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把徐鐸老師視為最會講故事的作家之一。他是一個對故事源頭、敘事策略、結構、語言都有異常感覺的作家,也是一個關注當下、抒寫當代人現實生存困境的優秀敘述者。中篇小說《沒有照明的路段》,沒有對時下庸常、瑣碎的日常生活做經驗式的呈現,也沒有非主流化的碎片式生活圖景的展示。小說關注的是,城市化背景下現代人的生存困境、精神困境以及人與人、人與環境相互碰撞后而產生的巨大的心理壓力與心理落差。這是個沒有詩意的時代,物質欲望的符號化,人文精神的喪失,鄉土文明的失落,以及后現代語境的全方位泛濫,使得人們難以在靈魂的深處,尋找到一抹人性美的綠洲。
于是,我們看到了徐鐸的努力:擁擠而冷漠的當代生活現場進行原生態的呈現,對生活之痛的敏感體驗進行細膩而透徹準確的表述。小說的主人公何家寶,一直處于某種“不安全”的生存狀態之中,對他而言,沒有任何可炫耀的資本,沒有非常詩化的生活理想,“努力掙錢”就是他全部的力量源泉。他活在與生活同步的現場中,被現場生活席卷著如浮萍般在城市的各個角落飄零。這是新興的城市化進程中不容忽略的一個群體,而何家寶們正是這個繁華城市的邊緣人。他們的生存狀態,代表的是一個城市的精神底蘊與未來。在作品中,徐鐸沒有賦予何家寶任何的外部性格沖突 ,也沒有把筆伸入其心理深處進行細致描摹,而是以平和、冷靜、柔軟的敘述使其在作品中自然地呈現。但在這不動聲色的呈現中,何家寶的平實、深厚、人性的豐富被一點點照亮。在寫出其生存的痛楚后,我們更感受到了一縷縷暖人的詩意。
徐鐸對夜班出租司機何家寶的塑造,主要聚焦在三個維度上:一是對何家寶真誠、善良、重情重義的性格特征的展現。二是對何家寶生活困苦和心靈痛楚的展現。三是對何家寶情感歷程與倫理底線破滅的展現。徐鐸的故事由此緩緩展開:兩個女人,一個是何家寶的初戀情人,現在是某大醫院主治醫生,美麗而高貴。一個是漂亮而慷慨以出賣色相為生的年輕女人。他們三個人,代表了三種不同的生活方式,本來沒有任何交集,卻因為“兩個女人”的男人都不能生育,陰差陽錯地使何家寶走上前臺,不自覺地成為了替他人繁衍后代的“捐精者”。在這里,愛與恨,高貴與低賤,愛情與陰謀,浪漫與背叛,無聲地交織在一起,敘寫出人性中“時空倒置而不能打開努力的底蘊” 。何家寶的兩次“捐精”,既是小說的主要情節和線索,也暗示了這是他在特定時期內特定的生存境遇與生存意義之所在。也就是說,他貧寒的出身,卑微的社會地位,低賤的受教育背景等,都制約著他發展的路途,也制約著他對美好愛情的找尋與懷想。冷酷而功利的現實社會,必然會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來打破他心中僅存的那點“詩意的空間”。正因如此,他才憤憤地喊到:“我還不如一只雞”。在這個價值多元甚至是價值觀畸形的時代,何家寶的“吶喊”也是有雙重意義。這既是對現實的無奈與妥協,同時也是對自我內心的有力扣問。而最終,他必然還要風塵仆仆地融入到這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中……對何家寶來說,并非出自本意的“捐精”,一方面無情地打碎了他心中倫理和道德的底線,但另一方面也完成了他對自我生命的拯救與尊重,完成了對自我價值和生存意義的追問和確認。從這個層面上看,“捐精”也突出了何家寶人性的真實與豐盈。小說在營造人間的溫情:在醫生何欣欣的內心,甚至在那個告他“強奸”的失足婦女內心,要么滌蕩著對何家寶最初的憧憬與追憶,要么滌蕩著對他的感激與愧疚。這其中,男歡女愛的雙方付出仍有真情,牽掛與不舍,而不僅僅只是金錢與性的交易。而這些,就是在這個荒涼而沒有暖意的時代,散發出一縷縷照耀靈魂的人性的光輝!
從具體的話語運作上看,為了獲取敘事文本自身的純粹性,徐鐸在敘述語言上也是頗費心機的。他非常關注語言的信息密度,以及語言的口語化和節奏化。重感覺,重體驗,重語言自身的鮮活味。由于采用了第三人稱的敘述視角,這就為徐鐸的主體敘述打開了一個更加廣闊的空間,最大程度地減少了講述者在小說中的主體功能,從而使他的敘事非常溫情,非常平淡。于此同時,這種講述方式也豐富了小說的敘事視點,加快了小說情節的演進,而且把對于事件的敘述推進到心理層次。小說中有一段回憶兒時何家寶背何欣欣渡河的場景,作家的交代非常簡單,語言清晰,直白,甚至洋溢著詩性的特質。故事的流程,通過何家寶“蒙太奇”般的回溯瞬間,一下子把“回憶”引入到更深的心里層面,使得整個描寫很有畫面感,語言也很有張力。
故事是永遠講不完的,徐鐸老師還會為我們講述很多都市與鄉村里的人和事。我們期待著,這縷閃爍著溫情與詩意的敘述,會越來越多地感染著讀者們。
【作者簡介】李大偉,現任教于大連民族學院新聞專業,任系主任。曾獲得大連民族學院教學成果二等獎,曾獲遼寧省大學生廣告賽和科訊杯國際大學生影視賽優秀指導教師等20余項獎勵,指導學生獲得五十余項國家級和省級紀錄片及廣告大賽獲一、二、三等獎,制作紀錄片多次在省市電視臺播出,發表文學作品兩百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