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敘事視角是一部作品,或一個文本看世界的特殊眼光和角度,全知敘述的特點是沒有固定的觀察位置,“上帝”般的全知全能的敘述者可從任何角度、任何時空來敘述。曹植詩歌在恰當運用全知視角敘述,增強作品感染力的同時,充分傳達出自身心志。
【關(guān)鍵詞】曹植;詩歌;敘事;全知視角
楊義先生認為,敘事視角是一部作品,或一個文本看世界的特殊眼光和角度。它是作者和文本的心靈結(jié)合點,是作者把他體驗到的世界轉(zhuǎn)化為語言敘事世界的基本角度,同時,它也是讀者進入這個語言敘事世界,打開作者心靈窗扉的鑰匙。敘事學(xué)界在總結(jié)弗里德曼、熱奈特等學(xué)者理論的基礎(chǔ)上,大致將視角分為全知視角和限知視角以及內(nèi)視角和外視角。全知敘述的特點是沒有固定的觀察位置,“上帝”般的全知全能的敘述者可從任何角度、任何時空來敘述:“既可高高在上地鳥瞰,也可看到在其它地方同時發(fā)生的事;對人物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均了如指掌,也可任意透視人物的內(nèi)心?!痹谖覈糯穫鲾⑹轮?,主要采用的就是這種全知敘事視角。
曹植詩歌敘事繼承了史傳敘事的傳統(tǒng),在恰當運用全知視角敘述,增強作品感染力的同時,充分傳達出自身心志。這表現(xiàn)在詠史、狀物以及寫人記事等各種題材的作品中。
首先,我們來看曹植的詠史之作《三良詩》,所詠的是《左傳》中記載的秦穆公死后,讓子車氏之三良奄息、仲行、鍼叔為之殉葬之事。在分析曹植此詩之前,我們不妨先來看看其它兩篇同類題材的作品,一篇是王粲的《詠史》:
自古無殉死,達人所共知。秦穆殺三良,惜哉空爾為。結(jié)發(fā)事明君,受恩良不訾。臨沒要之死,焉得不相隨。妻子當門泣,兄弟哭路垂。臨穴呼蒼天,涕下如綆縻。人生各有志,終不為此移。同知埋身劇,心亦有所施。生為百夫雄,死為壯士規(guī)。黃鳥作悲詩,至今聲不虧。
詩歌前八句概括三良殉葬之事,其中第一、二句和第三、四句為一組對比,從中看出秦穆殺三良的殘忍行徑實乃前所未有,第五至八句是作者對三良甘愿殉葬的心理推測,對三良充滿同情之心。第九至十二句是對三良殉葬時的場面描寫,實為感人。第十三句至最后是作者發(fā)表的議論,對三良堅定不移的忠義之心以及他們對世人的規(guī)范作用加以熱烈贊美??梢钥闯?,作者自始至終沒有潛入三良的內(nèi)心,而是站在事件之外從局外人的視角進行評價。
另一篇是阮瑀的《詠史詩》:
誤哉秦穆公,身沒從三良。忠臣不違命,隨軀就死亡。低頭窺壙戶,仰視日月光。誰謂此可處?恩義不可忘。路人為流涕,黃鳥鳴高桑。
詩歌開頭便充滿作者強烈的主觀色彩,在概括歷史事件的同時也抒發(fā)出“誤”與“忠”的議論和感慨;“低頭窺壙戶,仰視日月光”是描寫三良殉葬前夜的舉動,而“誰謂此可處?恩義不可忘”兩句既可以看作是三良當時的內(nèi)心想法,也可以看作是作者對此事發(fā)表的議論。由此可見,此詩存不存在內(nèi)視角的問題還是比較模糊的,還不能說是采用了全知視角的敘事方式,詩中所表現(xiàn)的主要還是作者的主觀情感。
接下來,我們分析曹植的《三良詩》:
功名不可為,忠義我所安。秦穆先下世,三臣皆自殘。生時等榮樂,既沒同憂患。誰言捐軀易,殺身誠獨難。攬?zhí)榈蔷?,臨穴仰天嘆。長夜何冥冥,一往不復(fù)還。黃鳥為悲鳴,哀哉傷肺肝。
綜觀詩歌,第三、四句才是對事件的概述,但開頭“功名不可為,忠義我所安”兩句絕不是作者自身的感慨或?qū)Υ耸掳l(fā)表的議論,詩中的“我”其實就是代指“三良”。此時作者已潛入三良內(nèi)心,以三良的視角將其內(nèi)心想法傳達出來,這明顯就是采用內(nèi)視角的敘事方式。
應(yīng)該指出的是,作者雖然采用了全知敘事視角,真實地揭示出三良的內(nèi)心,但他并沒有像上面兩首詩歌一樣對其一味的贊頌,而是對其“生時等榮樂,既沒同憂患”的忠義行為表示欽佩的同時,也表達出“誰言捐軀易,殺身誠獨難”的遺憾,從而體現(xiàn)出自己對死亡價值的看法。三良是國家的棟梁之才,未建功立業(yè)卻殉葬而亡,這樣的死雖然是義,卻很難說有價值,真正有意義的死是“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功名”是可為的,而“忠義”可以有另一種詮釋。
其次,我們來分析一下曹植的狀物作品,先看《雜詩·轉(zhuǎn)蓬離本根》:
轉(zhuǎn)蓬離本根,飄搖隨長風。何意回飚舉,吹我入云中。高高上無極,天路安可窮?類此游客子,捐軀遠從戎。毛褐不掩形,薇藿常不充。去去莫復(fù)道,沉憂令人老。
從上中可以看出,無論是述說被棄原因還是被棄后的心境,作者所采用的都是第一人稱內(nèi)視角的敘述方式。從被棄原因來看,《浮萍篇》、《七哀》、《種葛篇》、《閨情》四篇中的婦女是被丈夫拋棄的,被棄的原因幾乎都是丈夫另有新歡,作者潛入她們內(nèi)心,以第一人稱的口吻訴說婚姻的不幸,其實作者是在借棄婦之口,訴說自己無端見忌的命運,正如明初劉履認為《七哀》詩:“比也;……子建與文帝同母骨肉,今乃浮沉異勢,不相親與,故特以孤妾自喻,而切切哀慮之也?!薄睹琅泛汀峨s詩》則不同,她們不是被拋棄,而是因為找不到真正的君子,或者被世俗所嫉妒才獨守空房的,這類悲婦形象則折射出曹植遭受猜忌,沒遇上真正明君圣主,正值盛年卻無法施展才能,時光又匆匆流逝的孤獨抑郁之心境。就像清人沈德潛所說:“美女者,以喻君子,言君子有美行,愿得賢君而事之,若不遇時,雖見徵求,終不屈也。”曹植在《求自試表》中也明白無誤的表達了這種愿“輸力于明君”的心愿:“微才弗試,沒世無聞,榮其軀而豐其體,生無益于事,死無益于數(shù);虛荷上位,而忝重祿,禽息鳥視,終于白首,此徒圈牢之養(yǎng)物,非臣之所志也。”從被棄心境來看,所抒發(fā)的都是痛苦無處宣泄,只能歸結(jié)于天命的感嘆。黃初和太和時期的曹植,不但少年時的理想和抱負沒有了施展的機會,還要處處小心兄弟間的手足相殘,心理是極其抑郁和不平的。所以,詩歌中棄婦的感嘆實際是作者自己心跡的表露。創(chuàng)作心理學(xué)認為:“當心理由于某種原因而暫時失去平衡時,就需要進行補償,以達到一種新的平衡,在人的心理活動的平衡—不平衡—平衡的流程中,詩歌和其它藝術(shù)一樣,能起一種心理補償作用;詩的境界,是一種美好的境界,詩中所表現(xiàn)的純潔的感情和崇高的思想,能對人的靈魂產(chǎn)生凈化作用。”屈原在《九章·惜誦》里也曾說:“惜誦以致愍兮,發(fā)憤以抒情。”王逸在《楚辭章句》里解釋道:“憤,懣也;抒,泄也,言己身雖疲憊,猶發(fā)憤懣,作此辭賦,陳說厲害,泄己情思,以諷諫君也?!?/p>
同類題材的作品在《詩經(jīng)》中也有不少,而且大多也運用了第一人稱內(nèi)視角進行敘述,如《邶風·日月》、《邶風·谷風》、《小雅·我行其野》、《小雅·谷風》;《漢樂府》中也有此類作品,如《漢樂府·壙上行》、《漢樂府·白頭吟》。然而,《詩經(jīng)》是同個時代不同時期的作品,《漢樂府》也是集體創(chuàng)作,兩者都屬于集體敘事,在同類題材同類人物的詩歌中,只有曹植作品才是個人敘事,而且是自傳性敘事,這就把文本中主人公的遭遇和感嘆與作者本人緊密的結(jié)合起來了。從此,采用第一人稱內(nèi)視角的方式敘寫棄婦(怨婦)成了歷代詩歌中常見的敘述手法,而實際目的就是為了表現(xiàn)作者本人的遭遇和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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