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干凈明亮的地方》中的人物分析

內容摘要：本文通過分析探討美國作家海明威的短篇小說《一個干凈明亮的地方》中的三個人物來探索海明威心目中的“硬漢形象”和“硬漢精神”，同時進一步揭示小說的主題：在這個充滿虛無和孤獨的世界，人類需要光明和秩序來維持尊嚴，以獲得直面生活的勇氣，戰勝精神危機。

關鍵詞：《一個干凈明亮的地方》 硬漢形象 虛無 勇氣

歐內斯特·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1899——1961）是二十世紀最具影響力的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在主題、人物和語言風格等多方面都獨樹一幟。多年來，眾多中外文學批評家和文學愛好者對海明威及其作品的研究方興未艾，這些研究不僅包括海明威的中、長篇小說，還包括海明威經典的短篇小說，《一個干凈明亮的地方》便是其中一篇優秀的短篇小說。

《一個干凈明亮的地方》寫于1933年，收錄在1938年出版的《海明威短篇小說》中。這篇小說十分簡潔，幾乎算不上一個故事：深夜，在一家西班牙餐館中，一位老人在獨自飲酒，一位年輕的侍者和一位年紀稍大的侍者一邊閑聊一邊等著打烊。兩位侍者的對話揭示出老人富有卻獨居，每晚都到這間干凈明亮的餐館喝酒打發時間。年輕的侍者急著下班，想盡早回到妻子的懷抱;年長的侍者像老人一樣沒有家人，非常同情獨自買醉的老人，下班后他又去了一家酒吧。

這篇不足1，500個詞的短篇小說遵循了海明威一貫的創作風格，在看似簡單的人物對白和情節背后卻隱藏了生存、死亡、尊嚴等主題，揭示了生活中無處不在的虛無縹緲以及人情冷漠。這篇小說沒有描寫戰爭和暴力等驚險場面，卻描述了一個充滿虛無的世界。面對“虛無”，眾生百相。通過分析三個主要人物，不難發現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中，依然有海明威心目中的“硬漢”。

一.硬漢形象

硬漢形象是指海明威作品中出現的一系列人物形象。這些人物有拳擊手、斗牛士、獵人、漁夫等，他們都具有一種百折不撓、堅強不屈的性格，面對暴力和死亡，面對不可改變的命運，都表現出一種從容、鎮定的意志力，保持了人的尊嚴和勇氣。

海明威筆下多是這種個性獨特鮮明的“硬漢子”形象，如《太陽照常升起》中的杰克·巴恩斯，《永別了，武器》中的亨利·非特力，《喪鐘為誰而鳴》中的羅伯特·喬丹和《老人與海》中的桑提亞哥。這些人物形象要么是朝氣蓬勃、一往無前、立于不敗之地的勇士，要么是飽經滄桑、屢受挫折但又不甘失敗的精神上的勝利者。

眾所周知，《老人與海》中的漁夫桑提亞哥的名言“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被打敗”，即是硬漢形象的精神境界，桑提亞哥也集中體現了海明威心目中的硬漢形象。

二.無處不在的虛無縹緲

《一個干凈明亮的地方》中最醒目的便是虛無。在這篇小說中，表示“虛無”的西班牙語“nada”一共出現了22次，英語“nothing”出現了6次。整篇小說營造了一種虛無無處不在的氛圍。小說臨近末尾處年長侍者關于虛無縹緲的禱告詞更是凸顯和深化了“虛無”的主題：

我們的虛無縹緲就在就在虛無飄渺中，虛無縹緲是你的名字，你的王國也叫虛無縹緲，你將是虛無飄渺中的虛無縹緲，因為原來就是虛無縹緲。給我們這個虛無縹緲吧，我們日常的虛無縹緲，虛無縹緲是我們的，我們的虛無縹緲，因為我們是虛無飄渺的，因為我們是虛無縹緲的，我們的虛無縹緲，我們無不在虛無飄渺中，可是，把我們打虛無飄渺中拯救出來吧;為了虛無縹緲。歡呼全是虛無縹緲的虛無縹緲，虛無縹緲與汝同在。

在此，海明威引用西方國家基督教教徒眾所周知的主禱文，在保留原文結構和句式的基礎上，將一些表示神圣莊嚴的實詞，如“神父”、“天堂”、“面包”、“地獄”、“罪惡”、“權利”和“榮譽”等，用表示“虛無”的西班牙語“nada”一詞替代，表明這是一個充滿“虛無”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任何人類活動都是“虛無”的，毫無意義的;任何神明都無法將人們從“虛無”中解救出來。

三.人物分析

《一個干凈明亮的地方》中只有三位主要人物：一位急著下班回家的年輕侍者，一位長期受失眠困擾的年長侍者和一位自殺未遂，夜夜到餐館獨自飲酒的老人。這三位人物對待生活的態度折射出虛無世界的眾生百相。

1.孤獨絕望，自殺未遂，以酒買醉的富有老人

小說開篇就寫道：“時間很晚了，其他顧客都離開了餐館，只有一個老人還坐在樹葉擋住燈光的陰影里。在白天，街上盡是塵埃，到了晚上，露水壓住了塵埃。這個老人喜歡坐得很晚，因為他是個聾子，現在是夜里，十分寂靜，他感覺得到與白天的差異”。這如同舞臺上的聚光燈照在老人身上一般，將讀者的注意力集中到一位身份不明的老人身上，并傳達出這樣的信息：餐館里只有老人一個顧客，老人是孤獨的;老人耳聾，幾乎不能與外界交流，老人是孤獨的。

接著為老人服務并等著打烊的兩位侍者出現了：

“上個星期他想自殺，”一個侍者說。

“為什么？”

“他絕望啦。”

“干嗎絕望？”

“沒事兒。”

“你怎么知道是沒事兒？”

“他有很多錢。”

他們的對話很簡單，還有些前言不搭后語，卻進一步證實了老人的孤獨：老人很富有，卻因為絕望企圖自殺。這表明物質上的富足無法抵抗老人的孤獨感，即年長侍者口中的“虛無”。

老人自殺未遂，被救之后，天天到這個干凈、明亮的餐館，說明他意識到無處不在的虛無，渴望一個溫暖的、光明的、有秩序的地方來減輕自己的孤獨感，維持自己的尊嚴。在這里，老人不像其他老人一樣“邋里邋遢”，而是“干干凈凈”的，即使喝醉了，“啤酒也不滴滴答答地往外漏”;離開餐館前，老人打開皮夾子付了酒錢，還不忘留下小費，離開時老人雖然腳步不穩，卻很有神氣。這一切都表明即使面對孤獨和虛無，老人也希望維持自己的尊嚴。這符合海明威筆下那些“硬漢”表現出來的“重壓下的優雅”。然而，經過推敲不難發現，這位老人算不上真正的硬漢。endprint

老人深切地感受到了孤單，卻不敢直面虛無，絕望之余企圖以死求得解脫。自殺未遂，他又日日到餐館買醉到很晚，只有在酒精的麻醉下，躲進這個干凈、明亮的餐館，他才能繼續活下去。可是，這家餐館并不是他永久的精神家園。黑夜終將過去，白天餐館會恢復喧囂，揚起灰塵。不敢直面無所不在的虛無，老人算不上真正的硬漢。

2.自私冷漠，身處虛無，盲目自信的年輕侍者

小說是通過兩位侍者的交談展開的。年輕侍者首先提到了老人自殺的話題，貌似他“關心”著老人的情況，然而正好相反，他談及老人只是為了消遣。事實上，他不在乎老人的死活，只在乎自己能不能早點回家。他的言行都表露出他的自私冷漠。一開始他只是在背后向同事詛咒老人“他應該在上星期自殺時就死掉”，到后來他甚至不耐煩地當著老人的面詛咒道：“你應該在上星期自殺死掉”。此外，他在往老人酒杯里倒酒時，也失去了耐心，任酒從酒杯溢出來，“順著高腳杯的腳流進了一疊茶托的第一只茶托”。就因為老人在餐館用餐，他不能早點回家，他就詛咒老人死掉，可見年輕侍者是多么的冷漠無情。

從表面上看，年輕侍者是三人中唯一沒有“虛無”之感的人。他年輕，不孤單，有老婆，有工作，有信心。可是，年長的侍者告訴他，老人“從前也有過老婆”，這表明年輕人擁有的，老人也曾擁有過，可是青春易逝，工作也有做完的一天。年長的侍者跟他開玩笑問他“你不怕不到通常的時間就回家嗎”，他立即反駁“你想侮辱我嗎”，并自我安慰似地強調“我有信心。我完全有信心”。這恰恰說明，年輕人的信心也毫無基礎，想當然的妻子的忠貞也有可能變成不忠。

此外，年輕侍者在談及老人自殺時兩次都提到“他有很多錢”。這恰恰暗示了年輕侍者的淺薄無知：他不明白財富，即使是巨大的財富，也無法和無處不在的“虛無”抗衡。

稍加審視便發現，年輕侍者整天忙忙碌碌，對生活抱有幻想，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身處“虛無”之中，更不用說用正確的態度面對無處不在的“虛無”了。

3.同情他人，頭腦冷靜，直面現實的年長侍者

年長的侍者與他的同事不同，他不僅不著急回家，還喜歡在餐館待到很晚。他知道老人“因為不喜歡睡覺才不睡覺”。當年輕侍者攆走老人之后，他詰問“你干嘛不讓他待下來喝酒呢？還不到兩點半呢。”餐館關門之后，他還直言不諱地告訴年輕侍者他“同情那種不想睡覺的人，同情那種夜里要有亮光的人”，“每天晚上都很不愿意打烊，因為可能有人要上餐館”。在他與年輕侍者的對話中，他四次提到這家西班牙餐館是“一個干凈、明亮的地方”。因為他知道，“虛無”無處不在，財富、青春、信心都無法與之抗衡。一個干凈、明亮的餐館能為像老人這樣的人帶來光明、溫暖和秩序，即使是短暫的，這在充滿虛無的世界也是十分重要的。

餐館關門之后，年長侍者不愿回家，在他禱告式的自言自語中，不知不覺來到一間酒吧。這間酒吧不如餐館干凈明亮，而且有喧囂的音樂，并不是個尊嚴的地方。當酒吧招待問他要什么時，他像個“神經病”一樣說道“虛無縹緲”。在小說中，年長的侍者因為對“虛無”有著無比清醒的認識而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正是這份“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與眾不同，讓他成為了別人眼中“神經病”。

然而，令人敬佩的是，年長的侍者面對無處不在的虛無，并沒有像老人一樣絕望自殺，也沒有躲在陰影里借酒澆愁，他只是把這種虛無縹緲的感覺當成了生活中常見的“失眠”來接受，畢竟生活中“許多人一定都失眠”，這算不得什么要緊事。他與“虛無”這個對手較量時的這份清醒與淡然，讓他成為了真正的贏家。

由此看來，與海明威筆下身負重傷仍不認輸的斗牛士曼努爾、與兇猛鯊魚大戰保衛大馬林魚永不言敗的漁夫桑提亞哥相比，年長的侍者毫不遜色，他對所處世界有著清醒的認識并能淡然處之平和地接受現實，這種直面人生的勇氣讓他成為真正的硬漢。

總之，對《一個干凈明亮的地方》中三個人物的分析，讓讀者在欣賞文學巨匠海明威心目中的硬漢形象的同時，進一步理解該小說的內容和主題，領略海明威在短篇小說上的杰出成就。

參考文獻

[1]海明威.陳良延等譯.海明威短篇小說全集（上冊）.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

[2]胡佩佩.《一個干凈明亮的地方》的存在主義解讀.文學界，2012（4）.

[3]毛堅舫.孤寂的心靈，自尊的生活——論海明威《一個干凈明亮的地方》的主題.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0（4）.

[4]孫秀華.“冰山”下關于“空無”的三個聲音.鎮江師專學報（社會科學版），1997（4）.

[5]王文琴.簡約洗練，蘊寓宏深——淺析《一個干凈明亮的地方》.外國文學研究，1998（4）.

（作者介紹：張志鵑，河南科技學院外國語學院助教，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