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擷取李肇星的新書《說不盡的外交》中的若干片段,為您澄清有關中國外交的幾個“誤會”。
問:新聞聯播里時常會說的“會談取得了積極成果”,是不是表示雙方聊得還不錯?
答:有時候,“會談取得了積極成果”也是“雙方吵得厲害”的同義詞。
1993年,中國與英國在香港回歸問題上的溝通很艱難,中國當時的副總理兼外交部部長錢其琛在聯合國一次大會上與英國外交大臣赫德爭論激烈,雙方寸步不讓。直到會談結束,英方的無理要求被中方一一駁回,中方的要求對方也沒有接受。
這是一個讓雙方都失望的結果。
這時,錢其琛開始總結:“今天我們的會談很重要,應該說還是取得了積極成果。”旁邊的李肇星很納悶:“今天吵得這么厲害,什么問題也沒解決,何來積極成果?”
且聽外交部部長解釋:“第一,今天我們進行了十分坦誠的交流,雙方爭論得這么激烈,說明雙方對香港回歸問題都極為重視,這是今后我們解決具體問題的前提;第二,今天我們在許多問題上沒有達成一致,但雙方都愿意繼續談,哪怕是吵架似的談,這為雙方進一步溝通打下了基礎。”
聽完錢其琛的總結,同是外交大臣的赫德“心領神會”。
問:外交談判就是要西裝革履、儀表端莊、正襟危坐?
答:還得隨時做好與外國領導人在廁所里會談,在咖啡館對暗號的準備。
中日關系曾因日本首相參拜靖國神社變得很僵,在這種情況下,兩國高官不便安排正式的雙邊會見,但仍然有話需要當面說,怎么辦?
2006年,李肇星在馬來西亞出席一次會議,會議參加者也有日本外相麻生太郎。就在李肇星發言結束,起身去洗手間時,他發現麻生也走進了洗手間。在這個窄小的空間里,兩人開始了一次計劃外的“單獨”見面,事后李肇星回憶:“交流效果不錯,為兩國高層恢復接觸開了個頭。”
不過也是“偶遇”發生后,李肇星才得知,這次見面其實是日方有意為之:當時麻生是專門跟進廁所的,秘書把住門,不讓其他人進入。
所以,當突然被談判對手關在廁所里時,還需要“正襟危坐”嗎?
更何況,有時候連見上對方一面都要經過自我掩護、猜測對方身份以及“對暗號”等特工式環節。
2005年,中國與西非大國塞內加爾還沒恢復外交關系,但雙方有進一步接觸的意向,所以雙方將見面地點選在了第三國意大利。
李肇星剛下飛機就發現,除了來接機的中國駐意大使,同行的還有兩名披著長發、穿著花襯衫的男子。大使告訴他,這是意大利派來保護中國外交部部長的貼身警衛。有他們的存在,與塞內加爾外長的會談明顯進行不了。這時大使示意,先回賓館。
到達賓館后李肇星才知道,這個比平時下榻的住處豪華些的地方,在備餐間有一部直通樓下廚房的電梯,借助它可以順利避開緊緊守在門口的警衛。
就這樣,李肇星通過廚房出了酒店,并來到與塞內加爾外長約好的晚上6點半見面的咖啡廳。
不過中方人員都沒見過這位外長,只知道他40歲左右,中等身材。
時間到了晚上7點,咖啡廳仍然不見人來。后來在一個角落里,他們發現一位看起來彬彬有禮的黑人,正在看報紙。
李肇星的秘書昆生走過去搭話:“先生,你覺得這兒的咖啡怎么樣?”對方回答:“這兒的咖啡很好,對來自塞內加爾的客人來說更是如此。”昆生又說:“你喜歡這兒的咖啡嗎?”對方說:“當然,似乎中國人也喜歡這兒的咖啡。”
這樣,兩人就像特工一樣,在第三國意大利的咖啡廳里對上了“暗號”。那人馬上又說:“歡迎你的到來,我是塞內加爾外長加迪奧。”
后來李肇星還通過加迪奧見到了塞內加爾的總統。5個月后,中塞兩國簽署復交公報。
問:聯合國就美國提出的反華議案進行表決時,中國外交部能做的只是抗議?
答:私下也會有游說,而且投票國如果不想得罪美國,我們還會幫他們想辦法。
上世紀90年代,在聯合國的人權委員會會議上,美國幾乎年年都會提出反華議案。有一次李肇星訪問某拉美國家,該國外長表示,在人權會議上完全支持中國有困難。李肇星明白,美國向這個國家“施加了很大壓力”。
于是李肇星提出,請對方在“關鍵時刻”支持中國,不過換來的回答仍然是否定的。李肇星再退一步:“你們至少不能支持美國。”對方直言:“棄權也有困難,美國施加的壓力實在太大。”
最后李肇星給這個國家出了一個主意:“為了不讓你們為難,中國不要求你們公開說棄權,到投票的時候你們的大使離開會場就行了。”
那個外長欣然接受了他的建議。
問:給領導當翻譯的工作人員外語都很厲害?
答:當年李肇星的法語學了不到一年,也“客串”過外交部部長的法語翻譯。
1982年12月,時任外交部部長吳學謙到阿爾及利亞、突尼斯、幾內亞、納米比亞等非洲國家出訪,李肇星作為新聞司外國記者處副處長隨團訪問,為會談會見寫新聞稿。有一場計劃外的臨時活動需要用法文,吳學謙“隨口”問李肇星是否學過法語,在得知李學過后,吳學謙馬上說:“那就由你來當翻譯,有些詞我可以幫忙。”完全不管李肇星特別強調的“學了不到一年”。
網友問:如果別人說你長相不敢恭維,你怎么想?
李肇星:沒有想到網友除了關心中國外交外,對我個人的情況也這么關心。記得我當外交部發言人時,就有人提出,外交部人才濟濟,就找不出比李肇星長得好點兒的發言人了?……這次問題又來了,我只好回答說:“我的母親不會同意這種看法。她是山東農村的一位普通女性,曾給八路軍做過鞋。她為我的長相感到自豪。我在美國的俄亥俄州立大學演講時,近3000名學生曾起立給我鼓掌3分鐘。如果我的工作使外國人認為我的祖國是美好的,我就感到幸福和榮耀。”
(摘自《說不盡的外交:我的快樂記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