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進入冬天,幽夜靜思,我的耳邊常常響起那久遠的梆子聲……
早年的村莊,房屋大多是土坯草苫的,很少用磚瓦。少數用磚的房屋,也只是青磚包墻,房子低矮而又昏暗。村莊的布局,毫無規則,除一兩條還算寬敞的街道外,全是彎曲延伸的胡同。曲徑通幽,增加了村莊的神秘。
夜晚,村子出奇的靜,靜得讓人心煩。可是,正當人心生煩亂的時候,總會有一種梆、梆、梆的聲音,打破這夜的靜寂,這就是梆子聲。一種在那個時代,能夠穿越村莊的、特有的生命活力。
梆子聲,一般響在農閑季節。此時,秋糧已經入倉,時序已是初冬,整個鄉村進入冬眠時期。
晚上八九點鐘,梆、梆、梆的聲音就響起了。聲音由遠及近,時大時小,時而脆響,時而沉悶,像蛇一樣蜿蜒在一條條的街巷里。梆子聲響過之后,你會聽到吱呀、吱呀的門板的響聲,很快,你又會透過暗夜的微光,依稀看到從農家大門里閃出的人影。這些人懶懶地走著,他們會奔向同一個地方——村頭的場院屋。
場院屋,農忙時節用來碾打糧食;農閑時節,則成了生產隊里的豆腐坊。被梆子聲召喚而來的鄉民,陸續來到了豆腐房里。此時,豆腐房里的大鍋,爐火正旺,鍋里咕嚕、咕嚕的豆汁在熱氣中滾動著。房子里,氤氳著濃濃的熱氣,誘人的豆漿香味,充溢著整個房間。一碗碗的豆漿很快就端在了鄉民的手中。他們有的靠在鍋沿旁,有的隨便找一個地方,席地一蹲,有的則依靠在門檻上。噘著嘴,一口一口地啜飲著。醇厚的豆香,溫暖了整個的肺腑,一天的疲勞,就隨著這呼出的熱氣溜走了。他們手捧啜飲的情態,實在而又安詳,一種溫暖的滿足和樸實的憨厚,洋溢在臉上。豆漿價錢不貴,不過三五分一碗,所以,鄉民大多能喝得起。那個時代,一碗豆漿,就是一碗溫馨的生活,就是一碗生命的芬芳。
大多數的喝豆漿的人,陸續地離開了,剩下的一部分人,是等待吃“漿豆腐”的。他們看著熱熱的豆漿,舀到一個大缸里,然后在缸中滴入鹵水,豆漿咕咕冒一陣氣泡后,便凝結成了豆腐腦兒,工作人員再把豆腦舀入方形框架內的包袱之中,豆腦中的水汁便順著包袱的縫隙流了下來。大約二十分鐘以后,豆腐就成塊了。這時的豆腐還熱熱的,水分較大,所以,吃起來柔、嫩、滑、軟,一勺入口,兩頰生香,終生難忘。吃“漿豆腐”的人,要進入內間,內間里擺有簡單的飯桌,桌上放有醋、醬油,甚至于還可能有一碟蒜泥。他們總是慢慢地吃,高聲地談,盡可能地讓幸福在熱烈的氣氛中多停留一會兒。那種氛圍,充滿了一種淳樸的溫馨,你進入其中,就是回到家中了,還有比家的感覺更好的嗎?
現在,穿行于鄉村中的豆腐挑子,還是敲著那個梆子——一塊橢圓形的木塊,中間挖空,用木棍敲響。但聲音卻總是那么羞澀,似乎底氣不足,因為你現在再也吃不到那種正宗的“鹵水豆腐”了。各種明目繁多的化工做法,已使豆腐失去了它那本色的豆香。
我懷念,梆子聲中那濃濃的豆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