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83年7月,喬石卸任中共中央對外聯絡部部長,調任中央辦公廳主任、中組部部長。我還記得,離任時,他在中聯部禮堂向全體干部作了一次深情的講話:
我從60年代中期從中央黨校學習后就分配到中聯部工作。20年來,我在中聯部學到了很多東西。特別在耿飚和李一氓領導下,提高了業務水平、工作能力和思維能力。1982年把我選進中央書記處當候補書記,別人以為官做大了,很得意吧,其實,老實說,事先我沒有思想準備。我想這一輩子也就在中聯部干點具體的事,有空閑看看書,寫寫字,生活得簡單點。我感到,職務越高,工作擔子越重,越復雜,任務越艱巨,心里總是沒有底。但我相信,在中聯部打下了很好的基礎,特別是中聯部有勤奮工作的風氣。我對中聯部永遠是感恩的。
說到動情處,喬石聲音哽咽,眼中噙著淚花。他性格穩重,比較內向,處事低調,平時言語不多,因而被外界認為有一層神秘感,但這次講話使我看到了他內心的激情。
“不說話是金”
1963年,喬石在中共中央高級黨校理論班進修一年后,分配到中聯部五處(即西亞非洲處,當時“處”相當于“局”),擔任副局級研究員,處長為吳學謙。
當時中聯部是保密單位,部長王稼祥的口頭禪是一句蘇聯諺語:“不說話是金,少說話是銀。”因為工作的特殊性,再加上性格使然,喬石話很少,但跟上上下下的關系都很好。
除此之外,喬石做卡片是中聯部一絕。當時,積累資料主要靠做卡片,我也有一大柜子的卡片,一格一格的,像開中藥鋪。喬石的業務很強,做的卡片非常細致,除直接涉及業務的之外,馬恩列斯和毛澤東的著作,也都摘抄整理成卡片,而且字寫得很好。
中聯部老干部多,其中不少是搞地下工作出身,因此,文革期間受到了很大的沖擊。喬石等都被關進中聯部的“南小樓”隔離審查,之后下放“五七干校”。
1971年1月,耿飚調任中聯部部長,在他的努力下,中聯部被打倒的干部逐步“解放”,喬石等人都被調回來了。1973年4月,中聯部成立了“研究組”(后改為研究室),喬石是負責人之一,郁文隨原來的十一處并入了這個部門。
1978年2月,喬石被任命為中聯部副部長。當時主持中聯部工作的是常務副部長李一氓。李一氓是參加過北伐和南昌起義的老資格革命家,也是文化人,興趣廣泛,思想開放。他很器重喬石,認為他為人穩重,有理論修養。喬石對李一氓也十分尊重,并且受他的影響很大。兩個人都很喜歡和擅長書法。喬石的書法有自己獨到的風格,在中聯部內外都很出名,這種修養,使他少了官氣多了儒雅。
文革后,中聯部打開政黨工作新局面是從南斯拉夫開始的。中共同南共聯盟中斷關系近20年,在正式恢復兩黨關系前,黨內需要做一系列“轉彎子”工作。
1978年3月,李一氓率領中共黨的工作者代表團訪問南斯拉夫,喬石是副團長。訪問之后,中聯部報送了《關于中南兩黨恢復關系問題的宣傳提綱》,中共中央向全黨轉發,由此完成了“轉彎子”工作。這里頭,喬石提出思路、起草報告,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1982年4月,時任中聯部部長姬鵬飛離任,由于副部長吳學謙調任外交部第一副部長(當年11月任部長),喬石繼任了中聯部部長。
喬石勸我到研究室工作
1983年5月,我在中國駐聯邦德國大使館工作了將近5年后回國。我面臨的工作選擇有三個:一是去中國國際交流協會,二是去蘇聯東歐研究所,三是到中聯部研究室。
當時,中聯部研究室主任為李驥,副主任為郁文。我一回國,郁文就找我談話,希望我到研究室工作。我有點猶豫,她看出來了,就約我到家里去談談。
她和喬石住在中聯部宿舍區一幢兩層小樓的樓上。我去后對她說,研究室工作對我來說完全是一項新的工作,任務艱巨,并且要坐冷板凳,也要放棄所學的外語,恐怕難以適應。
郁文說,現在中央要求打開黨的對外工作新局面,對研究室來說都是新的工作,大家都在邊干邊學,但她相信我一定能勝任。
喬石詳細詢問了德國社會民主黨的基本主張、群眾基礎和各類活動實施情況。我一一作了介紹后,他說:“你了解不少情況,還有自己見解。你在使館這幾年的工作對研究工作是有用的。中聯部研究室是進行綜合性研究,對你來說也可以說是新的工作,但可以觸類旁通。我贊成你到研究室工作。”喬石問郁文:“研究室人員中有從使館回來的嗎?”郁文答:“還沒有。”喬石指著我說:“那你現在是第一人。”
談話不斷被紅機子保密電話所打斷。喬石接了幾次電話后對我說,請你再談談德國現代企業制度的情況。
我說,德國實行的是社會市場經濟,現代企業制度最重要的特點是實行比較成熟的有法律規范的股份制。我談了陪同中國社科院副院長、著名的國際問題專家宦鄉在德國考察的情況。考察結束后,宦鄉得出一個簡單而重要的結論:沒有西門子的西門子。意思說,西門子家族在西門子公司的股份已微乎其微,西門子公司的大部分股份既有政府的,也有社會的。
據厲以寧回憶,后來喬石在擔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期間,一直把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立法工作作為一項最重要的工作來抓,一系列重要經濟立法就是在那期間確定的。
給我布置第一份功課
一個星期之后,接到中聯部干部局的通知,我被任命為研究室時事政策處處長。這個處有七八個人,從事形勢與政策研究,負責為部起草報送中央的形勢分析報告和對外政策建議,還要為部領導起草重要講話。
上班第一天,郁文就把我叫到她的辦公室說:“老喬要我把中蘇論戰的幾份材料給你看看。老喬和其他幾位部領導認為,對十年‘文革’中央已作出決議,而對此前的中蘇論戰尚未進行全面的研究和清理。中聯部是當時中蘇論戰的主要參與單位之一,我們有責任整理一下,搞得好也想上報中央。現在已經搞了一年多,形成了幾份部內討論稿,你可以看看,也可提出意見和看法。”
這是回中聯部后的“第一份功課”,我必須認真做好。我用了三天時間,查閱了有關資料,書面提出了幾條意見。最主要的一條是,十年論戰是十年文革的“溫床”。最近兩年,我寫了兩篇關于中蘇十年論戰的文章,也是源于喬石布置的這“第一份功課”。
1983年7月,中央任命錢李仁為中聯部部長。喬石不再兼任中聯部部長,但他在中央書記處里仍然分管政黨外交工作。
喬石離任后,有一段時間仍然住在中聯部大院里。他保持著晚飯后同郁文一起散步的習慣,只是因已是中央首長,后邊總尾隨一名警衛。
一天傍晚,我從部外回來,迎面碰上他倆在散步。喬石招呼我,我忙迎上前去。警衛跑上來,問我是干什么的。喬石說:“我們聊聊天,請你退后。”郁文說:“我們散步也要跟著,提過幾次意見,要求取消,也沒有用。”喬石說:“無非叫我脫離群眾,可能人家會說我官做大了,架子也大。”
喬石問了我在研究室的情況后,要我談談對“國際主義”和“超越意識形態”問題的看法。我簡要說明后,他說:“蘇聯長期用無產階級國際主義名義來控制別國黨,干涉別國內政,名聲很不好。我們也為此吃過大虧,要研究一下,慢慢淡化和不提‘國際主義’為好。”他又說,對意識形態,應該“超越”而不“回避”,可以“求同存異”。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總第65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