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頭壟斷的種子市場
農作物的種子主要有三大來源:農民自留種、公共機構售種、私營企業售種。在1995年(種子史上的一個重要時間節點),三類種子的占比分別為25%、22%和53%,此后11年里,市場結構發生了重大變化:以贏利為目的的私營企業售種侵蝕了以公益為基礎的公共機構售種份額,農民自留種受到越來越大的沖擊。
種子市場“私有化”程度的上升,并沒有帶來競爭度的提高,相反,形成了寡頭壟斷的局面。根據美國農業部的報告,種子市場上規模最大的4家企業所占的市場份額在1994年為21.1%,2000年上升到32.5%,2009年達到53.9%。占市場份額最多的兩家企業是美國的孟山都和杜邦。
美國農業部將孟山都、杜邦、先正達以及拜爾(總部在德國)、陶氏(總部在美國)、巴斯夫(總部在德國)合稱為“六巨頭”(Big six),它們的共同特點是在農作物種子和農業化工兩個領域都有強大的技術實力和重要的市場地位。巴斯夫是化工巨頭,目前種子銷售額很小,但它對種子和生物科技的研發投入較多。種子產業的另一個突出特點是與農業化工聯姻,“六巨頭”都有種子和農業化工兩方面的業務。
轉基因專利的沖擊
種子市場在這十幾年中的深刻變化,是由轉基因專利引發的。
根據ISAAA(The Interna tional Service for the Acqui sition of Agri-biotech Applications,國際農業生物技術應用服務組織)的一份報告,轉基因食物第一次被允許用于商業銷售是在1994年,美國批準一種轉基因西紅柿投放市場。1995年,美國、加拿大、歐盟等共批準了35個轉基因農作物用于商業化種植。美國發放的許可最多,共有20個,孟山都有3種種子獲得了許可,包括大名鼎鼎的抗農達大豆。1996年轉基因作物開始在美國大量種植。從此,種子市場發生了深刻變化。
孟山都成立于1901年,從1940年到1990年,它的主要業務是化工。在生物科技方面,孟山都是后來者,1980年代才開始大規模投入,技術積累并不多。1995年之后的幾年,孟山都收購了多家種子公司,這才在種子市場上確立優勢地位。1997年和2000年,孟山都剝離了非農化工和醫藥業務,更加專注于種子和農業化工。2004年到2008年,孟山都又收購了一大批種子公司,成了全球第一的種子公司。
孟山都在種子市場的統治地位不是靠自身積累,而是通過收購實現的。“六巨頭”中其他幾個公司的經歷與孟山都相似,它們都在1995年之后收購了一大批種子公司,從而迅速獲得大量市場份額,搶占寡頭壟斷的地位。顯然,改變種子市場的不是科技的力量,而是資本的力量。
大資本為什么突然對種子市場感興趣了?是轉基因專利吸引了它們。
雜交等傳統育種技術對于資本而言,不夠有效率,培育一個新品種需要很長時間,不能迅速地獲得利潤。轉基因技術大大加快了培育新品種的過程,在細菌上發現的抗除草劑基因,可以植入到玉米、大豆、土豆等多種農作物中,種子公司可以注冊多項專利,銷售多類種子,很快就能見到利潤,而且可以長期受益。
世界是多樣的,市場需求也具有多樣性,生物更是多樣的,但轉基因技術及理念(如“實質等同”原則)消解了農作物的多樣性,將農作物簡化為幾類物質和性狀的組合。簡化之后,跨國種子巨頭只需要控制幾類性狀的供應,就可以在種子市場上占據壟斷地位。現在,它們基本上控制了兩種性狀(轉基因)——抗蟲害和抗除草劑——的供應(部分得益于它們也是農業化工巨頭,生產殺蟲劑和除草劑),它們有這方面的專利,于是相當大一部分種子買賣逃不脫它們的手掌,要向它們繳納大量專利費。不管種子多么有獨特性,只要它含有抗蟲害或抗除草劑的基因,種植者就要向它們付錢,否則可能被起訴。轉基因專利使種子市場變得易于控制。
種子研發模式被改變
轉基因專利不僅改變了種子市場,它還通過種子進一步改變了世界的其他方面,例如種子及生物科技的研發、農業的生產成本、農業生產方式,以及全球經濟格局。
與種子市場私有化、壟斷性相伴隨的是種子研發的私有化、壟斷性。根據美國農業部的報告,在2006年全球農作物種子和生物科技的研發投入中,大型種子公司占75.6%,集中度非常高。種子研發的集中化也是從1995年前后開始的,1995年,種子和化工聯合體(2002年之前,這樣的聯合體有十來家,經過一系列購并,2002年之后才只剩下“六巨頭”)在種子和生物科技方面的研發投入占全球總投入的23%;而到2010年,“六巨頭”的研發投入占到了全球的76%。
農民負擔加重
跨國種子巨頭壟斷市場和研發的直接后果,是轉基因種子的價格偏高而且漲得快,導致農業生產成本上升,農民不堪重負。
根據美國農業部的數據,從1995年到2011年,每英畝大豆和玉米種植花在種子上的成本分別上升了325%和259%。美國一個非盈利組織有機中心(The Organic Center)在2009年12月發布了一份報告提供了轉基因種子價格的更多數據。根據這份報告,從1975年到2000年的25年間,美國大豆種子價格僅上升了63%;而在轉基因大豆被廣泛種植后,從2001年到2009年的8年間,種子價格上升了107%;傳統種子的價格也隨之上漲,漲幅為88%。2009年,轉基因大豆種子的平均價格比傳統種子高47%。2010年,孟山都的新品種抗農達二代大豆種子比抗農達大豆種子高42%,是傳統種子價格的近兩倍。玉米的情況也類似,2009年轉基因玉米種子比傳統種子貴69%;2010年,孟山都的新品種Smart Stax的價格比原有轉基因玉米種子的平均價格高30%-40%,是傳統種子價格的兩倍多。2010年,新品種的轉基因棉花種子比傳統棉花種子貴近6倍。
摧毀農業生產
全球轉基因作物種植面積最大的國家是美國,位列第二和第三的是巴西和阿根廷。在這兩個拉美國家,轉基因種植面積的擴大伴隨著農業生產方式的改變。
巴西和阿根廷的農場都很大,在傳統的農業生產方式下,需要雇用數量眾多的農民。而除草劑農達和抗農達大豆的引進,以及免耕法的推廣和農業機械的使用,大大減少了農場所需的勞動力。在免耕法的耕作模式下,農場并不整理土地,而是任由雜草和秸稈在地里腐爛;播種則靠專門的機器,將種子埋入雜草和秸稈之下的土地。據說這種模式可以改良土壤,它的缺點則是容易雜草叢生,如果人工除草,就仍需要大量勞動力,但使用除草劑則可能連農作物一起殺死。孟山都的農達和抗農達大豆解決了這個難題,農達可以殺死雜草,抗農達大豆卻免受其害,那農場就只需要少數勞動力了。巴西和阿根廷的農業生產方式由傳統的勞動密集型轉變為機械化,轉基因技術是使這種轉變成為可能的條件之一。
這個轉變伴隨著大量農民失業,還有小規模農場經營者被大規模農場經營者擠垮,他們中的一些人涌入城市變成貧民。有人將這個過程與英國歷史上的“圈地運動”相提并論,后者是“羊吃人”,前者是轉基因技術驅逐農民。
從1995年到2006年,阿根廷的失業率一直維持在10%以上,即使在GDP增長率較高的年份也是如此;城市人口貧困率一度非常高。巴西也有類似情況,從2005年到2010年,農村人口加速減少,鄉村人口貧困率一度非常高,失業率維持在8%上下。這些現象與農業生產方式的轉變是有一定關系的。
轉基因技術還改變了巴西和阿根廷的農業結構,大豆的種植面積大大增加,分別占總耕地面積的約40%和約60%。這兩個國家和美國大量出口大豆,而中國則大量進口。這種全球貿易格局的變化,轉基因技術在其中起到了推動作用。
此外,國際貿易量巨大的大豆等農產品作為大宗商品,其期貨及其他相關金融產品成為國際金融市場的重要組成部分,影響著全球的經濟,牽動著巨大的利益一這遠遠大于種子市場的規模。
(摘自《南風窗》2014年第1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