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中存在量詞“掘”

敦煌寫本醫(yī)方《頭、目、產(chǎn)病方書》第3930頁中有兩處“掘”的用例，原文如下：“又方取蔥白兩握掘豉半升”（第3930頁，第55行）;“蔥一掘”（第3930頁，第126行）。范崇峰（2007）《談敦煌卷子中的量詞“掘”》（以下簡稱《談》）認(rèn)為上例中的“掘”為量詞，并引證文獻(xiàn)用例說明漢語中存在量詞“掘”。引證的文獻(xiàn)大多可以作為“掘”量詞用例的確鑿證據(jù)。

史文磊（2008）《漢語中真的存在量詞“掘”嗎》（以下簡稱《漢》）一文認(rèn)為：“所謂量詞‘掘’，實為量詞‘握’之形訛，二者形近，是書手寫錯了字。”并通過對范崇峰《談》文所舉例證一一反駁，得出結(jié)論：漢語中并不存在指“把、握”的量詞“掘”，第3930頁二例“掘”實為“握”字之訛無疑。對此，我們有不同的看法。漢語中確實存在量詞“掘”，只是因為是方言用法，使用范圍較小，所以在文獻(xiàn)中亦不多見。

四川的部分地縣如武勝縣，現(xiàn)在仍然用“掘”作量詞，且稱量范圍廣，使用頻率高。該地方言中“掘”作量詞主要有以下兩種用法：一是指用手指所抓取的分量。這種稱量方式稱量的對象較廣，凡輕薄細(xì)碎、方便用手指抓取的粉粒狀、小片狀、小條狀等物均可用“掘”來稱量。如“一掘海椒面、一掘鹽、一掘白糖①、一掘芝麻、一掘米、一掘瓜子、一掘茶葉”等，細(xì)剉、切片或小條狀的中藥也多用其稱量。二是指數(shù)量極少。如“一小掘、好少一掘”。也可重疊“掘”表示數(shù)量少，如“一掘掘”，義即“一點兒”。

武勝方言中量詞“掘”讀音為[t?io]，這個讀音普通話無，但中古有此音。王力（1980）為《廣韻》魚部擬音為[io]。羅常培（1933）《唐五代西北方音》（以下簡稱《唐》）為《開蒙要訓(xùn)》注音擬《切韻》音值時用到韻母[io]。如“處”字，《切韻》為“呂與切”，《唐》注音為[t??io];再如“書”字，《切韻》為“傷魚切”，《唐》注音為[?io]（羅常培，1933）。由此看來，中古舌面音聲母能與韻母[io]相拼。武勝方言中現(xiàn)在仍有[t??io]的用例，如“[t??io]②一眼”，意為“瞅一眼”。也有[?io]的用例，如“好[?io]人”，意為“好羞人”。武勝方言中的[t??io]、[?io]、[t?io]是中古音的遺留無疑。武勝方言中發(fā)[t?io]音的除“掘”外，還有“腳、覺（感覺義或醒悟義）”等字，而這些字在西北方言中均發(fā)[t?y?]。據(jù)劉伶《敦煌方言志》，敦煌方言中“掘”對應(yīng)《廣韻》中的中古音，屬“月”部（劉伶，1988），就這個字而言，古今語音變化不大。方言用語中有些能找到對應(yīng)的字，有些很難找到現(xiàn)成的字來對應(yīng)，因而多用音近字來記錄。考證量詞“掘”的來源，從“掘”的古代和現(xiàn)代常用義，似乎都很難引申到量詞“掘”。用讀音相同或相近的“掘”來記錄[t?io]的量詞用例，應(yīng)該就是“掘”量詞用例的來源。或者“掘”在中古本有這個量詞用法，僅因為是方言用法，使用的范圍較小，因而文獻(xiàn)記錄較少，所以這種用法鮮為人知。

再看敦煌醫(yī)方殘卷《頭、目、產(chǎn)病方書》第3930頁中的兩例，后一例是量詞用例無疑，前一例“兩握掘”放在一起，范崇峰認(rèn)為可能是書手將用來注“握”的“掘”羼入正文，這種可能是有的。書手抄寫時有可能用自己熟知的方言量詞“掘”來注“握”，或者藥方作者覺得“掘”或“握”的用量均可，所以補(bǔ)了一“掘”字。

“握”為一手所握之量，“掘”為手指抓取之量，可以是三指，也可是五指，較“握”之量為少。《漢》文據(jù)不同版本“握”和“掘”異文及“握”字使用更為廣泛就斷然判定“掘”全是“握”之訛誤則不準(zhǔn)確，其認(rèn)為漢語中根本不存在“掘”的量詞用例的結(jié)論也是錯誤的。

（本文是2012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xué)研究青年基金項目“敦煌寫本醫(yī)籍語言研究”[項目編號：12YJC740105]的階段性成果之一。）

注釋：

①四川方言中的“白糖”即“白砂糖”。

②因找不到與拼音相對應(yīng)的現(xiàn)成字，所以直接標(biāo)注方言中這個字的

讀音，后文[?io]同此。

參考文獻(xiàn)：

[1]范崇峰.談敦煌卷子中的量詞“掘”[J].中國語文，2007，

（2）：187～188.

[2]史文磊.漢語中真的存在量詞“掘”嗎[J].中國語文，2008，

（3）：281～284.

[3]王力.漢語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1980：51.

[4]羅常培.唐五代西北方音[M].南京：國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

究所，1933：67.

[5]羅常培.唐五代西北方音[M].南京：國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

究所，1933：87.

[6]劉伶.敦煌方言志[M].蘭州：蘭州大學(xué)出版社，1988：67.

（王亞麗 "甘肅蘭州 甘肅中醫(yī)院學(xué)院人文與社會科學(xué)學(xué)院 73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