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制藥工業百強排名第61位的神威藥業集團(以下簡稱“神威”)在2005~2009年的4年間共有4個中藥新藥獲批生產。但2010年至今,卻再沒有中藥新藥獲批。同樣地,5年前,百強排名第26位的天士力集團(以下簡稱“天士力”)獲批的中藥新藥共有7個,但這5年一共只拿到兩個新藥證書。如今,中藥企業拿到一張新藥證書的概率是百分之一,和北京小汽車搖號的中簽概率差不多。
近年來,中藥新藥從申報數量,到獲批臨床,獲批生產的數量都呈逐年下降的趨勢。國家食藥監總局(CFDA)公布的年度藥品注冊評審報告中顯示,2010年,中藥新藥申報數量為673個,而到了2014年,這個數字已經下降到521個。而2012~2014年,獲生產批件的中藥新藥數量分別是37、27、24,占當年所有新藥獲批數量的6%、6.5%、4.7%,呈現逐年下降趨勢。而更讓業內人士擔憂的是,獲批的中藥新藥創新程度不高。2014年,獲批中藥新藥中沒有1~4類新藥品種,5類只有1個,6類新藥10個,8類兩個,其余均是補充申請。
“這表明未來可以進入主流市場的創新中藥會越來越少,必將影響中藥產業持續健康發展。”康恩貝集團董事長胡季強憂心忡忡。
受到審評機制、評價體系的限制,中藥創新藥很難出新。而在這樣的大環境下的中藥企業,欠缺的不是研發能力,而是長期投入的魄力和創新必備的耐力。
化藥標準是個“框”
在不少中藥企業研發負責人和專家看來,中藥新藥在審評上面對的最大難題是審評長期套用化藥標準,評價體系西化。
“難就難在怎么不單純依靠化藥的指標來判斷中藥的療效。”業內一位專家表示,中藥新藥在審評階段,過分強調化藥研究的金指標,如抗腫瘤的藥物要看抑瘤的情況,治療乙肝的藥物要看乙肝病毒載量,但卻忽略了中藥整體調節、辨證施治的特點。“臨床上一個常用的院內制劑,能有效改善乙肝患者的各種癥狀,但因為在病毒載量上達不到指標,一直都沒有獲批。”一個企業的新藥負責人表示了無奈。
而在審評機構中,除了面臨審評人手不足、批件積壓的老問題之外,審評人員配置也在影響中藥新藥的發展。全國人大代表、中國社會科學院原副院長李慎明指出,目前我國藥品監管部門同時承擔著中西兩類藥品的監管職責,但從監管人員知識背景和數量配置看,西醫背景的專業人士遠超中醫。在審評過程中,更有可能傾向于以西醫的標準核查,就有可能導致中藥新藥獲批率不高。
與此同時,當評價體系不能體現中藥治療特點時,企業在中藥新藥研發的執行方面就會面臨許多不配套的問題。
神威研究院院長李志剛表示,新藥評價需要藥效學指標。但西醫理論中的一個病種,在中醫理論中還分有許多證型,而動物模型按西醫理論構建,沒有以證型為標準構建的動物模型。因此在動物身上評價出來的結果跟中藥的實際療效可能有差別,體現出的結果可能沒那么理想。
法規中一些看似簡單的細節要求,有時在中藥研發過程中卻很難實現。神威最近就面臨著尋找合適對照藥的難題。
“我們有一個計劃啟動Ⅲ期臨床的中藥注射劑,”李志剛介紹,“該藥品本身有顏色,要符合臨床試驗雙盲的要求,對照藥既要滿足治療方向一致、療效基本相同、外觀上還要跟品種一模一樣,實現起來就比較難。”事實上,神威面臨的問題在中藥注射劑研發方面是比較普遍的。
11年前的病證標準
目前,中藥研發主要參考《藥品注冊管理辦法》以及針對各個治療領域的《技術指導原則》。《藥品注冊管理辦法》更新于2007年,距今已有8年。而《技術指導原則》雖然更新頻率高一些,但依然有一些問題沒有及時得到解決,這就導致臨床方案設計上的困難。
李志剛表示,無論在哪個治療領域,技術的指導原則都是同一模板的,主要技術指標、入組標準基本是一樣的。另外,中藥新藥臨床,要求西醫的病和中醫的證相結合,采用病證結合的方式設計臨床試驗的方案。中醫治療疾病時,對不同證型有針對的不同組方,這種功能主治與西醫的適應證有些情況下沒有明確的對應關系,病證結合有困難。而且,目前在西醫的病方面很容易找到適宜的指導原則,但有關中醫證的指導原則都較為陳舊,更新得也比較慢,那么現實中存在的病癥,在老的標準中可能并沒有被歸納進去。
這一點,亞寶深有體會。
亞寶中藥研發總監周海燕介紹,企業有一個6類新藥,在臨床中常見的實際證型是“濕熱瘀阻”,但目前有關滑膜炎的中醫病證診療標準設立于1994年,其中證的分類只有“氣滯血瘀”、“風寒濕阻”、“脾腎不足”、“痰濕結滯”等,與臨床實際不完全對應。最后企業只能從不同指導原則中抽取與該疾病相近的部分,再結合一些文獻和教科書中的內容整合出一個全新的標準。
亞寶為此做了許多工作,文獻調研的工作就進行了近4個月,并請相關的中醫、西醫專家共同開論證會,也跟很多審評專家溝通過。
雖然這個藥物已經送審,但周海燕還是有所擔憂:“因為是企業自己擬定的標準,能否被CDE認可尚存在很大的不確定性。審評專家首先要對設定的新標準達到共識、接納支持性證據,才能判斷設計的方案是否合理。這個過程就會比較漫長,一旦對標準存疑,審評就無法通過。還要考慮在臨床入組時能否按這個標準招募到合適的患者,對中藥新藥研發的制約就會非常大。”
而更讓李志剛感觸深刻的是,神威有一個6類藥物差不多同時在澳大利亞和中國開展臨床,但在澳大利亞馬上進入Ⅲ期,在國內只是剛結束Ⅱ期,國外臨床的進度比國內還要快。
“在澳大利亞,跟藥監部門溝通上更順暢,只要在會議中討論出結果,監管部門將以會議紀要的方式給企業提供參考,且這些結果可以作為正式文件直接執行,這在國內是不可能的。”
在他看來,這其實反映出,國內在審評中一些制度和指導原則的僵化、滯后。
企業研發動力缺失
什么樣的中藥新藥既能體現中醫特色,又符合現代科學的標準?這是不少中藥企業亟待解決的困惑。
按照《藥品注冊管理辦法》規定,中藥新藥分為9類,其中,1類指從未在國內上市銷售的有效成分及其制劑,2~4類分別指新發現的藥材、中藥代用品和新的用藥部位及其制劑,5類指從未提取的有效部位及制劑,6類為未在國內上市銷售的中藥、天然藥物復方制劑,7~8類分別指改變給藥途徑、改變劑型,9類為仿制藥。
從目前CDE的審批情況來看,2014年獲批生產的6類新藥數量是總獲批新藥數量的42%,獲批臨床的6類新藥約占總數的62%。業內專家也表示,在上萬種上市中藥中,98%以上都是6類復方制劑,企業的研發重點也多關注這方面,如亞寶的研發線中,6類藥物占據60%~80%。6類藥已經成為研發的趨勢。
周海燕表示,6類藥受到青睞,是由于其一般是經驗方、經典方、院內制劑,有臨床使用經驗,安全性、有效性已經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驗證,更符合現在審評的趨勢,也更契合中醫的指導理論。
李志剛也認為,中藥創新發展,傳統復方藥物是基礎。神威目前有4個傳統的6類藥物在研。其同時也在嘗試,結合現代科學的技術手段,對復方藥物中的主要藥材進行研究,提取多味藥材的有效成分或確立有效部位。如現在有1個有效部位復配的藥物已進入臨床,1個有效成分組方的藥物在進行臨床前研究。
而1類藥、5類藥屬于科研方,研發過程中,技術點要求與化藥基本一致。相比6類藥,其研發難度大,技術要求高,像1類藥相當于從一個小復方中分離提純一個有藥效活性的成分,純度要達到90%以上,還需面對產業化難題。這樣的標準也導致企業研發1類、5類藥時受限于對單一有效成分的分離和純化。
實際上,2004年,FDA頒布的《植物藥產品指南》就已經指出,可以接受有效成分不完全明確的植物藥。2006年,FDA批準了首個用于治療尖銳濕疣的植物藥—綠茶提取物veregen,該藥就是由多種兒茶素類成分和咖啡因、可可堿等組成,主要成分的純度只在55%。FDA更看重的是藥物的安全性和有效性。
想要研發出好的6類藥也不容易。“盡管不少院內制劑已經使用超過十幾年,有很好的臨床基礎,還是需要走完從非臨床到臨床的全過程,能否簡化流程、給予審評的特殊通道,讓藥物更早面世,也是中藥6類藥能否實現突破的一個重要因素。”一位業內專家表示。企業在藥物的質量把控、保證藥品穩定性上也有很多工作要做。
企業面臨的另一個共性的問題是藥物立題。目前因立題依據不充分而被審評部門駁回的申請占30%。周海燕認為,駁回原因主要是定位不準確,如立題不符合市場需求,組方不合理、無法達到治療目的等。
“以前中藥企業通過查閱文獻就可以作為立題依據,但現在更主張進行一些實驗,用數據來證實。”這就要求企業前期進行充分的市場需求調研以及藥物適應證、成藥性方面的研究。

不僅是創新思路難以突破,中藥新藥減少另一個重要的原因還在于企業的認知。
康緣心腦血管事業部總經理楊永春認為,一些企業本身沒有進行中藥創新的決心。從申報數量的下降和研發投入上即可見一斑。
康緣在2013年、2014年分別有兩個新產品獲批生產,在楊永春看來,這得益于企業對新產品開發的重視。康緣每年的研發投入均占年銷售額9%以上。
不過,中藥企業整體的研發投入仍普遍不足。作為現代中藥代表企業的神威研發投入占年銷售額的3%~5%,亞寶是5%,天士力為2.9%,以嶺藥業是5.8%。而同仁堂這樣的老字號2014年的研發投入只占其年銷售額的0.62%,云南白藥為0.84%。很多具有品牌知名度的企業更多關注現有大品牌的再開發,在新產品開發上關注不足,規模較小的企業研發新藥的積極性、研發的投入只會更低。這樣的研發整體的投入水平與化藥企業相比天上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