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你點、橫、撇、捺的才情

天空像一張藍色的宣紙，鋪得很平整，與我現在大好的心情很貼切。應再林兄之約，我將會見到幾個多年的朋友，說好了還要一起喝個酒，這肯定是一個熱鬧的聚會了，有何再林在的場所，氣氛一般不會清冷。在草書的陽光下，我忽然想到再林兄，大概是因為這陽光的筆法我甚是熟悉，與再林兄明快瀟灑的性格十分相像吧。

與再林相識近三十年，熟悉的朋友，都習慣叫他為大師，這當然是何再林揮毫潑墨的那手好字配得上這個稱號，專業點說是他那出色的“何氏行草”體。在愛好書法的同行中，他不僅是出類拔萃之流，還有他在單位群體書法藝術創作上的組織貢獻。再林熱心，雖說他在書法創作上的成就，早就有了可以“擺譜”的資格，但他卻永遠都在為他人作嫁衣裳、鞍前馬后，盡干著提攜后進的事，如同一根“輔人無茍，扶人無咎”的書杖，為書法創作事業增磚添瓦，以致我局的書法創作，即使在何再林離開單位多年以后，仍舊那么枝繁葉茂，這與他曾經打下的基礎扎實有關。在和再林交往的這些年里，雖然友情的鏈條時緊時疏，卻一直未現瑕疵。直到今天，再林兄在我眼里，還是那么地了不起，是一個很文化的人物，與眾稍有不同的是，再林身上所有的榮譽，幾乎全部來自“點、橫、豎、撇、捺”。這不是一句普通的贊譽，一撇一捺，在再林兄手下，的的確確已經到了出神入化、點墨成金的境界。幾十年來，與再林的每一次相聚，都像是一場古典的遭遇，只要再林一現身，我仿佛就穿越到了書圣王羲之寫蘭亭序的那個下午。那時候，真想我就是那一縷古老的清風，遠遠地藏在山野間的一片樹葉上，目瞪口呆地看著老先生寫下那篇“天質自然，豐神蓋代”的鎮世之作，然后酣暢淋漓地，與眾書文好友擊節而歌、長吟短誦、觥籌交錯，成就了那場千百年來亦墨香四溢的書家第一盛宴。

至少，我在再林兄身上，也經常能感受到書家的這種氣質。自古以來，詩人和書家，大致都與酒結緣甚深。唐代書家張旭，世稱“張顛”， 性好酒，是唐代文人士子“飲中八仙”之一。其草書與當時李白的詩歌、裴文的劍舞，并稱“三絕”，我的朋友——當代書家何再林，亦好酒。當然，我卻是個一聽到“酒”字，頭就變大的庸常之人，因為，我到底是生發不出化酒成詩，化酒為倜儻的那種豪情的。酒一下肚，我就只能發昏章二十一：頭暈眼花、東西不辨。但在再林這里，我卻是知道，品酒也是他書藝的體現，小酌之后的再林，整個人基本上是氣場十足、光焰萬丈，舉手投足都是一氣呵成的韻味，我時常暗暗稱道，再林的書法，幾乎是到了心到手到的地步了。

所以我才說，在再林身上，我看到了一個書法家可以有何等的瀟灑，他的這種性情，我在其他書家朋友身上也能感受得到。由此我相信，從古至今，歷代書家們，大概都應是飽讀詩書、滿腹經綸的豪爽之輩吧：溫和時如一幅雍容和貴的隸書，平整起來是一絲不茍的楷書，情動處那就是一筆汪洋恣肆的草書了。

書法是傳統，是華夏大地上，一門源遠流長的藝術。唐重法度，宋尚意，元明尚態，清代尚碑帖，從八千年前的古陶器文開始，到甲骨文、金文、石鼓文，繼而演變為大篆、小篆、隸書、至定型于東漢、魏晉的草書、唐代的楷書等諸體，書法一直散發著藝術的魅力。

沒有哪種藝術形式，能夠將包括性情，原汁原味傳揚后世的，只有書家。

這是別話。

再林兄終于將他的書法作品集整理出版了，作為朋友，驚喜之余，我是要表達些心意的，我原想做回東，請再林來喝臺酒，以示祝賀，又唯恐三巡過后，酒力作祟，難免惹出些有辱斯文的玄虛來，我這個根本不會寫字的人，只好咬緊牙巴骨，大著膽子允偌，為再林的書法集寫點文字。其實話一出口，我就開始惴惴不安起來了，我平時是個一見別人寫字就氣短心虛的人，此時要為再林的書法品頭論足，說是班門弄斧應還輕了些，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好在品評書藝，多只需要個心理過程，與書法創作是反向的思維。這就由不得我欣賞再林書法的時候，經常就不由自主地自以為是了。當然，是再林兄氣量好，聽我胡言亂語也從來不生氣，我于是就斗膽起來，為再林兄的書法妙品品頭論足，慚愧慚愧。

80年代，我還只是個黑黑瘦瘦的養路工，像一個耪田種地的山野村夫。忽然有一天，再林到我的小站來，說是來看看我這個小站詩人，那時候我一點都不知道何再林是何方神圣，便裝出很文化的樣子，像一只井底之蛙，與再林談詩論道，只到我看到他那些“集點畫以成字，組字而成篇”的好東西，我才知道，我在這個姓何的家伙面前出盡了洋相。但再林兄幾十年來，卻一直對我這等后進之人贊賞有加，差不多到了揠苗助長的地步。再林善工書法，而且成就不斐，其人品也是可圈可點。我知道，一個人品很不錯的人，關于他的事情，人們就會比較關注。我的個人愛好，與書法一點也不沾邊，認識何再林，首先是認識他原云南省書法家協會副秘書長的頭銜，繼而認識了他的酒品，然后才是欣賞他的書法作品。老實說，再林兄的書法，我的確讀得比較多，完全是以一個純讀者的身份去欣賞。我不知道書法的框架結構如何鋪排，也不知道運筆要如何掌握遲急起伏、婉轉曲折。我只是在通過欣賞再林書法作品的過程中，逐漸體會到他書法的神采和境界，感受著再林書法中氣韻悠長的流動。我深信，在更大的程度上，我能夠多少看懂些書法的事情，絕對與我和再林的交往熟識程度有關，至少我仍就看明白了，不僅是文如其人，在書法家這里，書也同樣如其人。我甚至在他的幾幅作品中，大概讀出了再林兄創作時潛在的思想或是想法的活動，讓我更能領會再林書法的美之所在。

自古以來，人們欣賞書法作品，一般追求的是“神采為上，形質次之”的境界，但又說“規矩既失，神則無存”。再林兄的書法，我想已經實現了將神采美通過形質美表現出來的高度。我最欣賞的是游走在再林兄書法作品中的那股氣韻，它使再林兄的書法形神皆備，在他的書法作品中，所謂意境、情調、風度、品格，無處不在，生動而瀟灑，讀之眼福大飽。不久前，幾位喜歡書法收藏的朋友，意外欣賞到他的行草，曾感嘆，自魏晉以來，何再林的行草書，算是為數不多的妙品之一了。如此厚贊，或許是出于那幾位收藏家的個人偏愛，到也能看出，再林兄的書法實實在在有著過人之處。

意美、音美、形美，是何再林在他的書法藝術創作道路上，傾力追求的一種高度，讀完了他的書法作品集，我最想說的是，書法是一門高蹈的藝術，也是一門出世入世的藝術，相信再林兄的每一次神來之筆，都揮灑得那么自如，像那一支行云流水的水袖。

選自昆明局《紅峽谷》2013年第二期

【作者簡介】張錦堂，系云南省作家協會會員。上世紀80年代開始發表詩歌、散文、文學評論、報告文學等文學作品，著有詩集《紅月亮》和《在陽光下行走》、散文集《大地上的部分細節》。現供職于昆明鐵路局工會文體活動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