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NUM+大+NP”的結構是近年來出現的一種表達方式,在指稱名詞上非常普遍。其結構中的“大”在權威的工具書中并未提及其可以用作量詞,但在該結構中卻位于量詞的位置。有研究認為此結構只是名詞與數詞搭配的特例,但實際語料分析,會發現意義有差異。而“大”作為一類較為特殊的形容詞,使此結構的存在有意義。
關鍵詞:臨時量詞 "結構主義核心觀 "空間度量
一、“NUM+大+NP”新現象存在的條件
“NUM+大+NP”的結構是近年來比較常見的一種表達方式,具有新現象存在的條件。
以CCL所搜集的語料顯示,每一個系數詞都有大量的語料實例,且有一定的使用范圍。如:
一:一大公害、一大威脅、一大驚喜、一大盛景
二(兩):兩大場景、兩大法寶、兩大板塊
三:三大戰役、三大支柱、三大類、三大漁場
四:四大家族、四大佛山、四大發明、四大機遇
五:五大行星、五大景區、五大重點、五大新特點
十:十大城市、十大難題、十大武功、十大愿望
百:百大品牌、百大企業、百大富豪、百大科學新聞
該結構表義淺顯易懂,同時構成部分的兩個變項使結構可以進行在屬性范疇下的類推。如:
十大新聞
十大足球新聞
十大科學新聞
十大感動中國新聞
這樣的表達以較為簡單的形式,將某區域普遍認可的具有代表性的事物進行統稱表示,大大方便了人們日常生活中所進行的指稱表述。如:
四大佛山:山西五臺山、浙江普陀山、四川峨眉山、安徽九華山
四大發明:指南針、火藥、造紙術、印刷術
同樣的結構在不同的語境中可以指稱不同的事物。如:
三大長河:中國境內的三大長河指黃河、長江、珠江,而世界范圍的三大長河則是指尼羅河、亞馬遜河以及長江。
可見“NUM+大+NP”結構具有獨特的語用價值,而這也是作為一個新現象所必須具備的條件。
作為一種新現象,其中“大”作為唯一的不變項,其具有獨特的詞類特征。
二、“大”的臨時量詞用法
在《現代漢語詞典》中,“大”的詞性常見為形容詞,具有體積、面積、深度、強度等方面超過一般所比較的對象的意義,而并沒有作為量詞的用法。
對量詞的語法特征作分析,可以發現,“大”在結構中具有量詞的語法特征。
常見的個體量詞一般不能單獨充當句法成分,通常需要與數詞一起構成數量短語,才能充當定語、狀語或補語。如:
兩雙襪子 " 三張桌子 " 打了兩下 " 一次來回
“NUM+大+NP”結構中,“大”與數詞緊密結合,作定語修飾限制后面的名詞短語,離開數詞,便無法在結構中單獨充當句法成分。如:
(三)大高手 " (百)大品牌 " "(四)大佛山
(1)媽媽給我的真是一大驚喜。
(2)媽媽給我的真是大驚喜。
前一句是指某一件事帶來的驚喜感,而后一句則不能表達計數的功能。
可見,在“NUM+大+NP”結構中必須依靠數詞表達計數的特點,否則意義會發生改變。
“大”也有非量詞的特點。
“大”并不像個體單音量詞那樣,可以進行重疊(ABB式與ABAB式)表達“每一”和“逐一”的意義。如:
三大大戰役 " "百大大科學新聞 " 十大大難題
雖然重疊后,表義上可以被理解,但“大”的重疊并不是表示“每一”和“逐一”的意義。
郭銳(2002)曾將“NUM+大+NP”結構歸為名詞搭配數詞的特殊現象。他認為“NUM+大+NP”結構“嚴格說是數詞修飾一個偏正詞組,不過因為這個偏正詞組的中心語是名詞”[1](P210),所以只是名詞與數詞搭配的特殊情況,即“受數詞或數詞詞組直接修飾”[1](P210)名詞。
我們認為,郭銳的觀點有待商榷。在大多數情況下,“NUM+大+NP”的結構大部分都不能直接修飾“NP”。
假設該結構的“大”修飾“NP”,根據層次劃分原則,切分應該在數詞之后。如:
百/大科學新聞 " 十/大罪狀 "三/大主力 "五/大物種
可以發現,如果這樣切分,就違背了“切分出的兩個成分加起來符合整體的原意”[2](P54)原則。盡管諸如“大罪狀、大新聞”等,現代漢語中也有相應表述,但與實際的結構所表示的意義大相徑庭。這點可以通過在數詞與名詞之間添加量詞,構成數量短語來進行驗證。如:
十(條)大新聞 " 三(位)大主力 "四(個)大弟子
添加量詞后,上述的短語的意義已經發生改變。
(3)由多家新聞機構評選的十(條)大新聞近期揭曉。
(4)梅西、阿圭羅、迪瑪利亞是阿根廷征戰世界杯的三(位)大主力。
(5)因此,我們四個成就最高的人被稱為四大弟子。
十條大新聞,只是單純說明有十條影響力較大的新聞,而十大新聞則是從眾多新聞中精選而出的,最有代表性的新聞。
日常表述中并不會說“三位大主力”,因為“三位大主力”不能夠體現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意義。
“四大弟子”與“四個大弟子”意義不相同。
由此可見,“NUM+大+NP”不是單純的名詞性短語,也是不能再插入量詞的數量短語。
“大”之所以具有上述性質,原因與其處于量詞位置有關。“NUM+CL+NP”是常見的數量短語結構,趙元任(1979)曾提出過話語中的每個部分都可以理解為一個“槽位”,而進入某一個“槽位”的成員可以形成一個“形式類”,實際量詞也是這樣的“槽位”[3](P7~9),我們可以用一般的個體量詞替換結構中的“大”。如:
十大城市替換為十座城市
三大戰役替換為三場戰役
五大行星替換為五個行星
朱德熙(1982)曾提出一種量詞的次范疇概念:臨時量詞,他認為臨時量詞是借用名詞當量詞用。如:
一碗飯 " 一口袋面 " 一書架書 "一臉汗
這類量詞具有很強的臨時性,脫離數詞后只是單純的名詞,必須黏附于數詞之后。這類量詞多數不能重疊。[4](P50)如:
書架書架書* " "臉臉汗* " 口袋口袋面*
我們認為“NUM+大+NP”結構中,“大”是形容詞處于量詞位,作為臨時量詞修飾限制名詞短語。
三、“大”在“NUM+大+NP”的選擇性影響
結構主義核心觀認為:“一個語言表達式的語法類別是由其內部一個被稱為核心(heart)的成分決定的?!盵5](P2)核心不僅決定了結構的整體屬性,還決定了范疇屬性與語義屬性。而數量短語中,量詞是結構的核心,限定了后面的名詞短語,擴展其屬性特征。根據這樣的性質,數量短語可以指派出以下結構[5](P122):
“大”進入結構使“NUM+大+NP”有其獨特的語法特征。
首先,使“NP”具有最高級的極致意義。
如下面的兩個例句:
(6)“遼沈、平津、淮?!比髴鹨鄣於私夥艖馉幍膭倮?。
(7)“遼沈、平津、淮?!比龍鰬鹨鄣於私夥艖馉幍膭倮?。
“遼沈、平津、淮海”三大戰役是我軍在粉碎敵人全面進攻與重點進攻后開始的大反攻,是決定解放戰爭局勢的三場最關鍵的戰役。從上述例句中可以看出,在表達“最關鍵”上,第一句要強于第二句,不僅體現出三場戰役規模是最大的,也體現出三場戰役對于整個戰爭走勢的影響力也是最大的。
其次,在“NP”的指稱上,隱含著對客觀范疇的比較。
數量短語修飾名詞的結構,所表達的客觀范疇即是名詞所指代的對象:“一個人”指“人”這個范疇中的一個,“兩張床”指“床”這個范疇中的兩個。但是在“NUM+大+NP”中,需要對名詞的范疇進行一定的比較。如:
(8)奧運會乒乓球比賽有三大高手先后落馬,送來一個又一個意外。
并不是任何一個乒乓球選手都可以稱為“高手”,技術優異的選手才能被稱作高手,“三大高手”是高手中技術水平最高的三個。按照原型范疇理論,這三個乒乓球選手便是“乒乓球高手”這一范疇中的典型范疇。因此,“NUM+大+NP”結構所指對象一定是經過一定比較后,人們在認知上認為是該名詞范疇中的典型范疇。
除了擴展“NP”部分的范疇外,“大”對于數詞也有一定的限制。
在語料庫中進行檢索,會發現“NUM+大+NP”結構中并不是所有數詞都可以適用。其中“千”“萬”等表大數額的數詞不能在該結構中充當數詞。如:
千大品牌* " 一千大公園* "萬大名山* "十萬大軍*
我們認為,“NUM+大+NP”結構因為對范疇進行相應比較后,選擇表達“極致”的意義,既然要經過篩選,那么符合篩選條件的成員必定不在多數。原型范疇理論認為,人們的認知是呈輻射狀的,而先掌握的典型成員是少于應有的成員,而后逐步擴展,外延經歷了從小到大的過程。[6](P121~122)因此,作為表達典型范疇的結構,數詞大小上會有一定的限制。
四、“大”的度量性質與隱喻性質
現代漢語中,量詞凸顯出所修飾名詞的特點,這與人體驗客觀事物是相關的。石毓智(2011)就形狀量詞所表示的維度認識提出“形狀量詞和名詞的搭配不是隨意的,是受所修飾名詞所指的事物的各個維度之間的比例決定的?!盵7](P399)在“NUM+大+NP”結構中“大”所體現的正是所修飾的名詞短語最具代表性的特點,如“三大高手”表達的是技能最強的特點,“三大長河”表達的是最長的特點。
這種極致表達,除了“大”以外,“高”“強”“長”等詞語也能夠表達,但因為“大”所具有的度量性質,決定了它能夠在數量結構中充當量詞限制名詞。
“大”“小”“高”“矮”“長”“短”等詞匯是人們對事物在空間體積面積等方面的判斷,是對事物維度上的測量。這樣的測量是人的五官感知與經驗相結合完成的。在兒童認知上,這些表示維度測量的形容詞,其習得順序也有所不同。佩奇(Peccei,2000)給出一個兒童空間維度詞的習得順序[8](P249):
大小→高矮、長短→高低→寬窄、厚薄→深淺
“大”“小”是最先習得的空間概念,其中的原因與人自身認知相關:“大”與“小”可以表示三維空間內任一維度或全部維度的延展,基本沒有限制。而其他詞語則只能對一個維度進行描繪,如“高、矮”是就“高度”這一維度進行討論;“長、短”是“長度”的單一維度;“厚、薄”描述“厚度”?!按?、小”的搭配遠遠多于其他空間量詞。如:
小蘋果 "球場很大
長蘋果* "球場很深*
在感知空間時,“大、小”相對其他空間維度形容詞應用更為廣泛。如:
(9)你們家房子挺大的。
陳青松(2012)提出“高房子”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判斷為“大房子”,“寬馬路”也可以簡單的判斷為“大馬路”。[8](P254)
除此之外,度量隱喻上也有區別。所謂度量隱喻即是通過隱喻的形式,對實體的非空間屬性或者非空間的實體屬性進行度量的空間度量方式。如使用垂直的度量方式表達年齡的度量“高齡”;表達聲音的度量“高音”;表達感情的度量“深情”“情深深”;表達思想內容的難度“深奧”“淺薄”……
“大、小”的度量隱喻則基本涵蓋了所有空間度量形容詞的形式。
度量年齡:大人 "小孩 "小朋友
度量聲音:大聲點 "小聲些
度量感情:深仇大恨 " 小抱怨
度量社會地位:大明星 " 小職員
如果認知域中的事物在任何屬性范疇中存在量的差別,那么絕大多數都可以用“大、小”度量這些屬性范疇以區分它們。[8](P256)
正因為“大、小”作為形容詞具有極高的適配性,基本可以度量任何空間和非空間范疇,因此進入“NUM+量詞+NP”結構中可以用來凸顯“NP”的特點,而不受到限制。與“大”相對的“小”也可以進入這樣的結構。如:
四小花旦 " 四小佛山 " 四小天王
五、結語
“NUM+CL+NP”結構是由三個可變的語法單位構成的,每個語法單位由固定的詞類范疇所充當。但“大、小”作為一個形容詞,臨時進入了應該由量詞充當的量詞位的部分,作為短語的核心,承擔了表示“NP”量的功能?!按?、小”作為最基本的空間概念形容詞,可以表達事物屬性范疇內的差異,也就賦予了“NP”極致的意義,使指稱的“NP”需要一定篩選。“NUM+大/小+NP”的生成,正是由基本結構與臨時量詞相互選擇、補充意義形成。人們在語言使用中會無意識地對基本的結構進行篩選、組合,從而以較為簡單的形式表達復雜而豐富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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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川 "四川成都 四川師范大學文學院 "610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