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商山早行》是唐代著名早行詩。從詩的意境說來看,該詩契合梅堯臣詩論的意境說,具有詩中有畫的視覺美、情景交融的意蘊美。細品該詩,我們可以體味到深厚的審美魅力。
【關鍵詞】:《商山早行》;意境說;詩中有畫;情景交融
晨起動征鐸,客行悲故鄉(xiāng)。
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
槲葉落山路,枳花明驛墻。
因思杜陵夢,鳧雁滿回塘。
據考,晚唐詩人溫庭筠一生仕途不順,四十八歲時,迫于生計,離開故鄉(xiāng)杜陵(溫庭筠本今山西祁縣人,因長期居住于杜陵,把杜陵當成自己的故鄉(xiāng)。杜陵即今陜西西安南郊。)赴襄陽投奔徐商,經過商山時寫下這首著名的《商山早行》。宋代詩人梅堯臣在和歐陽修討論好詩的標準時,就十分稱道該詩。
梅堯臣詩論中的意境說,概括起來就是:狀難寫之景,含不盡之意。歐陽修在《六一詩話》記載:“圣俞(梅堯臣)嘗語余曰:‘詩家雖率意,而造語亦難。若意新語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為善也。必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然后為至矣。’”[1](P214)這一詩論的美學觀要求詩人細致捕捉景物的精神韻味, 使人如臨其境, 既強調藝術表現景物的局限性, 反映藝術家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困難,又強調詩人應含蓄描寫景物, 真切地表達無限情思和意蘊。總的來說,梅堯臣意境說主要是指兩方面:狀難寫之景即要求詩中有畫的視覺美;含不盡之意即要求情景交融的意蘊美。而《商山早行》完全契合梅先生的審美趣味。
一、詩中有畫的視覺美
“詩中有畫”是評價古代抒情詩意境美的重要標準之一。梅堯臣的意境說要求“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用“畫”的方式展現難寫之景。《商山早行》畫面整齊,色調統(tǒng)一,具有詩中有畫的視覺美。
首先,在畫面的構成上。抒情詩為讓視覺效果更形象,往往借用具體的意象表達抽象的情思。因此,意象要按特定的時間、空間和事理邏輯順序逐步呈現,形成立體的畫面感。寫景寫物,或由上及下、由下及上,或由遠而近、由近而遠,產生空間方位感。寫人寫事也要有空間感,更要有時間感,讓人事等內容有秩序地呈現出來,以助于畫面感的形成。《商山早行》中,詩人以晨起早行的時間為序,視覺立體感極強。詩人晨起之際,窗外車馬的鈴鐸叮當作響。出發(fā)時,雞聲嘹亮,殘月猶存,余暉灑在昨日住宿的茅店上,原以為自己是最急切的那個,鋪滿霜的板橋上早已人跡斑斑。此刻,槲葉飄落在山路上,枳樹淡白色的花朵照亮了驛站的墻。這蕭條之景,讓詩人想起了昨夜的夢——遠在故鄉(xiāng)杜陵,早已春江水暖,鳧雁競相爭歡,自得其樂。畫面層層遞進,意象有序組接,空間層次感鮮明,只用具有典型性的幾個意象,勾勒出一幅山村早行圖,給人一種“詩中有畫”的美感。
其次,在畫面的整體著色上。畫面色調的統(tǒng)一性是詩歌繪畫美的一個組成部分。詩境的色彩基調和詩人自身的遭遇、表達的情感高度一致。溫詩的整體色調是灰白色。此時的溫庭筠仕途不得志,又迫于維持生計遠離久居的杜陵,行路上環(huán)境艱苦,心情可想而知。所以,即使在春天,他看到的仍舊是“茅店”、“月”“人跡”“板橋”“槲葉”“枳花”等冰冷肅殺的景物,這些景物都是灰暗的色調,像極古代文人的水墨畫。最后一句“鳧雁滿回塘”的歡樂場景,卻也是詩人夢中故鄉(xiāng)之景,更加襯托出此刻環(huán)境的悲涼、詩人心中的落寞。
第三,在動景和靜景的關系上。詩境的創(chuàng)造需要動靜結合,靜景創(chuàng)造整體氛圍,動景顯示生機活力。溫詩中沒有特別突出的動景,但是詩人用“動”、“落”、“明”、“滿”幾個字,使整個畫面富有動感,寫出了詩人動身之“早”、行途之蕭瑟和詩人之孤獨。清晨一派冷清,仿佛車馬的征鐸聲都震得人心發(fā)慌,而昨夜夢中的杜陵,鳧雁擠滿池塘,好不熱鬧。對于該詩的五六句,學者說道不一。把“落”、“明”理解成動詞,似乎更為恰當。“枳花明驛墻”的“明”不正與“春風又綠江南岸”的“綠”有異曲同工之妙?靜中有動,動中有靜,詩境具有靈動之美,更在變化中迸發(fā)出情感。
二、情景交融的意蘊美
“情景交融”是評價古代抒情詩意境美的又一重要標準。所謂“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就是要“搜求于象,心入于境,神會于物,因心而得”[2](P6)。《商山早行》全詩不著一個“早”字,卻通過相關意象,塑造了一個凄涼之境,讓讀者早行之景如在目前,羈旅之苦如同身受。
首先,在意象的選取上。《周易·系辭上》說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的困難時,提出了“圣人立象以盡意”的解決辦法,用“象”來表示多種乃至無盡含義。易傳的象,指卦象,可通于審美意象。王充第一次提出“立意于象”的說法。《商山早行》中的三、四句向來為人稱道。明代學者李東陽認為這兩句“不用一二閑字, 止提掇出緊關物色字樣”(《懷麓堂詩話》)。兩句中十個字構成十種意象: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沒有一個“早”字,卻描繪出了一幅生動的“山村早行圖”,但是單獨的意象過于冰冷,缺乏“景”與“情”的互動,不能體現詩人行途中的所思、所感,缺乏令人產生想象的“審美空間”。溫庭筠巧妙地將這十個字有機組合起來,成為“雞聲”“茅店”“人跡”“板橋”這樣有可視感的意象,營造出趕路早行時凄涼的意境。詩人天未亮就已經出發(fā),可此時路上已經滿是人走過的痕跡,“早行”情景宛然在目。有道是“莫道君行早, 更有早行人”,寥寥十個字,“羈旅之苦,歸家之切”的言外之意表達得淋漓盡致,詩歌的審美境界陡然提升。
其次,詩境中情與景的契合程度上。自然景物本身沒有思想情感,由于作者把客觀事物納入人的審美認知和感受之中,這些事物才被賦予了感情色彩,使得情與景達到水乳交融的絕妙境界。《商山早行》第二句“客行悲故鄉(xiāng)”一個“悲”字奠定了全詩悲涼的情感基調,詩人所選之景都帶有這種情感色彩。游子踏上旅途前,一心想著故鄉(xiāng),看著樸素的“茅店”和凄清的月光,本已悲傷的旅人心中多了些許惆悵,又看到落葉飄飄零零、枳花無聲地照著驛墻,心中的苦悶與孤寂已難以壓抑,最后想起昨夜做的有關故鄉(xiāng)的美夢,層層推進,“道路辛苦,羈愁旅思”的情感終于難以抑制,噴薄而出。尤其是最后一句,情感色調上與前者構成鮮明對比,相反而卻又相成。詩中有人、有景、有情,互為象喻,帶給人無限聯(lián)想,真正達到了“情景妙合無垠”的境界。
除此之外,溫詩還采用“虛實相生”的寫作手法。《商山早行》中看似羅列了大量的實景,其實是詩人有意選取的結果。實景在詩中承擔各自不同的功能,步步緊逼,使全詩沒有一個“早”字,而滿紙皆早,更有“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之美。“虛實相生”的寫作手法營造的詩境激發(fā)人產生豐富聯(lián)想,生出景外之景、境外之情,詩人隱藏在字里行間的情感為人感嘆,并且不斷咀嚼。
總之,《商山早行》詩中有畫、虛實相生的寫作方法,情景交融的表現特征,讓該詩具有豐富深厚的審美魅力和藝術想象空間。詩中由一系列意象生發(fā)出的羈旅之苦、歸家之切,真正實現了梅先生的“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讓無數游子產生共鳴,也讓今之讀者回味無窮,感慨無限。
參考文獻:
[1]歐陽修.六一詩話[A],宋詩話全編[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2.
[2]王昌齡.唐音癸簽·卷二[A].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19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