗長的篇幅或者精美的修飾,避免一切觀念的東西,平易地描繪出精神的體驗,去喚醒人們心中本有的直覺。
1949年,由布萊斯翻譯的日本俳句在美國出版,標志著俳句作為一種詩歌形式被正式介紹給西方讀者。此后的幾年,布萊斯又陸續翻譯了三冊俳句,使得日本的俳句在美國的詩人中間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沃倫常常和凱魯亞克、斯奈德等作家在伯克萊等地聚會,交流關于習禪的經驗以及閱讀布萊斯俳句和寒山詩的心得。俳句簡潔樸實的文風及其“默語無際,不言言也”的禪意境深深地吸引著沃倫。而先后兩次赴日本研習禪宗的經歷也讓他更多地接觸到這種美妙絕倫的小詩,從中吸收了方禪宗之美以及俳句的創作精華。鑒于日語與英語的語言差異,沃倫的俳句創作并沒有完全照搬日式傳統,而是依據他自己的創作風格進行了適當的變異和改寫,打破了日本俳句的5—7—5的定音形式以及十七音節的一貫傳統。所以雖然沃倫沒有身體力行地創作俳句,但其詩歌作品在寫作技巧,詩歌意境,表現主題等方面與俳句有著許多的相似之處,頗具俳句韻味和審美情懷。薩鋼·米里亞姆在“菲利普·沃倫的禪宗”一文中高度評價了沃倫有代表性的、靈巧的對古典俳句形式以及俳楷詩的運用,認為他的存在與虛無,時間空間觀將他的詩歌變成了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并將沃倫的詩歌定義為“觀(observation)與念(mindfulness)的詩學”高度贊揚了沃倫對于日本俳句的創造性吸收與改編。[2]且看下邊這首沃倫寫給友人斯奈德的俳句:“IS / Here’s a dragonfly這里的一只蜻蜓(T O T A L L Y) Where it was,它停留過的,/ that place no longer exists. 那個地方不復存在.”(156) [3] 如佛家所言,禪希望我們張開第三個眼睛去看那由于自己的無知而從未想象到的境界,表現在這首俳句之中,我們看到沃倫創造性地將片段重新組合,創造出集景、思、理、趣為一體、融動、靜、虛、實于一詩的絕妙景象:水面,一只蜻蜓停留片刻悄然飛去,什么都沒有留下,只剩空空如故和水面陣陣漣漪,而“空”便成為了該詩留給讀者們的思考。其實般若智慧之所在即為禪宗的“空觀”,其就是將引起煩惱的一切對象看空,正所謂“一切煩惱業障,本來空寂;一切因果,皆如夢幻。”讀完沃倫的這首小詩,人們或許更多的會感覺到其中的虛靜空無,認為詩人發現了禪宗虛空之處,心生空曠殘念。可在筆者看來,沃倫在此所真正要傳達給我們的禪宗義理,就仿佛大海與風:海面本來寧靜,風起,掠過海面,掀起波浪;而波紋是短暫的現象,唯有透過此種現象,我們知道了大海本靜,而這種靜化為了它永恒的特性。正如張節末在《禪宗美學》一書中所言,禪宗的審美經驗,就是對波浪的諦觀,作為現象,諦觀中的波紋顯得生動,但它非真,而對這種非真的了解,卻是透過剎那間的覺悟而實現。俳句的禪宗審美經驗便在這之間顯露出來。[4]
俳句之真,要求我們切實地去體會生命本身的意義,從而獲得內在的體驗。鈴木大拙在論述禪與俳句之間的關系時說過:“禪確實同我們一樣面臨著同樣的宇宙和自然,青蛙躍入池中;蝸牛眠于蕉葉;百合花盛開在田野之間,秋雨陣陣,拍打著茅舍的屋檐···對于這一切隨著四季而來的自然景象,禪興趣備至。這種種直覺在俳句這一詩歌形式中得到了表現。”[1]161日本俳句受到“季語”的限制,透過四季的變換,感知生命與時光的流轉。“如見花開,知是春芳;茂盛結果,知是朱夏。”禪宗通過對時間現境化空間化的充分體證,將“小我”融入“大我”,融入宇宙生命,個人生命在其深處和宇宙生命融為一體。[5]像是威廉斯的詩句“這是夏天,冬天,任何時候——無論何時——但卻是光明的 / 這些隱秘的小花漸漸長大 / 變為黃色 藍色的圓形花瓣/ 纖細的深紅 / 好似月亮的形狀...”[6]326在四季的關照下,美麗透過花朵不同的顏色引起讀者視覺上的美感體驗。而沃倫的俳句作品,也有以不同季節為論題的佳作:“Early Spring早春 / The dog writes on the window小狗用它的鼻子在窗戶上/ With his nose書寫”(357); “The Winter冬/ Wheelbarrow’s tire is flat, muddy ground now sets手推車的帶子很寬,淤泥地現在 / A plaster mould around the folded rubber the first在折疊的橡膠周圍放著一個石膏模型 / Cold morning of the year今年第一個寒冷的清晨” (524) 雖說是描寫春天,但是沃倫在詩中只字未提“春”,反而借一只小狗的眼睛來表現:正是因為看到了窗外美麗的春景,引起了好奇的小家伙想要出去探險的念頭,它用濕漉漉的小鼻子在玻璃上頂來頂去,可見窗外花朵多美麗,草木多嫩綠,只是這里的美好是動態的呈現。這首簡單的俳句著實有點“高濱虛子”(1874-1959)的味道:“蝶々のもの食ふ(蝴蝶嚙物) / 音の靜かさよ(聲悄靜)。”春夏季節,花朵盛開,詩人盤坐花叢間,聽見了本應無法聽見的蝴蝶“吮吸”花蜜的聲音,并借此反襯出季節的美麗。特別的是,詩人夸張地使用“嚙”來代替“吸”,意在利用非現實的直觀去揭示一般寫實手法無法觸及的生命現象。相比較而言,雖然歌頌手法相似,但沃倫的俳句則更加地接近生活真實的一面。而在下邊名為《冬天》的小詩中,詩人通過靜物的描繪,讓讀者看到了冬日寒冷清晨的院子里,手推車、石膏模型、凍硬的原本泥濘的土地等看似異常普通的客觀意象的并置,像是靜物素描,以此來反應天氣的寒冷和蕭瑟,體現出了傳統俳句的樸實平易,自然天成的特征,從被忽視的日常生活中尋找靈感。正所謂“萬物靜觀皆自得”,沃倫的俳句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發現美,將自小我與大自然融為一體,平凡世界探索生命的終極意義。
美國《現代俳句》雜志主編羅伯特認為創作英語俳句,是“追求日本俳句所具有的嚴格的方向——被提高的智性狀態、直接的認識、緊迫性與簡潔、暗示與啟發,以及具體性與細節描寫、甚至詩歌的明快··· 暗示自然界中的相互關系以及外界與觀察外界的人之間的關系”[6]這或許可以幫助我們去理解沃倫選擇創作俳句的真正原因。這里提出的通過禪修來達到的精神狀態,表現了對脫俗、物我合一精神世界的追求,菲利普·沃倫這位真正的禪宗詩人,正是借助俳句這個看似小巧的“工具”不斷地挖掘著這片充滿美的禪意世界。
參考文獻:
[1] 鈴木大拙著 陶剛譯. 禪與日本文化 [M]. 北京: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9:162.
[2]Sagan, Miriam. 2008. The Haiku of Philip Whalen [J]. Modern Haiku. (1):39.
[3]譯自 Rothenberg, Michael, ed. The Collected Poems of Philip Whalen. Middletown: Wesleyan UP, 2007.
[4]張末節. 禪宗美學 [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6: 69-70.
[5] 吳言生. 禪宗哲學象征 [M]. 北京:中華書局,2001: 9.
[6] 馬興國.十七音的世界——日本俳句 [M]. 沈陽:遼寧大學出版社,1996: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