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狐妖
記不清那個小站叫什么名字了,只記得那個小站很偏僻,坐落在大山的深處,還記得演出那晚盡管天氣非常炎熱,站長說附近村寨十里八鄉的人都還是來了。因為天熱,不由自主地喝了很多水,節目演到一半時我覺得身體沉起來。報幕下來,我環視了一下周圍,看到一個穿鐵路制服的女職工也在人群中開心地看著演出,我擠過去悄悄問她:“廁所在那里呀?”她很熱情地說;“在站臺上就有。”我提著描金繡鳳的曳地長裙,費力地擠過人群,悄悄地從鐵門處來到了站臺上。
站臺上真涼快呀,深山的風輕輕拂過,寂然而幽暗,和剛才喧囂明亮的壩子如兩個世界,周圍黑魆魆的,只有不遠處有一個隱約亮著燈的小房子,我迅速沖過去。近了……啊,不是廁所!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值班員手里拿著旗,站在離小房子不遠的地方吃驚地看著我,我心里祈禱他知道今晚有演出,祈禱他聽得到隱隱地音樂聲,不然在這樣深山的夜晚,他一定以為他看見傳說中的狐妖了。我跑過他身邊沒作停留,繼續向前飛奔。但是,前面怎么還是寬闊的站臺?怎么到處都依然一團黑?廁所到底在哪里?不行,沒時間跑冤枉路,我剎住腳,提著裙子轉身又往回跑,那個值班員看來是想去哪,看到我裙裾飛揚、叮叮當當、襟襟吊吊地去了又來,想動沒動了,被僵住了似的呆呆地站在那。我在他面前一個急剎車,高跟鞋“咯吱”一聲,他似乎被嚇了一跳往后閃了一下,我手忙腳亂地扶住頭上快掉下來的花,盡量不像個狐妖似地問:“師父,請問,廁所在什么地方?”他張大了嘴,老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舉起拿著旗子的手指向遠處,很重的某個地方方言在嘴里咕嚕著,我伸長脖子睜大眼睛才勉強聽見什么前面之類的單詞。我沒時間再聽出個所以然,想來也在前面不遠了,對他道謝后,提起長裙,又轉身狂奔而去。
這次又跑出去了多遠,無法估計,前面依然是開闊不已的筆直的站臺,身邊鬼魅一樣的枝蔓,整個站臺都回響著鼓點一樣的高跟鞋的聲音,欲哭無淚。我很清楚知道那個舞蹈只有四分來鐘,折騰這么久,現在除了向后轉,已經別無選擇,好在,跑了這一陣,汗出來了,身子沒剛才那么重了。
決定了!一咬牙,一跺腳,我提起裙子,轉身再次往回跑。那個值班員還在那,目瞪口呆地看著我這一會的工夫第三次從他身邊呼嘯而過,我跑過他時,隱約聽到他結結巴巴的嘟嚕什么“跑過了、背后”之類的廢話。
還好,不早不晚,舞蹈剛剛結束,沒有人看出我剛經歷過一段超人時速,更沒有人知道我剛才的囧況,前一分鐘,我還狼狽地像個被獵人四處追趕的狐妖,這一分鐘,我已轉換成光彩照人的主持人。有個妖精走過來,輕拈指尖在我臉上輕輕一撩:“汗”。我從容地說:“天氣太熱了。”然后拖著逶迤的長裙款款走向舞臺中央,氣息平穩地說:“請欣賞下一個節目……”
美容事件
在凱里車務段連續有兩年時間,每到暑運期間黨政工就會組織文藝小分隊下到各基層小站去慰問演出。在夏季演出是件很辛苦的事,天氣炎熱不說,皮膚還總被厚厚的妝裹著,臉上很容易出狀況,因此隊員們都經常自費購買些好的護膚品。要是有誰買了好的、新的搽臉用的東西,一干妖精就會搶上前去,攤開手掌,厚顏無恥、爭先恐后地說:“給我點,給我點試試。”“一點點”給完,膠管里空了一截,那叫一個心痛。
也是在一個小站上,站長臨時騰出一間職工的單身宿舍供我們文藝小分隊的化妝和換服裝用。我看見文藝小分隊的副隊長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地拿著一管全是洋文的新的東西在用。我毫不遲疑地向她伸出手去:“拿點來用。”她急忙瞟了我一眼,示意我別吱聲,然后摳索摸索的極其舍不得地擠了一小截在我手上,我嘟嘴示意再多點,她無可奈何地又再擠了一點給我。這還差不多嘛,我眉開眼笑地全擦在臉上、脖子上,嗯,進口貨是不一樣哦,好滑好……粘稠哦。副隊長可能怕其他妖精對她的好東西有企圖,躲到走廊那頭的洗手間去了。我只記得她畫好妝回來后問了我一句奇怪的話:“你還沒去洗臉呀?”我正把口紅涂完,對著鏡子左照右照說:“妝都畫好了還洗什么?”她還想說什么,正好小站站長找,說他們站要加兩個節目,我就忙去了。
夜幕已降臨,一切準備停當,演出馬上就要開始,趁段工會主席在作即興講話的空隙,我隨口問站在我身邊的副隊長:“你剛才想和我說什么呀?”她反應有點慢地說:“你搽了不洗臉的呀,我沒看見你去洗手間。”我笑了:“干嘛洗掉?化妝前搽可以很好地保護皮膚呀”。她奇怪地看著我,有點訝異:“洗面奶還可以這樣用?”我點頭,然后,僵住,然后……我跳起來:“什么,洗面奶?!”她退后兩步,一臉的無辜相:“是啊,你不知道?”“你又沒說,我還以為……”音響師把話筒塞給我:“別聊了別聊了,準備準備啊,主席講完了”。我腦中一片漿糊,思緒如弼馬溫放馬一樣信馬由韁、萬馬奔騰:那是洗面奶?怎么會是洗面奶?難怪那么粘稠?壞了壞了,天氣那么熱,臉上會不會冒泡泡?去洗搞得贏嗎?主席下來了,該我上了?我臺詞是什么?這叫什么站來著?……
“站地”手術
都說三個女人一臺戲,我們文藝小分隊有七個女生,你說會演出多少戲?
記得也是到了一個小站慰問,正碰上那個站的職工要和當地一個什么企業打一場籃球比賽。小站書記站長說:“正好你們來了,給我們當當啦啦隊吧,那些龜兒子太厲害了,每次我們都搞不贏。”這還有什么好說的,我們一算時間有點緊,沒關系,那就直接帶妝當啦啦隊,比完賽就演出,兩不耽誤。
比賽是在一個鄉壩場里,好像正逢趕場,有好多本地人在做生意,陽光很蓬勃,我們的隊伍那是——相當壯觀。一干睫毛夸張得蝴蝶都可以停上去的艷麗無比的女生讓我們的小站未比就先贏了士氣。比賽一開始,那邊就明顯底氣不足,經過兩個暑運的演練,我們啦啦隊的聲音絕對不是蓋的,連開始時站在我們旁邊的對方的領隊都被我們的高音喇叭逼退到到壩子那邊,有妖精擠眉弄眼說:“合適點合適點,友誼第一友誼第一呵。”然后對方一個球未進她比任何人都叫地大聲:“好球!”比賽結果不言而喻,職工們下場來興奮地說晚上我們來給你們捧場。
在小站一個簡陋的房間里,我們簡單地吃了點,開始換妝。這時我們發現有個新來的隊員沒扎耳洞。沒耳洞就戴不了耳環,和大家不統一。勝利的喜悅和興奮依然沒消除,為小站職工奉獻一場完美的演出是我們每個人的目標,小分隊里一個素有“能干婆”的妖精毫不遲疑地說:“我幫你穿耳洞”。我們都以為聽錯了,沒想到那個隊員“謄”都不打地說:“那快點!”我有點沒底氣地悄悄問她:“你穿過嗎?”她拿出我們平時用的針線包鎮定地說:“小時候,看人穿過。”我噎住,屋里一時寂靜無聲,有幾個膽小的假裝埋下頭去整理服裝。要做手術的那個反倒還鎮靜,雙眼緊閉坐在椅子上,眼皮一跳一跳地安慰我們:“沒事,我小時候看人穿過。”能干婆穿著跳印度舞的服裝,披著長長的頭紗專心地燒著針尖,藍色火苗在她的大眼睛里一跳一跳的,活脫脫沙漠里一艷麗的巫婆。看她篤定地把針對上耳朵的那一瞬間,所有人都閉上了眼睛,作好準備迎接一聲慘叫……
靜靜地,似乎連呼吸都聽的見,當我們睜開眼時,看見的是兩張笑靨如花的臉,紅豆般的耳環在我們眼前晃呀晃,大家一聲歡呼涌上前去,七嘴八舌的:“沒有血呀,不痛嗎?”“好快喲,真不愧是能干婆!”領隊又適時的來敲門了:“不要鬧了,該我們上場了!”
兩年后,我調離原來的單位,那青春歲月中激情的演出在我身后輕輕拉上了帷幕。生命中原本有那樣多的錦繡繁華,經過時不曾留意,而現在,驀然回首時,只有落花——靜靜地落滿肩頭。
【作者簡介】黃蕾,曾任鐵路學校教師、地區俱樂部宣傳干事、車務段工會干事,現任貴陽文化宮宣傳指導。20年創作經歷,在地市級報刊發表過小說、散文、詩歌百余篇,散文《紅塵》在貴州省新長征職工文藝創作大賽中榮獲三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