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詞語關(guān)注點對詞義的影響

摘 要：語言使用者理解一個詞語時，對詞語中各成分的關(guān)注程度可能會有所差異，對自己熟悉的成分的關(guān)注度較高，而對相對冷僻的或自己不熟悉的成分的關(guān)注度較低，甚至會有不同程度的忽略。這種現(xiàn)象可能會導致對詞語的誤解，也容易引起詞語意義的變化。

關(guān)鍵詞：關(guān)注 "詞義 "變化

一

本文所說的詞語關(guān)注點，指的是語言使用者在理解處理一個合成詞或熟語時，所重點關(guān)注的詞語中的構(gòu)成成分。由于詞或熟語的詞義透明程度不同，人們處理詞語也會采取不同的方式。對于詞義不透明或透明程度很低的詞語，只能采取整體記憶的方式，把詞語的意義和形式生硬地結(jié)合起來，存入心理詞庫，以備取用，有學者稱這種方式為“詞庫方式”。對于透明度較高的詞語，則可以利用其各個構(gòu)成成分的意義，以及這些成分之間的結(jié)構(gòu)關(guān)系，推知這個詞語的意義，或得到理解這個詞語的依據(jù)，有學者稱這種方式為“詞法方式”。對于可以用詞法方式處理的詞語，則不必死記硬背。

由于人們的知識背景和詞匯能力各不相同，面對同一個詞語，不同的人可能采用不同的處理方式。例如“董事”，如果知道“董”在過去有“監(jiān)督管理”義，那么對“董事”的理解就有了依據(jù)，進而就更容易理解這個詞的含義。但如果對“董”的含義不了解，那么對這個詞的理解就只能用詞庫的方法處理。再如“不負眾望”，如果知道其中“負”的意思是“信服”，“負眾望”是說“使眾人信服”，那么用詞法方式理解這個成語就不太困難，否則就要用詞庫方式處理。

語言使用者在遇到一個詞語時，首先會自然而然地檢索自己的心理詞庫，看其中是否有這個詞語。如果沒有，則會動用自己的詞匯能力，試圖用詞法方式處理這個詞語。像“洗衣機”“雪白”“槍林彈雨”這樣的詞或熟語，首先要理解其中各個成分的含義，其次要理解“洗衣”和“機”，“雪”和“白”，“槍”和“林”，“彈”和“雨”，以及“槍林”和“彈雨”的結(jié)構(gòu)關(guān)系。如果能正確理解這些知識，那么即使自己的心理詞庫中沒有這些詞語，也可以對這類詞語做出正確的理解。

二

如果語言使用者遇到自己的心理詞庫中沒有的詞或熟語，而且如果其中有的成分是他不熟悉或不能正確理解的，那么他就很難利用詞法方式得出正確的詞義。在這種情況下，他對這個詞語的關(guān)注點就會自然而然地放在他所能理解的成分上，而對于不能理解的成分則會在一定程度上忽略。這樣做的結(jié)果，有時能夠得到與正確意義相近的詞義，有時則可能誤解詞語。前者的例子如“狡黠”“濫竽充數(shù)”，如果對“黠”以及“濫”和“竽”的意義不熟悉，單憑“狡”“充數(shù)”的意義，也能大致了解這兩個詞語的意思。后者的情況則比較復(fù)雜，請看下面的例句：

（1）在當今經(jīng)濟學領(lǐng)域中，“分工產(chǎn)生效益”早已被討論得濫觴了，實際上，“分工之后的結(jié)合產(chǎn)生更大效益”則幾乎被遺忘。（《新京報》2007年11月3日）

（2）楊釗是海外商人回大陸辦廠的始作俑者，1978年，改革開放的大門剛剛打開一條縫，絕大多數(shù)海外商人在觀望、猶豫，楊釗就因?qū)ψ鎳娜杖账寄詈腕w察而敏銳地感覺到一個新時代將要來臨。（北大CCL語料庫1993年12月《人民日報》文章）

（3）文章開宗明義，反戈一擊，駁斥了《浙南大眾》對“包產(chǎn)到戶”的誣蔑攻擊。（北大CCL語料庫1994年報刊精選）

（4）擁有近距離采訪證的20多位中外記者紛紛搶占有利地形，各種長短鏡頭嚴陣以待，對準大堂入口處。（北大CCL語料庫新華社2003年8月份新聞報道）

以上例句中“濫觴”“始作俑者”“反戈一擊”“嚴陣以待”的使用都有問題。“濫觴”是說江河發(fā)源的地方水少，只能浮起酒杯（觴，古代稱酒杯），因此泛指事物的起源。使用者可能不太了解“觴”的意思，因而忽視了這個字，把關(guān)注點放在“濫”上，所以把“濫觴”理解為“過度，沒有限制”的意思。“始作俑者”的“俑”指殉葬用的陶俑，《孟子·梁惠王·上》說孔子反對用陶俑殉葬，他說，開始用陶俑殉葬的人，應(yīng)該沒有后嗣了吧。后人于是用“始作俑者”泛指壞事或壞風氣的開創(chuàng)者，用在“海外商人回大陸辦廠”這件事上顯然不合適。使用者可能忽視了這個成語的出處，也忽視了其中“俑”字的意義，只把關(guān)注點放在“始作”“者”上，理解為“開始做某事的人”。“反戈一擊”指掉轉(zhuǎn)頭來反對自己原來所屬的一方，意思和“倒戈”差不多，指在戰(zhàn)爭中投降敵方，調(diào)轉(zhuǎn)武器打自己人。而使用者只關(guān)注了“反”“擊”的意義，因而把“反戈一擊”當成反擊的意思了。“嚴陣以待”的“陣”指作戰(zhàn)時擺開的戰(zhàn)陣，“嚴陣以待”意思是擺好嚴整的戰(zhàn)陣，等待來犯之敵。上面的例句只關(guān)注“以待”的意義，而忽視了“嚴陣”的意義。

出現(xiàn)以上問題，很可能是因為使用詞語的人對所用詞語中某些成分的含義不太熟悉，因而在用詞法方式處理這些成分時，有不同程度的忽略，只把關(guān)注點放在自己熟悉的成分上，故得出的詞義就產(chǎn)生了偏差。

三

詞義不是一成不變的，這種變化會遵循約定俗成的規(guī)律。而語言使用者對詞語中某個成分關(guān)注程度的不同，有時會引起詞義的變化。上文講到，語言使用者對一個詞語中自己不熟悉的成分會有一定程度的忽視傾向，而把主要注意力放在自己所熟悉的成分上。如果一個詞語中有過于冷僻的成分，大多數(shù)人都對這個成分不熟悉，眾人不約而同地把注意力放在詞語中的其他成分上，時間一久，就有可能習非成是。例如：

【問津】原本的意思是詢問渡口。而“津”在現(xiàn)代漢語中已經(jīng)基本上不單獨使用，只出現(xiàn)在“問津”“津梁”等復(fù)音詞中，其“渡口”義在今天已經(jīng)很冷僻了。對“問津”一詞，大多數(shù)人會重點關(guān)注“問”字，“問津”的意思也就變成了探問情況。

【美輪美奐】《禮記·檀弓下》記載，春秋晉國大夫趙武的宮室落成，人們?nèi)c賀，大夫張老贊嘆說：“美哉輪焉，美哉奐焉！”鄭玄注：“輪，輪囷，言高大。奐，言眾多。”后人便用“美輪美奐”形容新房屋美觀、高大、眾多。而在后來，“輪”的“高大”義和“奐”的“眾多”義漸漸鮮為人知，對于“美輪美奐”，人們的關(guān)注點現(xiàn)只集中在兩個“美”上，于是這個成語的意思就發(fā)生了變化：首先是形容的對象不限于房屋或建筑物，逐漸擴大到裝飾、布置甚至更多方面;其次是“高大”“眾多”的意思逐漸消失，只剩下“美觀，漂亮”的意思了。

【文質(zhì)彬彬】“文”指“文華、文雅”，“質(zhì)”指“質(zhì)樸、樸實”，“彬彬”則形容“文和質(zhì)兼?zhèn)涞臉幼印薄！拔馁|(zhì)彬彬”原本用來形容人文華和質(zhì)樸配合得宜，既有文彩，也很樸實。而后世人們對這個成語主要的關(guān)注點是“文”，而對于“質(zhì)”則有不同程度的忽視，因此這個成語的意思就變成了形容人文雅有禮貌。值得注意的是由于整個成語意思的變化，使得“彬彬”的意思也由原來“文質(zhì)兼?zhèn)涞臉幼印弊兂闪恕拔难诺臉幼印保纭氨虮蛴卸Y”“彬彬君子”。

【自怨自艾】這里的“怨”，義為“悔恨”，“艾”在古代通“乂”，意思是“治理，懲治”。“自怨自艾”原本的意思是悔恨自己的錯誤并加以治理糾正。而在今天，這個成語的意思只是自己悔恨自己，并沒有自己改正錯誤的意思了。發(fā)生這樣的變化，其原因恐怕主要是“艾”的意思在后來已為越來越少的人所了解，大多數(shù)人在理解這個成語時忽略了它的存在。

【空穴來風】這里的“空穴”原指門戶上的“孔洞”，有了孔洞才會有風進來，所以后人用這個成語比喻消息或傳說是有原因的，而不是憑空而來的。現(xiàn)在這個成語卻多用來指消息和傳說完全沒有根據(jù)。這應(yīng)該是把關(guān)注點放在“空”“來風”上，而且把“空”理解為“憑空”的緣故。

以上例子都說明，語言使用者對詞語中某個成分的關(guān)注程度會影響詞義的變化。這種變化的實質(zhì)是對原有意義的偏離，而這種偏離最終能否成立，要看它能否為大多數(shù)語言使用者所接受。上文所舉的“濫觴”“始作俑者”等的用例目前尚未通過這種考驗，因而屬于誤用。而“美輪美奐”“空穴來風”等的意義之所以發(fā)生了上述變化，則是因為現(xiàn)今的用法通過了這種考驗，今天絕大多數(shù)人所接受的是它們現(xiàn)在的意義，而不是它們原本的意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就是一種“習非成是”。語言使用者對詞語中自己不熟悉的成分的忽視，不僅可能促使詞義發(fā)生變化，有時還會改變詞語的書寫形式。例如“鋌而走險”中的“鋌”是“快步奔跑”的意思，但今天除了在這個成語中，“鋌”在別處已見不到，更不單獨使用，它的意思也鮮有人知道。因此“鋌而走險”就被有些人寫成了“挺而走險”。這個寫法已經(jīng)為人們所接受，“挺而走險”也被《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收錄。

總之，對詞語意義的理解，以往被認為是錯誤的，以后不一定就是錯誤的;今天被認為是正確的，將來卻不一定是正確的，關(guān)鍵是能否被大眾所接受，并通過約定俗成保存下來。

參考文獻：

[1]董秀芳.漢語的詞庫與詞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徐磊 "山東濟南 山東大學外國語學院 250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