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聯合國核心人權公約的實施不僅包括聯合國人權條約機構在國際層面的監(jiān)督及公約締約國在國內層面的遵守,還包括促進公約實施的其他機制。國際法院在其所受理的案件中曾屢次涉及核心人權公約的解釋和適用問題,本文旨在分析國際法院在促進核心人權公約實施方面做出的貢獻和受到的限制,人權公約實施相關案件對國際法院自身裁判活動造成的影響,以及國際法院與其他人權公約實施監(jiān)督機構的關系。
關鍵詞:國際法院;聯合國核心人權公約;實施
中圖分類號:DF982文獻標識碼:ADOI:10.3969/j.issn.1008-4355.2015.02.07
一.導言聯合國核心人權公約指的是在聯合國主持下通過的9項核心國際人權公約及其議定書。按其通過時間,這9項國際人權公約分別是:1965年12月21日年通過的《消除一切形式種族歧視國際公約》、1966年12月16日通過的《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以及《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1979年12月18日通過的《消除對婦女一切形式歧視公約》、1984年12月10日通過的《禁止酷刑和其他殘忍、不人道或有辱人格的待遇或處罰公約》、1989年12月20日通過的《兒童權利公約》、1990年12月18日年通過的《保護所有移徙工人及其家庭成員權利國際公約遷徙個人公約》、2006年12月13日通過的《殘疾人權利公約》以及2006年12月20日通過的《保護所有人免遭強迫失蹤國際公約》。長期以來,聯合國一直致力于促進核心人權公約在國內和國際社會兩個層面得到實施。從國內層面來講,公約的實施是指締約國在國內采取納入或轉化的方式將公約并入國內法,并保證這些國內法的執(zhí)行;從國際層面來看,公約的實施主要是指通過公約自身所建立的實施監(jiān)督機制,保證締約國能夠切實履行公約義務。 這些監(jiān)督機制包括個人來文、締約國報告以及國家間指控三種程序,并建立有相應的條約機構來受理這些申訴和控訴。但除此之外,公約的實施還包括其他促進公約權利得以實現的機制,比如作為聯合國主要司法機關的國際法院,曾在案件中涉及核心人權公約的解釋和適用問題。這些解釋和適用,連同條約機構的監(jiān)督機制和締約國國內的履行措施,共同促進了核心人權公約的實施。
國際法院有權受理與核心人權公約實施相關的案件,是由于一些公約中包含了將爭端提交國際法院解決的條款參見:《消除一切形式種族歧視國際公約》第22條、《消除對婦女一切形式歧視公約》第29條第1款、《禁止酷刑和其他殘忍、不人道或有辱人格的待遇或處罰公約》第30條第1款、《保護所有人免遭強迫失蹤國際公約》第42條第1款。,而國際法治的發(fā)展也使得越來越多的國家愿意將案件提交國際法院。此外,很多國際法院的法官曾從事過人權相關工作 比如已卸任的希金斯法官之前在聯合國人權理事會工作;托馬斯法官之前是美洲人權法院的主席并曾在人權理事會工作;西瑪法官之前則是聯合國經社理事會的委員;現任的俄羅斯籍法官列昂尼德·斯科特尼科夫以及斯洛伐克籍法官彼得·通卡,之前則在其本國的人權機構工作;阿莫爾法官已出版相關的人權著作,肯尼斯法官曾在國內法院中主管人權案件。,從而進一步加強了國際法院妥善處理與人權公約實施相關案件的能力與信心。雖然國際法院并非專門的人權法院,但作為聯合國的主要司法機關,它可以利用其專業(yè)優(yōu)勢及實踐經驗為核心人權公約的解釋和適用提供權威法律意見。這些法律意見不僅在廣度和深度方面要優(yōu)于專門的公約實施監(jiān)督機構 國際法院受理的案件范圍不斷拓展,在處理與人權公約相關案件時,不局限于單項人權公約的解釋,還會對其他普遍國際法問題予以分析;國際法院從建立之初就主要處理國家之間因條約解釋和適用而引起的爭端,經過多年經驗累積,國際法院對公約的解釋和分析,較之于其他專門人權監(jiān)督機構而言,更具說服力。,而且在效力方面也要強于后者,因為國際法院作出的判決會對爭端當事國產生法律拘束力。
西南政法大學學報朱慧蘭:國際法院與聯合國核心人權公約的實施本文根據案件所涉主題的性質,將其分為兩類:第一類案件涉及核心人權公約實施的一般國際法問題,包括人權與主權的關系、人權公約在特殊情形下的適用、“對一切義務”(obilgations erga omne)、人權違反案件中的個人賠償問題等;第二類案件涉及核心人權公約具體條款的解釋和適用問題,包括《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所規(guī)定的民族自決權、禁止任意逮捕和拘禁的權利、公正審判權、《消除一切形式種族歧視公約》的適用、《禁止酷刑公約》中“或起訴或引渡”條款、核心人權公約中的爭端解決條款等。
二、國際法院與核心人權公約實施的一般國際法問題(一)人權與主權的關系
1.確定人權并非專屬國內管轄范疇
早在常設國際法院時期,法院就曾表明人權并非專屬國內管轄范疇。需要注意的是,雖然常設國際法院運行之時,核心人權公約尚未締結,但常設國際法院在其人權相關案件中所作出的法律論述,對現代國際人權法的基本理論以及核心人權公約的形成都產生過一定影響,考慮到常設國際法院與國際法院的特殊關系,本文也附帶分析了常設國際法院所處理的人權相關案件。在“突尼斯和摩洛哥發(fā)布的國籍法令案”的咨詢意見中,法院對“國內管轄事項”和“國內專屬管轄事項”這兩個概念作出區(qū)分,認為前者雖本質上屬于國內管轄事項,但可能會涉及其他國家,而后者則指完全排除國際法干涉的事項;“某種特定情勢是否屬國內管轄范圍基本上是一個相對問題,它取決于國際關系的發(fā)展”。 Advisory Opinion on Nationality Decrees Issued in Tunis and Morocco, P.C.I.J.7 February 1923, Series B, No.4, p.24.在1928年關于“但澤法院的管轄權”的咨詢意見中,法院認為締約國可通過締結條約為個人設定權利和義務,并使這些權利和義務在國內法院得到實施。 Jurisdiction of the Courts of Danzig, P.C.I.J. Advisory Opinion of 3 March 1928, Series B No.15, pp.17,18. 在該案中,法院“忽略了個人和國際法之間假定的不可逾越的障礙,并否認國家作為國際權利的唯一受益者以及作為現代國際人權法中的持有者”[1]。
2.厘清人權與國家主權豁免的關系
國際法院在 2012年的“豁免案”中厘清了人權與國家主權豁免的關系。該案涉及一國嚴重違反國際人權法及國際人道法,甚至構成國際罪行時,能否享有國家主權豁免的問題。法院首先認為,主張國際人權法或國際人道法對國家主權豁免原則構成限制的觀點本身就存在邏輯缺陷,主權豁免原則要求一國不受另一國國內法院管轄,不僅包括實質豁免,即不受不利判決的拘束,還包括程序豁免,即不參與國內的審判程序。如果支持國際人權法或國際人道法構成對國家主權豁免原則的限制,那么當一國行為嚴重違反國際人權法或國際人道法時,國內法院首先就必須對這種行為進行評判,這種評判本身就已侵犯了該國的豁免權。Jurisdictional Immunities of the State (Germany v. Italy: Greece intervening), I.C.J. Judgment of 3 February 2012, paras.81-83.其次,法院從區(qū)域人權法院的判決、各國國內立法、司法判例及相關國際條約中分析得出,并不存在一項國際慣例,規(guī)定國際人權法構成對國家主權豁免原則的限制。 Jurisdictional Immunities of the State (Germany v. Italy: Greece intervening), I.C.J. Judgment of 3 February 2012, paras.84-91.有關人權保護的強行法與國家主權豁免原則并不沖突,因為主權豁免原則處理的是程序問題,涉及國內法院是否有權對另一主權國家行使管轄權;強行法處理的則是實質問題,規(guī)定一國違反強行法時是否應承擔國際責任。支持主權豁免原則并不意味著承認違反人權保護的強行法是一種合法行為。 Jurisdictional Immunities of the State (Germany v. Italy: Greece intervening), I.C.J. Judgment of 3 February 2012, paras.92-97.
(二)核心人權公約在特殊情形下的適用
1.核心人權公約在武裝沖突中的適用
國際法院在“關于以核武器進行威脅或使用核武器的合法性案”、“隔離墻案”的咨詢意見中分析了國際人權法和國際人道法在武裝沖突中能否同時適用的問題。在“關于以核武器進行威脅或使用核武器的合法性案”的咨詢意見中,法院指出:“《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提供的保護在戰(zhàn)時并未停止,除非根據公約第4條規(guī)定,在國家處于緊急狀態(tài)時某些權利可以減損。然而,尊重生命權不屬于這種減損范圍。原則上,不能任意剝奪生命的權利在敵對狀態(tài)時也適用。不過,如何界定任意剝奪生命權的問題應當由可適用的特別法加以確定,即在武裝沖突中可以適用的、旨在管制敵對行動的法律?!?Legality of the Threat or Use of Nuclear Weapons,I.C.J. Advisory Opinion of 8 July 1996, paras.24-26.國際法院在“隔離墻案”的咨詢意見中重申上述觀點,并指出國際人道法和國際人權法之間存在三種可能:某些權利可能專屬于國際人道法事項;其他權利可能專屬于國際人權法事項;另外一些權利可能專屬于國際法這兩種分支的事項。國際人權法是一種普遍適用的法律,而國際人道法是一種特別法。 Legal Consequences of the Construction of a Wall in the Occupied Palestinian Territory, I.C.J. Advisory Opinion of 9 July 2004, para.127.從法院的分析可以看出,核心人權公約中規(guī)定的基本人權在武裝沖突時也應予以尊重。
2.核心人權公約的域外適用
人權公約的域外適用是指一國所承擔的公約義務能否適用于該國領土主權管轄范圍之外。對于該問題,核心人權公約中要么沒有規(guī)定,要么規(guī)定的范圍過于抽象,容易引起歧義。在聯合國核心人權公約中,《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消除對婦女一切形式公約》、《殘疾人權利公約》對適用范圍沒有明確規(guī)定;《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2條,規(guī)定該條約適用于一國領土范圍及其管轄內的一切個人;《禁止酷刑公約和其他殘忍、不人道或有辱人格的待遇或處罰公約》第2條規(guī)定國家有義務在其管轄領域范圍內禁止任何形式的酷刑;《消除一切形式種族歧視國際公約》第2條只說明了在締約國所轄領土內防止種族隔離;《兒童權利公約》第2條規(guī)定國家有義務尊重并確保條約的權利在其管轄范圍的兒童所享有;《保護所有移徙工人及其家庭成員權利國際公約》在第2條和第2條中用分類的方式對公約的適用范圍進行了規(guī)定。但這些公約并沒有對“管轄”一詞作出進一步解釋,是否只限于“領土管轄”存有不同理解。比如《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2條規(guī)定公約適用于一國“領土范圍及其管轄內”的一切個人,一些學者主張公約的適用必須同時符合“在其領土內”和“受其管轄”兩個條件,但這樣就造成以下困境:“如果一國非法占領他國領土,它就可能辯稱自己不需要遵守該公約,因為被占領的地區(qū)不是它的‘領土;同樣,如果一國的一部分領土被他國非法占領,它也可能辯稱在被占領的部分領土內不用遵守該公約,因為該被占領的部分領土沒有受到它的‘管轄。”[2]
國際法院在處理人權公約的域外適用問題之前,已對一般國際公約的域外適用問題進行過闡釋。在1971年發(fā)布的關于“南非不顧安全理事會第276(1970)號決議繼續(xù)留駐納米比亞(西南非洲)對各國的法律后果案”的咨詢意見中,法院認為:領土控制原則而不是領土主權管轄原則是一國承擔國際義務的基礎。Legal Consequences for States of the Continued Presence of South Africa in Namibia (South West Africa) notwithstanding Security Council Resolution 276, I.C.J. Advisory Opinion of 5 August 1970, para.118.在“隔離墻案”中,國際法院則專門論述了核心人權公約的域外適用問題。法院認為,“在當前情況下,為了保護被占領領土內的居民,對于締約國在這些領土上的當局或人員的所有行為,凡影響到享受公約規(guī)定的權利和屬于國際公法原則規(guī)定的以色列的國家責任范圍之內的,適用《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的規(guī)定” Legal Consequences of the Construction of a Wall in the Occupied Palestinian Territory, I.C.J. Advisory Opinion of 9 July 2004, paras.110-111.,《兒童權利公約》也應適用于被占領的巴勒斯坦地區(qū)。在“剛果境內的武裝活動案”中,法院重申了上述觀點,認為國際人權法同樣適用于一國行使管轄權的領土外區(qū)域,尤其是“武裝沖突中所占領的領土”。 Armed Activities on The Territory of the Congo (Democratic Republic of the Congo v. Uganda), I.C.J. Judgment of 19 December 2005, paras.216–217.法院還進一步分析,雖然可能因為《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主要保護的是國內公民的權利,所以沒有適用范圍的規(guī)定,但這并不排除締約國在其主權領土以及行使屬地管轄權的領土范圍內承擔公約義務,尤其是保證受其管轄領土范圍內的居民享有教育權的義務。 Legal Consequences of the Construction of a Wall in the Occupied Palestinian Territory, I.C.J. Advisory Opinion of 9 July 2004, para.112.在“《消除一切形式種族歧視國際公約》的適用案”所發(fā)布的臨時措施中,法院認為“《消除一切形式種族歧視國際公約》自身并沒有在適用范圍方面進行一般限制,而且公約中的第2條和第5條也不構成特別限制”,所以“像其他具有類似性質的人權條約一樣也可在域外進行適用”。 Application of the International Convention on the Elimination of All Forms of Racial Discrimination, Order Indicating Provisional Measures, 15 October 2008, para.109.
然而需要注意的是,“隔離墻案”與另外兩個案件略有不同。在后兩個案件中,爭端方均屬于人權公約的締約國,所以一國在被占領的另一國領土上理應遵守共同的公約義務,但“隔離墻案”中只有以色列一方是人權公約締約國。對于這個問題,歐洲人權法院認為,只有當被占領地區(qū)也受《歐洲人權條約》保護時,占領國才應承擔公約義務。Al-Skeini v. United Kingdom, ECtHR, Application No. 55721/07, Judgment of 7 July 2011, para.130.然而,國際法院對此沒有作出進一步說明,只是認為雖然巴勒斯坦并非人權公約的締約國,但以色列在被占巴勒斯坦仍應遵守上述人權公約義務。
可見,對于核心人權公約的域外適用,國際法院的主要貢獻在于:首先,對人權公約中“管轄”一詞做擴大解釋,認為公約效力不僅及于一國主權管轄領土,而且還延伸到該國實際控制區(qū)域;其次,對于那些本身沒有規(guī)定適用范圍的公約,法院采用一種“讀入法”(read into)進行解釋,將“管轄”一詞加入到該公約中,認為公約同樣適用于締約國領土范圍之外;最后,人權公約域外適用時,是否應滿足當事方均是公約締約國的要求,國際法院雖未進一步分析,但從其結論來看,無須滿足該條件。
(三)與人權保護有關的“對一切義務”
1. “對一切義務”概念的提出
國際法院在“巴塞羅那電車、電燈及電力有限公司案”中正式提出“對一切義務”概念。法院認為,“一國對作為整體的國際社會所承擔的義務與在外交保護領域對另一國所承擔的義務應進行區(qū)分。從性質上說,前者受所有國家關注,就權利重要性而言,所有國家都在是否保護它們時具有法律利益,它們是對一切的義務。該項義務依據國際習慣產生,比如禁止侵略、種族滅絕,也來源于一些有關保護基本人權的原則和規(guī)則,包括禁止奴隸制及禁止種族歧視。” Barcelona Traction, Light and Power Company, Limited (Belgium v. Spain), I.C.J. Judgment of 5 February 1970, p.32. 法院在隨后的“南非不顧安全理事會第276(1970)號決議繼續(xù)留駐納米比亞(西南非洲)對各國的法律后果案” Legal Consequences for States of the Continued Presence of South Africa in Namibia (South West Africa) notwithstanding Security Council Resolution 276, I.C.J. Advisory Opinion of 5 August 1970, paras.130-131. 、“《防止及懲治滅絕種族罪公約》的適用案(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納訴南斯拉夫)” Reservations to the Convention on the Prevention and Punishment of the Crime of Genocide, I.C.J. Advisory Opinion of 28 May 1951, p.23.、“東帝汶案” East Timor (Portugal v. Australia), I.C.J. Judgment of 30 June 1995, para.29.、“核武器案” Legality of the Threat or Use of Nuclear Weapons, I.C.J. Advisory Opinion of 8 July 1996, para.79.、“隔離墻案” Legal Consequences of the Construction of a Wall in the Occupied Palestinian Territory, I.C.J. Advisory Opinion of 9 July 2004, paras.88,115.、“科索沃單方面宣布獨立是否符合國際法案” Accordance with international law of the unilateral 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 in respect of Kosovo (Request for Advisory Opinion), I.C.J. Advisory Opinion of 22 July 2010, para.81.中,均提到“對一切義務”,并將“對一切義務”的范圍由“禁止侵略、種族滅絕、禁止奴隸制及種族歧視”,擴展至包含“尊重民族自決”。
2. “對一切義務”與“群眾訴訟”
與國家間相對義務不同,“對一切義務”是一國對整個國際社會所承擔的義務,那么當一國違反“對一切義務”時,若該事項可納入國際法院管轄范疇,那么他國可否在國際法院提起類似國內法中的“群眾訴訟”(actio popularis)?20世紀60年代,國際法院在“西南非案(埃塞俄比亞和利比亞訴南非)”中曾明確指出,“對一切義務”和當事國的訴權是兩個單獨事項,一項規(guī)則具有“對一切義務”的性質,并不意味著任一國家可對違反該義務的國際不法行為在國際法院提出訴求。South West Africa (Liberia &Ethiopia v. South Africa), I.C.J. Judgment of 18 July 1966, p.47.然而,在新近的“或引渡或起訴案”中,法院卻基于“對所有公約當事國承擔的對一切義務”(obligations erga omnes partes)認定比利時享有訴訟地位。法院認為,公約中“或引渡或起訴義務”是“對所有公約當事國承擔的對一切義務”,對于該義務的遵守,每一締約國都具有法律利益。 Questions Relating to the Obligation to Prosecute or Extradite (Belgium v. Senegal), I.C.J. Judgment of 20 July 2012, paras.68, 69.除違反該義務的締約國之外,其他締約國都是這項義務所對應的權利享有者,均可以對他國不遵守該義務的行為提出訴訟請求。
“或引渡或起訴案”中所提出的“對所有公約當事國承擔的對一切義務”,與傳統的“對一切義務”存在概念和范圍上的差別,因為該義務只局限于《禁止酷刑公約》第7條第1款所規(guī)定的“或引渡或起訴”條款,“并不意味著公約所有條款均具有此種性質,此外,這也并不意味著‘或引渡或起訴條款在其他公約中,同樣具有此類性質”。Questions Relating to the Obligation to Prosecute or Extradite (Belgium v. Senegal), Declaration of Judge Donoghue, para.12.但國際法院將“或引渡或起訴”條款與公約締約國在國際法院的訴權相連,從而賦予締約國對違反這種義務的行為訴諸司法救濟的權利,這就比上述“西南非案”中法院只承認“對一切義務”的存在而沒有賦予國家對違反該義務的行為進行司法救濟的權利更前進了一步。但法院的這種觀點也遭到一些法官的反對,比如我國薛捍勤法官在反對意見中就指出,如果依照法院的判決邏輯,比利時的引渡請求可能被認為是“監(jiān)督塞內加爾履行公約義務”,但是賦予某一締約國基于“公約對一切義務”監(jiān)督另一締約國義務的履行,勢必超出公約框架。 Questions Relating to the Obligation to Prosecute or Extradite (Belgium v. Senegal), Dissenting opinion of Judge Xue, para.39.
(四)國家違反人權公約義務而引起的個人補救或賠償問題
雖然個人不能在國際法院享有訴訟地位,但國際法院在一些案件中承認,個人因他國違反人權公約義務的行為而遭受損害時,可以通過國籍國提出請求,從而獲得賠償。賠償的形式包括恢復原狀,若無法歸還實物或恢復原狀,還可進行賠款,必要情形下可進行補償,但補償只限于物質損害,若無法補償,還可主張“滿足”,即停止繼續(xù)侵害、恢復被害人權利等[3]。當事國可就賠償范圍及形式進行協商,若無法協商一致,則由國際法院啟動賠償訴訟程序進行裁決。在“隔離墻案”的咨詢意見中,國際法院認為,以色列“在被占巴勒斯坦領土上修建隔離墻的行為還導致住家、商業(yè)以及農業(yè)用地被征用或毀壞”,“以色列有義務向遭受損失的有關自然人和法人進行賠償”、“有義務退還土地、果園、橄欖園,以及不動資產。若無法歸還實物,有義務補償有關人員遭受的損失……對所有因隔離墻的修建而遭受任何形式物質損害的自然人或法人進行補償”。 Legal Consequences of the Construction of a Wall in the Occupied Palestinian Territory, I.C.J. Advisory Opinion of 9 July 2004, paras.152,153.在“剛果境內的武裝活動案”中,法院認為烏干達違反國際人權法及國際人道法的行為給剛果及剛果境內的人民造成了損害,因此烏干達應承擔賠償義務,若雙方無法就賠償問題達成協議,法院依然對案件具有管轄權并可以啟動賠償訴訟程序。 Armed Activities on the Territory of the Congo (Democratic Republic of the Congo v. Uganda), I.C.J. Judgment of 19 December 2005, paras.259-261.在“《禁止種族滅絕公約》適用案”中,國際法院駁回了原告波斯尼亞針對被告塞爾維亞的補償請求,因為法院認為波斯尼亞人民所遭受的損害與塞爾維亞沒有履行防止種族滅絕義務之間沒有“足夠直接和特定的因果聯系”,但波斯尼亞有權請求“滿足”的賠償方式,包括停止繼續(xù)侵害、恢復被害人的尊嚴及權利等。 Application of the Convention on the Prevention and Punishment of the Crime of Genocide (Bosnia and Herzegovina v. Serbia and Montenegro), I.C.J. Judgment of 26 February 2007, paras.462-463.
三、國際法院與核心人權公約實施的具體國際法問題(一)《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
1.民族自決權
民族自決原則是《聯合國憲章》所規(guī)定的一項基本原則,《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及《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均在第1條規(guī)定了所有人民的自決權利,規(guī)定各締約國有義務尊重并保證這項權利的實現。國際法院在一些判決和咨詢意見中多次涉及民族自決問題。在1971年“南非不顧安全理事會第276(1970)號決議繼續(xù)留駐納米比亞(西南非洲)對各國的法律后果案”的咨詢意見中,法院強調自決原則適用于所有非自治領土。Legal Consequences for States of the Continued Presence of South Africa in Namibia (South West Africa) notwithstanding Security Council Resolution 276, I.C.J. Advisory Opinion of 5 August 1970, paras.52,53.在“西撒哈拉問題”的咨詢意見中,法院確認西撒哈拉不是無主地,在非殖民化進程中,西撒哈拉人民有權通過“自由真實表達該領土人民意愿的自決原則”。 Western Sahara, I.C.J. Advisory Opinion of 16 October 1975, para.162.在“東帝汶案”中,法院認為葡萄牙所宣稱的各國人民的自決權利是從《聯合國憲章》和聯合國慣例中演變而來,因此具有“針對所有人的性質”,“各國人民自決權利已得到《聯合國憲章》和國際法院判例的承認”,“是當代國際法的一項基本原則”,對于葡萄牙和澳大利亞而言,東帝汶領土仍然屬于非自治領土,其人民享有自治權利以及對其財富和自然資源享有永久主權。 East Timor (Portugal v. Australia), I.C.J. Judgment of 30 June 1995, paras.29-35.國際法院在“隔離墻案”的咨詢意見中再次確認了民族自決原則作為一項基本原則,應該得到普遍遵守,并且認為違反民族自決原則的行為還包括“事實上的土地吞并以干涉領土主權”的行為。 Legal Consequences of the Construction of a Wall in the Occupied Palestinian Territory, I.C.J. Advisory Opinion of 9 July 2004, para.118.
2.禁止任意拘禁以及免遭酷刑和不人道待遇的權利
國際法院在“艾哈邁杜·薩迪奧·迪亞洛案”中對《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7條、第9條和第13條的規(guī)定進行了解釋。法院認為,根據《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13條的規(guī)定,“合法處在本公約締約國領土內的外僑,只有按照依法作出的決定才可以被驅逐出境”,這里的“依法”既包括國內法還包括國際公約。其次,驅逐不能是任意的,因為個人免遭任意對待的權利是國際人權法所保護的核心權利。法院還認為,締約國有權對其國內法律進行解釋,法院無權干涉,但是如果締約國對其國內法的解釋違反了其所承擔的國際義務,那么法院就有權采用它認為合適的解釋。Ahmadou Sadio Diallo (Republic of Guinea v. Democratic Republic of the Congo), I.C.J. Summary of the Judgment of 30 November 2010, pp.6, 7.《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9條有關禁止任意逮捕和拘留的規(guī)定,原則上適用于公權力機關所實施的一切形式的逮捕或拘禁行為,而不論該行為依據的法律基礎以及所欲達到的目的。有關逮捕和拘禁的程序性規(guī)定并不限于刑事措施,還包括行政措施。但只有在公約第9條第2款有關刑事逮捕和拘禁的情形下,才須告知被執(zhí)行人所指控的罪名。 Ahmadou Sadio Diallo (Republic of Guinea v. Democratic Republic of the Congo), I.C.J. Summary of the Judgment of 30 November 2010, p.10.最后,《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7條所規(guī)定的禁止不人道以及有損人類尊嚴的對待,已經成為一項普遍國際法規(guī)則,國家在所有情形下都應遵守,甚至對那些沒有相應條約義務的國家也是如此。 Ahmadou Sadio Diallo (Republic of Guinea v. Democratic Republic of the Congo), I.C.J. Summary of the Judgment of 30 November 2010, p.12.
3.公正審判權
常設國際法院在“但澤立法令與《但澤自由市憲法》一致性案”的咨詢意見中,詳細討論了“法無明文規(guī)定不為罪”以及“法無明文規(guī)定不處罰”兩項原則,這兩項原則保證了公民的公正審判權。法院首先分析了“法無明文規(guī)定不為罪”以及“法無明文規(guī)定不處罰”兩項原則,認為只有法律才有權規(guī)定犯罪行為和刑事處罰,如果沒有法律明文規(guī)定,不能對個人施加刑罰,而且禁止有罪類推。對于犯罪的概念應該從個人以及社會兩個方面予以確認:從個人層面來看,是為了保護個人權利免受國家侵害,也就是“法無明文規(guī)定不為罪”;從社會層面來看,是為了保證社會對違反刑法規(guī)定的行為予以制裁,即罪刑法定原則。法院還進一步分析,由于刑法不能窮盡所有犯罪行為,所以有時會賦予法官一定的裁量權,但不應超過合理限制。 Consistency of Certain Danzig Legislative Decrees with the Constitution of the Free City, P.C.I.J. Advisory Opinion, December 4 of 1935, Series. A/B, No. 65, pp.52,53.對憲法中所規(guī)定的個人自由進行限制,必須有法律的明文規(guī)定,否則就會損害個人依據憲法所享有的自由權利。常設國際法院在咨詢意見中所討論的罪刑法定原則以及禁止有罪類推原則,不僅成為很多戰(zhàn)后新興獨立國家憲法和刑法所確立的一項基本原則,而且也為1966年《公民權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所確認。 參見:《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14條。
(二)《消除一切形式種族歧視國際公約》的適用
1923年常設國際法院針對“波蘭地區(qū)的德裔移民問題”發(fā)布了一份咨詢意見。法院認為,所有波蘭境內的居民享有同等的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不分種族、語言或者宗教,公民權應該包括有權依據合同占有、使用財產的權利,不論該項財產是動產或不動產。Advisory Opinion on German Settlers in Poland, 10 September 1923, P.C.I.J. Series B, No.6, pp.23-25.此外,常設國際法院在1932年關于“但澤地區(qū)的波蘭公民待遇問題案”和1935年“阿爾巴尼亞的少數民族學校”問題所發(fā)表的咨詢意見中,再次宣稱種族歧視不僅包括事實上的歧視,還包括法律上的歧視。 Advisory Opinion on Treatment of Polish Nationals in Danzig, 4 February 1932, P.C.I.J. Series A/B, No. 44, p.28. Advisory Opinion on Minority Schools in Albania, 6 April1935, P.C.I.J. Series A/B, No. 64, pp.17,18,19. 法院所發(fā)布的咨詢意見對后來通過的《消除一切形式的種族歧視國際公約》產生了重要影響。禁止種族歧視應確保所有居民不分種族、宗教、語言或國籍等原因,在法律面前平等,享有同等權利;不僅禁止形式上的歧視,也禁止事實上的歧視,這與1965年《消除一切形式的種族歧視國際公約》第1條的表述非常類似。
在“南非不顧安全理事會第276(1970)號決議繼續(xù)留駐納米比亞(西南非洲)對各國的法律后果案”的咨詢意見中,國際法院認為南非在納米比亞地區(qū)實施的種族隔離措施,限制了不同種族和民族居民接受教育、參與勞動就業(yè)以及在領土內自由遷徙的權利。這種完全根據種族、膚色、血統或民族起源強制加以區(qū)別、排斥、約束和限制的種族隔離措施,構成了對基本人權的否定,公然違反《聯合國憲章》的宗旨和基本原則,尤其是其第1條和第55條第3款對人權和基本自由尊重的有關規(guī)定。Legal Consequences for States of the Continued Presence of South Africa in Namibia (South West Africa) notwithstanding Security Council Resolution 276, 5 August 1970, paras.130-131.
(三)《禁止酷刑公約》中“或引渡或起訴”條款的適用
國際法院在“或引渡或起訴案”中,除認為《禁止酷刑公約》第7條第1款的“或引渡或起訴義務”具有“對所有公約當事國承擔的對一切義務”性質之外,還詳細論述了該條與公約第5條第2款、第6條第2款的關系。首先,從公約目的和宗旨來看,公約第5條第2款、第6條第2款以及第7條第1款緊密相連,締約國在其國內法院中建立針對酷刑的普遍管轄權(第5條第2款)是進行初步調查(第6條第2款)以及將案件提交主管當局以便起訴(第7條第1款)的一個必要條件,這有助于在全世界范圍內禁止酷刑。Questions Relating to the Obligation to Prosecute or Extradite (Belgium v. Senegal), I.C.J. Judgment of 20 July 2012, para.74.其次,公約第6條第2款要求締約國一旦發(fā)現嫌疑人的存在,應立即進行初步調查。調查的目的在于證實嫌疑人是否是所追訴的對象,調查的方式由該國決定,包括搜集證據、請求他國的司法援助等,調查時所要求的證據標準應滿足實現普遍管轄的要求。 Questions Relating to the Obligation to Prosecute or Extradite (Belgium v. Senegal), I.C.J. Judgment of 20 July 2012, paras.79, 83, 84, 86.最后,法院從公約的準備資料、上下文以及目的和宗旨三個方面,將公約第7條第1款解釋為:一國的起訴行為并不以他國的引渡請求為前提,一旦發(fā)現犯罪嫌疑人在本國境內,締約國就應立即著手調查并將案件提交主管當局,是否會導致訴訟程序應依提供的證據而論,然而,如果嫌疑人所在國已收到他國的引渡請求,那么該國可通過同意引渡而免除其所承擔的起訴義務。引渡和起訴權重并非等同,引渡是公約提供給締約國的一種選擇,起訴則是一項絕對國際義務,違反該義務會導致國家責任。 Questions Relating to the Obligation to Prosecute or Extradite (Belgium v. Senegal), I.C.J. Judgment of 20 July 2012, paras.94, 95.從字面意義上看,起訴義務必須在合理時間內履行 Questions Relating to the Obligation to Prosecute or Extradite (Belgium v. Senegal), I.C.J. Judgment of 20 July 2012, para.114.,不受區(qū)域國際法院判決及國內法的影響 Questions Relating to the Obligation to Prosecute or Extradite (Belgium v. Senegal), I.C.J. Judgment of 20 July 2012, paras.111-113.,該條以及公約第6條沒有溯及力,只適用于公約對締約國生效后的行為。 Questions Relating to the Obligation to Prosecute or Extradite (Belgium v. Senegal), I.C.J. Judgment of 20 July 2012, paras.102-105.
雖然國際法院所認為的起訴義務獨立于引渡請求的說法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同時也忽略了引渡與起訴之間的聯系,即起訴義務的履行情況對“引渡”的性質由一種“選擇”轉向“絕對義務”起著決定作用,他國的引渡請求不會對行為人發(fā)現地國的起訴義務造成影響,恰恰相反,行為人發(fā)現地國起訴義務的履行情況決定了它隨后是否進行引渡以及此時引渡行為的性質。然而遺憾的是,國際法院沒有對如何評價締約國是否完全履行起訴義務予以進一步說明。
(四)核心人權公約爭端解決條款的解釋和適用
由于一些人權公約包含了將因條約解釋或適用而引起的爭端提交國際法院審理的條款,國際法院會在判斷管轄權時對上述爭端條款的適用予以詳細解釋。參見:《消除一切形式種族歧視國際公約》第22條、《禁止酷刑和其他殘忍、不人道或有辱人格的待遇或處罰公約》第30條第1款、《消除對婦女一切形式歧視公約》第29條第1款、《保護所有人免遭強迫失蹤國際公約》第42條第1款。首先,“爭端”指“一方的主張為另一方明確反對” Ehtiopia v. South Africa; Liberia v. South Africa), Preliminary Objections, Judgment, I.C.J. Reports 1962, p.328.,“是一個客觀決定的事項 Interpretation of Peace Treaties with Bulgaria, Hungary and Romania, First Phase, Advisory Opinion I.C.J. Reports 1950, p.74.,“需要對事實進行評判 Application of the International Convention on the Elimination of All Forms of Racial Discrimination (Georgia v. Russian Federation), Preliminary Objections, Judgment, I.C.J. Reports 2011 (I), p.84, para.30.,而且爭端必須在訴訟提交到法院時就已大體存在。其次,“不能以談判或以本公約所明定的程序解決者”應該構成將爭端提交給國際法院裁決的一個先決條件,只有在談判失敗或陷入僵局時,國際法院才會受理該爭端。“談判”指“雙方之間具有真實意愿達成解決爭端的協議,一方應真誠地與另一方進行討論”。 Application of the International Convention on the Elimination of All Forms of Racial Discrimination (Georgia v. Russia Federation) Preliminary Objections, Judgment, I.C.J. Reports 2011 (I), p.132, para.157.最后,談判是否失敗或陷入僵局應依個案而論,比如,法院在1962年關于“西南非案”初步反對意見的判決中認為,為解決爭端所開展的外交會議或爭端國議會之間所進行的會議就構成公約所規(guī)定的“談判”;法院在1984年的“在尼加拉瓜的軍事和準軍事活動(尼加拉瓜訴美國)案”中認為,談判的主題必須與之后提交到法院解決的爭端主題相關,爭端無法通過協商解決指“沒有合理的可能存在,未來談判將導致爭議的解決”。 South West Africa (Ethiopia v. South Africa; Liberia v. South Africa), Preliminary Objections, Judgment, I.C.J. Reports 1962, p.345.此外,法院先前在指示臨時措施中關于“未能通過協商解決的爭端”的表述,并不會影響法院在實質程序中對管轄權的評判。在“或引渡或起訴案”中,雖然塞內加爾對比利時提起的仲裁請求未作出積極回應,但法院認為雙方無法就建立仲裁組織達成一致意見的條件已得到滿足 Questions Relating to the Obligation to Prosecute or Extradite (Belgium v. Senegal), I.C.J. Judgment of 20 July 2012, para.61.,“雙方之間對仲裁組織協議缺乏統一意見只有在原告提交仲裁而被告沒有作出回應或表示不予接受時才存在”。 Armed Activities on the Territory of the Congo (New Application: 2002) Democratic Republic of the Congo v. Rwanda), Jurisdiction and Admissibility, Judgment, I.C.J. Reports 2006, p.41, para.92.
四、結論綜上,國際法院雖然并非專門的人權法院,但也處理過與核心人權公約實施相關的案件。在這些案件中,國際法院不僅明確了核心人權公約適用時的一般國際法問題,還對公約中的具體條款予以闡釋,這些闡釋和澄清有助于促進核心人權公約在國際和國內層面的實施。然而,正是因為國際法院并非專門的人權法院,在處理這些案件時難免面臨局限,與監(jiān)督公約實施的專門機構相比,國際法院起到的只是一種輔助的補充作用。同時,這些人權相關案件也對國際法院自身的裁判活動帶來一定影響,主要體現在法院的管轄權、論理以及解釋方法方面。國際法院在裁判過程中,還與其他人權公約實施監(jiān)督機構、區(qū)域人權法院和國內法院進行互動。與公約實施監(jiān)督機構、區(qū)域人權法院之間的互動有助于增強國際法院判決的效力,促進核心人權公約在國際層面實施的一致性;與國內法院之間的互動則說明在國際人權法領域,國際法和國內法關系中純粹二元論的觀點逐漸式微。
(一)國際法院對核心人權公約的實施起到輔助補充作用
無論是核心人權公約實施的一般國際法問題,還是對公約具體條款的解釋,作為專門的國際司法機構,國際法院更多地專注于核心人權公約在整個國際法框架下的適用,更多地從國際法的角度強調公約具體條款的法律含義。雖然國際法院判決不具有先例作用,但法院在同類案件中盡量保持一致,這使得國際法院作出的意見更具權威性。國際法院對核心人權公約實施相關問題作出的解釋和說明,為專門的條約監(jiān)督機構提供了可供援引的權威法律意見。然而,需要注意的是,國際法院所處理的這類案件數量非常有限,主要涉及《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消除一切形式種族歧視公約》等得到國際社會普遍批準的人權公約,這與國際法院只能受理國家間訴訟爭端有關。此外,相對于專門的人權公約實施監(jiān)督機構而言,國際法院存在著固有缺陷,這些缺陷阻礙了國際法院作用的進一步發(fā)揮:第一,國際法院的訴訟主體僅限于國家,個人無法在國際法院享有訴訟地位,但個人作為核心人權公約權利的直接享有者,不得在國際法院尋求救濟的現實勢必有礙個人權利的實現。雖然在一些案件中,國家為保護個人依據《維也納領事關系公約》第36條所享有的領事通知權而在國際法院提起訴訟Vienna Convention on Consular Relations (Paraguay v.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I.C.J. Order of 9 April 1998;LaGrand (Germany v.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I.C.J. Judgment of 27 June 2001; Avena and Other Mexican Nationals (Mexico v.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I.C.J. Judgment of 31 March 2004; Ahmadou Sadio Diallo (Republic of Guinea v. Democratic Republic of the Congo), I.C.J. Summary of the Judgment of 30 November 2010.,但領事通知權是否屬于人權范疇,仍存有爭論。第二,并非所有核心人權公約都包含將爭端提交國際法院解決的條款,而能夠提交到國際法院解決的公約中又設置了無法通過“談判”、“公約所明定的程序”或“仲裁”等方式予以解決的先決條件 參見:《消除一切形式種族歧視國際公約》第22條、《禁止酷刑和其他殘忍、不人道或有辱人格的待遇或處罰公約》第30條第1款、《消除對婦女一切形式歧視公約》第29條第1款、《保護所有人免遭強迫失蹤國際公約》第42條第1款。,再加上很多國家在簽訂該條約時對該條款作出保留,這就限制了國際法院的受案范圍。最后,國際法院仍然是“國家間法院”,受國際政治現實的制約,這種制約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國際法院在人權保護領域司法職能的發(fā)揮。比如國際法院“豁免案”判決就被認為是國際人權保護的一種退步,受到國際人權保護學者的批評[4]。總之,國際法院對核心人權公約的實施起到的只是一種輔助的促進作用,離專門的人權法院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
(二)核心人權公約實施相關案件對國際法院的影響
上述人權案件對國際法院自身的裁判活動也產生了一定影響,這首先體現在國際法院管轄權的確定方面。在行使咨詢管轄權時,國際法院有權酌定是否根據請求發(fā)表咨詢意見,該咨詢意見不是針對當事國,而是針對請求發(fā)表意見的聯合國機關,法院作為聯合國的司法機構,原則上不應拒絕,除非具有“令人信服的理由”。Legality of the Threat or Use of Nuclear Weapons, I.C.J. Advisory Opinion of 8 July 1996, para.14.所提交的咨詢事項必須涉及合理、具體的法律問題,否則就不予答復 Legal Consequences of the Construction of a Wall in the Occupied Palestinian Territory, I.C.J. Advisory Opinion of 9 July 2004, para.36.,該問題的表述是否抽象、是否具有政治性均不受影響。 Legal Consequences of the Construction of a Wall in the Occupied Palestinian Territory, I.C.J. Advisory Opinion of 9 July 2004, paras.40-41. 在依據協議管轄的一些案件中,法院結合了人權公約中的爭端解決條款和《國際法院規(guī)約》第36條第2款的強制管轄規(guī)定確定案件的管轄權,通過公約的規(guī)定,將法院的協議管轄和強制管轄結合在一起,從而確定管轄權基礎。此外,法院還處理了習慣法、具有強行法以及“對一切義務”性質的規(guī)則與法院管轄權的關系,明確表明二者屬于不同問題,一項規(guī)則具有習慣法或強行法地位,即便屬于“對一切義務”的范疇,也不能當然導致法院對因該規(guī)則所引起的爭端具有管轄權,法院的管轄權仍基于國家間同意。 Armed Activities on the Territory of the Congo (New Application: 2002) (Democratic Republic of the Congo v. Rwanda), Judgment of 3 February 2006, Jurisdiction of the Court and Admissibility of the Application, para.64. 其次,在處理案件的可受理性以及原告的訴訟地位問題時,國際法院認定原告可基于“對所有公約當事國承擔的對一切義務”(obligations erga omnes partes)享有訴訟地位,這無疑是一項重大發(fā)展。最后,法院的解釋方法也受到一定影響。在“西南非案”中,法院為保證條款的宗旨和目的,采用目的解釋方法填補規(guī)則漏洞,從而保證了規(guī)則的最大效力。同時還指出,法院有職責解釋公約,而不是修訂公約,法律應該按照規(guī)則有效而不是無效來解釋(ut res magis valeat quam pereat),法院不能對條約中的爭端解決條款做違反其文字及精神的解釋。 South West Africa (Ethiopia v. South Africa; Liberia v. South Africa), Preliminary Objections, Judgment, I.C.J. Reports 1962, para.91.
(三)國際法院與其他人權公約實施機構的互動
國際法院在一些案件中考慮到條約監(jiān)督機構、專門人權法院甚至國內法院的意見,從而有利于促進核心人權公約在實施過程中的一致性和有效性。比如在“隔離墻”案中,國際法院就注意到人權事務委員會以及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委員會分別就《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以及《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域外適用問題所作出的意見Legal Consequences of the Construction of a Wall in the Occupied Palestinian Territory, I.C.J. Advisory Opinion of 9 July 2004, paras.110-112.;在“豁免案”中,國際法院援引了歐洲人權法院的判例以及英國、新西蘭等國國內立法和司法判例,證明強行法具有優(yōu)于主權豁免原則的觀點并未獲得普遍承認,并不存在國際習慣規(guī)定國際人權法構成對國家主權豁免原則的限制 Jurisdictional Immunities of the State (Germany v. Italy: Greece intervening), I.C.J. Judgment of 3 February 2012, paras.84-91.;在“或引渡或起訴案”中,法院在論述《禁止酷刑公約》第7條第1款“或起訴或引渡義務”中起訴與引渡的關系以及該條適用的時效問題時,都考慮了禁止酷刑委員會的決議。 Committee against Torture,Suleymane Guengueng et al. v. Senegal, communication No. 181/2001, decision of 17 May 2006, CAT/C/36/D/181/2001, para.9.7;Questions Relating to the Obligation to Prosecute or Extradite (Belgium v. Senegal), I.C.J. Judgment of 20 July 2012, para.101.國際法院在判決中考慮了其他條約監(jiān)督機構、專門人權法院的意見,不僅有利于加強國際法院判決的效力和執(zhí)行力,還強化了國際法院和其他有關人權保護的司法機構和準司法機構之間的互動和對話,這種對話機制有效保證了人權公約在國際層面實施的一致性。
相對于其他國際機構,國際法院在考慮國內法院的意見時則慎重得多。因為根據傳統二元論的觀點,在國際法院中,國內法院的判例僅僅作為一種事實,比如在“或引渡或起訴案”中,國內法院的裁判是判斷是否用盡當地救濟的標準;或者是引起國際爭端的原因,比如“豁免案”中意大利法院的判決是引起爭端的主要原因,從而導致德國將案件提交國際法院解決。然而,在少數案件中,國際法院還是會援引國內法院判例進行論證,比如在“豁免案”中,國際法院援引了英國、新西蘭等國國內立法和司法判例,證明強行法具有優(yōu)于主權豁免原則的觀點并未獲得普遍承認。國際法院和國內法院在人權公約實施方面的互動,主要是因為人權公約是一種具有“內在性”的條約,需要國內法院的適用才能更好地確保其實施,條約中規(guī)定的權利既可以在國內法院獲得救濟,也可以通過國際司法機構獲得實現[5],所以國內法院所作出的與人權公約權利相關的案例也為國際法院提供了一定的借鑒意義。這也說明,國際法和國內法關系中的純粹二元論理論已經逐漸式微,至少在國際人權法領域如此[6]。JS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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