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方言“恓惶”一詞在古文獻(xiàn)中的詞義演變

摘 要：通過對山西方言“恓惶”一詞的詞義分析，歸納出“恓惶”詞義在唐、宋、元、明、清時期文獻(xiàn)中的使用情況，從而為山西方言的常用語研究提供材料。

關(guān)鍵詞：山西方言 "恓惶 "詞義

“恓惶”在現(xiàn)代漢語中屬于地方方言的常用詞。主要分布在山西及西北地區(qū)的陜西和甘肅。但是該詞在這三個地區(qū)的含義是不相同的，山西和陜西方言中的“恓惶”都有“可憐”義。在甘肅方言中，“恓惶”則為“思念、想念”義，且多用于父母和兒女之間，好朋友和情侶之間往來也可用。例如：“恓惶你哩，有時間多回來看看。”在這里面，“恓惶”就是“思念、想念”的意思。本文研究的“恓惶”主要來自山西方言。

一、山西方言中“恓惶”的詞義

山西方言中的“恓惶”是個多義詞，在不同的地方意思各不相同。在山西太原方言中，“恓惶”有兩層意思：①表示可憐。如：“他是個孤兒，真恓惶咧。”②表示艱難。如：“他賭博把家都輸沒了，現(xiàn)在的日子過得真恓惶。”在山西忻州方言中，“恓惶”也有兩層意思：①表示痛苦，悲傷。如：“這娃娃的父母剛死，現(xiàn)在正恓惶咧。”②表示兇悍，主要指性格方面。如：“那個人可恓惶哩，村子里沒人敢惹他。”在山西萬榮方言中，“恓惶”除了有上面幾個意思外，通常和動詞“哭”組合成另外一個詞，叫“哭恓惶”，也有兩個詞義：①表示奔喪。如：“這娃的母親今天埋，他趕回來哭恓惶咧。”②表示出殯時子女在棺材后面哭。如：“巷子里吹起了嗩吶，人山人海，大家都在看哭恓惶。”

在山西方言中，“恓惶”一詞主要用于太原、忻州和萬榮這三地的方言中。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編《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對“恓惶”的解釋也比較簡單：“①〈書〉驚慌煩惱;②〈方〉窮苦。”①因此，很有必要對該詞在古文獻(xiàn)中的詞義進(jìn)行歸納和分析。

二、“恓惶”詞義在古文獻(xiàn)中的歷史演變

（一）唐代古文獻(xiàn)中的“恓惶”

“恓惶”始見于唐代，在《全唐詩》中收錄“恓惶”一詞的有：

（1）鄭侯應(yīng)凄惶，五十頭盡白。（《全唐詩·高適·同群合題鄭少府田家詩》）

（2）所嘆謬游東閣下，看君無計(jì)出恓惶。（《全唐詩·劉禹錫·贈同年陳長史員外》）

（3）十五年前事，恓惶無限情。（《全唐詩·元稹·遣行十首》）

（4）恓惶老梗泛，凄斷倦蓬飄。（《全唐詩·駱賓王·晚泊河曲》）

（5）白孤劍誰托，悲歌自憐，迫于恓惶，席不暇暖。（《全唐詩·駱賓王·上安州李長史書》）

（6）若不困頓于林野，必凄惶于道路。（《全唐詩·元結(jié)·問進(jìn)士二》）

其中“凄惶”與“恓惶”是相通的，“凄惶”義為“悲傷、痛苦不安”。例（1）中“凄惶”是指“悲傷”，例（6）中指“匆遽不安”。例（2）“看君無計(jì)出恓惶”中的“無計(jì)”結(jié)合全詩應(yīng)理解為“生計(jì)”義，因此，“恓惶”一詞應(yīng)為“生活艱難、困苦”義。例（3）中的“恓惶”可譯為“生活艱難”。例（4）中“梗泛”指“漂泊不定”，“恓惶老梗泛”則可以翻譯為“生活艱難，漂泊不定”。因此，這句詩中的“恓惶”也應(yīng)理解為“生活艱難”。例（5）中“席不暇暖”指坐席還沒有來得及坐熱就起來了，形容很忙的樣子。因此，“迫于恓惶”中的“恓惶”一詞則為“忙碌不安”義。總的來看，唐代古文獻(xiàn)中，“恓惶”主要有三層意思：①悲傷、痛苦;②生活艱難;③匆忙、忙碌。第二層意思在文獻(xiàn)中比較常見，這說明古代文人通過借詩抒情，表達(dá)自己的生活艱辛或懷才不遇。

（二）宋代古文獻(xiàn)中的“恓惶”

宋代詞作家用“恓惶”一詞的較少，具有代表性的詞句有：

（7）雁兒何處是仙鄉(xiāng)？來也恓惶，去也恓惶。（《全宋詞·辛棄疾·一剪梅》）

（8）黃昏院落，恓恓惶惶。酒醒時，往事愁腸。（《全宋詞·無名氏·行香子》）

（9）為伊家，終日悶。受盡恓惶誰問。（《全宋詞·歐陽修·怨春郎》）

（10）抱關(guān)擊柝，恓惶奔走，孟子之戰(zhàn)國，楊雄之新室，又不幸其時者矣。（歐陽修《投時相書》）

宋詞中的“恓惶”大多數(shù)都用在一個孤獨(dú)、凄涼的特定環(huán)境中。例（7）和例（10）中的“恓惶”都表示“匆忙、忙碌不安”義。其中例（7）中的“恓惶”表達(dá)了詩人思鄉(xiāng)、孤獨(dú)的感情。例（8）中的“恓惶”使用的是疊詞“恓恓惶惶”，“黃昏”與“恓惶”相組合，烘托出詞人孤單、彷徨的心情。這里的“恓恓惶惶”義為“凄涼和孤單”。例（9）中的“恓惶”義為“苦難、艱難”，和現(xiàn)在山西太原方言中的“艱難”同義。

（三）元朝古文獻(xiàn)中的“恓惶”

在原曲中，常常可以看到“恓惶”這個詞，大多數(shù)都表示“痛苦、悲傷”。例如：

（11） 不信好人言，必有恓惶事。（《全元南戲·劉唐卿·白兔記》第十二出[哭相思]）

（12）（生）夜來不聽妻言語，果有恓惶處。（《全元雜劇·關(guān)漢卿·感天動地竇娥冤》第二折[斗蝦蟆]）

（13）兩行愁淚臉邊垂;一點(diǎn)雨間一行恓惶淚，一陣風(fēng)對一聲長吁氣。（《全元雜劇·關(guān)漢卿·閨怨佳人拜月亭》[油葫蘆]）

（14）我其實(shí)不關(guān)親，無半點(diǎn)恓惶淚。（《全元雜劇·關(guān)漢卿·感天動地竇娥冤》第二折[斗蝦蟆]）

（15）唱道感嘆情多，恓惶淚灑，早得升遐，休休確實(shí)今生罷（《全元雜劇·白樸·唐明皇秋葉梧桐雨》第三折[鴛鴦煞]）

（16）閣不住兩眼恓惶淚，俺哥哥含冤負(fù)屈有誰知？（《全元雜劇·高文秀·黑旋風(fēng)雙獻(xiàn)功》第三折[七兄弟]）

這幾個有關(guān)“恓惶”的例句只是元曲中的一部分，但是都很有代表性，也包含了元朝元曲中“恓惶”一詞詞義的趨勢。以上6個句子可以分為兩類：例（11）、（12）更偏向于俗語方面，與現(xiàn)代生活中的“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相似，這兩句中的“恓惶”一詞，都可以解釋為“痛苦”或者“悲傷”義，因此，“恓惶事”“恓惶處”可以理解為“痛苦的事”或“悲傷的事”。第二類是例（13）～（16），“恓惶”都與“淚”相對應(yīng)，和“淚”相關(guān)的“恓惶”很明顯也表示“痛苦”和“悲傷”義。

（四）明朝古文獻(xiàn)中的“恓惶”

明代的小說和話本中，常用到“恓惶”一詞。例如：

（17）趙子龍單騎救主：“正凄惶時，忽見糜芳面帶數(shù)箭，踉蹌而來，口言：‘趙子龍反投曹操去了也！’”（《三國演義》第四十一回）

（18）八戒捆在旁邊，與王父子、唐僧，俱攢在一處，恓恓惶偟受苦。（《西游記》第九十回）

（19）是我不聽好人言，今日果有恓惶之事。（《水滸傳》第六十一回）

（20）劉秀才念著鄭氏，嘆息不已，不覺淚下。正在凄惶間，忽見這個養(yǎng)娘走進(jìn)來。（《二刻拍案驚奇》卷十三）

（21）不聽老人言，必有恓惶淚。（《鼓掌絕塵》第四回）

（22）白龍精吵白龍江：“昨日下午推到這里，今日又日西，肚子里雖是水灌的飽，心里其實(shí)是凄惶。”（《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第十九回）

（23）我怎為他亂了方寸，灰了軍心？身為將，怎顧的私？任恓惶，百無悔。（《牡丹亭》第四十六回）

以上7個例句都是有關(guān)“恓惶”一詞在明代小說中詞義解釋的經(jīng)典片段。通過分析這幾個例句中“恓惶”的詞義，可以判斷出“恓惶”一詞在明代詞義的演變趨勢。在唐代的古詩中，“恓惶”與“凄惶”一詞是相通的，在明代的小說中，同樣遵循這個規(guī)律。因此，例（17）、（20）、（22）中的“凄惶”亦為“恓惶”義。例（17）是趙子龍單騎救主的典故，這里的“凄惶”為“驚慌”義;例（18）中的“恓恓惶惶”按照書中注解也是“驚慌煩惱”義。我們認(rèn)為，這里的“恓惶”的重疊式“恓恓惶惶”一般都兼具“凄凄慘慘”和“可憐”之義，因此，把例（18）中的“恓恓惶惶”理解為“可憐”更為合適。例（19）～（23）中的“恓惶”，詞義相同，都可理解為“悲傷”。其中例（19）中的“恓惶之事”與元代元曲中“不信好人言，必有恓惶事。”中的“恓惶事”用法相同，都為“悲傷事”;例（20）、（21）中的“恓惶”都與淚相關(guān)，義為“悲傷”，這一點(diǎn)，也與元曲中的用法一致;例（22）、（23）中“恓惶”也是“悲傷”義。通過分析這幾個例子，可以看出在明代小說中，“恓惶”一詞有兩種用法：一是“悲傷”，二是“驚慌煩惱”。

（五）清朝古文獻(xiàn)中的“恓惶”

（24）眼前又不能去一望，真令人凄惶迫切之至。（《紅樓夢》第七十九回 ）

（25）說著，不覺凄惶起來……（《儒林外史》第二十一回）

（26）看見晃夫人怪哭，晃夫人不由得甚是恓惶。（《醒世姻緣傳》第五十七回）

（27）晃源孫兒，你不聽老人言，定有恓惶處。（《醒世姻緣傳》第三回）

（28）當(dāng)初親戚故舊，一個一個的，聽說前后死去，都有許多傷感，現(xiàn)在不知不覺的我也死了，凄凄惶惶的，我也不知道往哪里去的是好。（《老殘游記》續(xù)第九回）

（29）其實(shí)正是一部民族滅忙的傷心史，說來好不凄惶！（《孽海花》第三十二回）

（30）自己身后，正不知依靠誰人。說著，便不勝凄惶，以后便常常說起。（《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第五十九回）

清代小說中，也常出現(xiàn)“凄惶”（“恓惶”）一詞，例（24）中的“凄惶”與“迫切”表達(dá)了當(dāng)時人物的心理特點(diǎn)：悲傷急切。因此，“凄惶”一詞可以理解為“悲傷”。例（25）中“凄惶”的內(nèi)容是“我老年不幸，把兒子、媳婦都亡了，丟下這個孽障種子，還不曾取得一個孫媳婦，今天已十八歲……將來我這幾根老骨頭，卻是叫何人送終？”結(jié)合前文，“凄惶”可理解為“悲傷”義，為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感到悲傷。例（26）中，“恓惶”與“哭”結(jié)合，有“悲傷”義。例（27）中“恓惶處”與明代小說中出現(xiàn)的“恓惶事”相同，義為“悲傷處，悲傷事”。例（28）中的“恓恓惶惶”與例（18）中的意義相同，指“可憐”。例（29）中的“凄惶”與“傷心史”相對應(yīng)，義為“悲傷、傷心”。例（30）中的“凄惶”主要解釋“自己身后，正不知依靠誰人”，想到自己的處境，便感到悲傷、傷感，因此，這里的“凄惶”也指“悲傷”。

三、結(jié)語

在唐代的古文獻(xiàn)中，“恓惶”有三層語義：①悲傷、痛苦;②生活艱難;③匆忙、忙碌。其中表示“生活艱難”義更為常用。在宋代的古文獻(xiàn)中，“恓惶”有“忙碌不安”“凄涼、孤單”“艱難”這三層意思。可以看出宋代和唐代古文獻(xiàn)中的用法相似。在元明清的古文獻(xiàn)中，都把“恓惶”解釋為“悲傷”之義，且用法相同。通過分析古文獻(xiàn)中“恓惶”一詞的詞義演變，可以看出現(xiàn)在山西方言中“恓惶”一詞的詞義自古就有。

注釋：

①《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2012年，第139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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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奐瑩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xué)馬克思主義學(xué)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