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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雨遼西

2015-05-04 17:53:49老藤
中國鐵路文藝 2015年1期

老藤

一場大旱所牽動著的……

一場大旱,牽動了許多人的心,盡管大自然給人類帶來的恩惠和災難人們已經司空見慣,可是,畢竟地域的不同而情況不同。此時,面對這場災難,各級黨政機關的態度如何,似乎格外引人注目。作家正是抓住了這樣一根敏銳的神經,讓我們走進了旱情嚴重的遼西地區,圍繞著這場“掐脖子”的旱情,圍繞著最底層的農民的命運,從省機關到縣領導、到鎮領導各種人物的表現令我們或感慨,或氣憤,或忍俊不禁。作家始終在冷靜地展示著這些矛盾,自然地流露自己的情感和判斷。小說結構嚴謹、語言流暢,讓我們感受到文字如清泉般流淌,似乎正滋潤著這希望的沃土,也一定會滋潤每位讀者的心靈。

省救災辦的小丁已經是第二次接到家鄉的緊急救災報告了。家鄉的吳縣長還特意給他打來了電話,說:“家鄉十幾萬受災的鄉親都眼巴巴張嘴等食呢,小丁。”

小丁的家鄉榆洲是遼西的一個貧困縣,老百姓的生活本來就不富裕,偏偏又趕上了連續四年的大旱,眼看著一座座水庫被烈日熬干了底,龜裂開來,像一個個被考古學家拼湊復原的出土陶盆,正張著大嘴向藍天渴望著什么,而那些原來像小青蛇一樣在山間跳來竄來的小河也日漸消瘦,最后變成了沒有生命的蛇蛻。靠天吃飯的農民們心如火焚,四年的大旱已經使他們元氣大傷,他們盼望著來自政府的救濟。

榆洲大旱,用他們縣吳縣長的話說叫“掐脖子旱”,這種“掐脖子旱”最邪乎,它早不旱晚不旱,偏偏在苞米拔節抽穗時旱,這時正是苞米最要命的生長期,此時大旱,這一年的苞米就沒有收成了。榆洲的主要農作物就是苞米,這苞米遇上了災,榆洲的百姓就等于塌了半個天。

小丁是從榆洲考學出來的,對窮且多災的家鄉有著太多的牽掛,當他畢業分配到救災辦工作時,他激動得好幾夜未睡好覺,家鄉一向多災,人稱十年九旱,自己這一回可以為家鄉做一點事了。可他到了救災辦才知道,什么熱旱水澇的,到了這里就見怪不怪了,正如醫院的醫生面對死亡一樣,死者的家屬可以嚎啕大哭、悲痛欲絕,而醫生們則是司空見慣、一臉冷漠。這也難怪,救災辦每天接到的報告全是救災申請,如果每天都那么悲天憫人心情沉重,還不得憂郁出個毛病來。時間一長,小丁也被同事們的樂天情緒所同化,他可以一邊翻閱災情通報,一邊輕吟著那首《同桌的你》。不過榆洲的救災申請一來,小丁還是很當一回事的,這不僅因為榆洲是家鄉,縣長又來過請他關照的電話,而且他在農村的哥哥家也遭了災,哥哥來信說要是遭災的農民得不到救助,在青黃不接時就會有人逃荒。

小丁第一次接到榆洲的報告時,徑直去找南處長,小丁不過是個科員,基層報告的擬辦處理意見需要南處長拿。

南處長是機關的老人,已接近退休的年齡,前幾年患了痛風的毛病,一直沒能根除,這使南處長思想負擔很大,眼看著一頭保養很好的青發就一天天謝了頂,南處長心里急,便用額上的一縷頭發向后攏過去,想掩飾暴露無遺的頭頂,但這種欲蓋彌彰的做法效果不佳,遠遠望去,南處的頭頂便成了一個交通上的單行標志。

南處長正在翻一本叫《杏林秘笈》的書,對小丁送來的材料看也沒看,道:“放桌上吧。”

小丁想提示幾句,又一時找不到話說,只好離開處長的辦公室。正要推門離開時,南處長忽然道:“小丁,小丁你過來,張燕不是在減肥嗎?你告訴她,要吃螺旋藻,減肥效果絕好。”

張燕是小丁對桌同事,比他早兩年到救災辦,與出身寒門的小丁相比,張燕卻有個在省人大任職的父親。但張燕除了說話很直以外,并沒有高干子女的架子,她長得玉潤珠圓,頗有貴妃姿態,這些日子正愁著減肥呢。

小丁回來把處長吃螺旋藻減肥的話傳給了張燕,張燕將信將疑,就起身去問南處長這減肥妙方出自何處。一會兒,張燕回來了,拿著一張《遼沈晚報》,指著報縫里一則百十字的廣告對小丁說:“服了,一張晚報都能榨出油來。”小丁問怎么回事,張燕道:“今天晚報你我都看了,怎么就沒看到報縫里這則廣告,還是南處長心細。”小丁桌上一堆報紙中找到今天的晚報,比劃了好半天,才找到這則減肥的廣告,廣告上的字太小了,像女人臉上的雀斑,不注意很難辨得清。

現在,小丁是第二次接到榆洲報告了,報告里還附了幾張災情的照片,從照片上看,大田里的苞米簡直劃根火柴就能點著火,災民急需資金轉產自救。

上一次小丁把報告交給處長,直到今天尚無下文,如果這一次再放到處長桌子上,估計結果也不會樂觀,因為處長桌子上有厚厚一摞報告,處長只能先挑那些媒體關注、上級領導有批示的報告來辦理,工作中抓主要矛盾、區分輕重緩急依次辦理這是處長的拿手本領。南處長曾對他說過:機關之事,切忌一個急字,緩則穩妥,急易生亂,沒有哪個領導喜歡毛毛躁躁的下屬。小丁對此印象深刻,記雖記住了,但一遇事就忘了這教誨,改不了火燎屁股猴上樹的毛病,為此他幾次暗暗罵自己不爭氣,災情遠在幾百里開外,你一個小科員著急上火頂個屁用?

因是周末,機關浴池免費開放,張燕剛洗完澡回來,臉紅撲撲的,一頭濕潤的長發披散著,她一邊系著頭發一邊對小丁說:“這周五的浴池簡直就像奧斯維辛的毒氣室,連口氣都透不過來,還是你們榆洲的溫泉好,洗一次身上能滑溜三天。”

溫泉?張燕一句話提醒了小丁,他一拍腦門道:“我怎么忘了溫泉泥?”

榆洲的溫泉可謂小有名氣,據說唐玄宗攜楊貴妃來巡視營州,在溫泉流連洗濯,盤桓三日,為此,楊貴妃還題字勒石以為紀念,榆州溫泉碑刻一直保留到“文革”時期才遭人毀壞。傳說的真假無從考證,但榆洲溫泉能祛痼疾、療瘡疥、健精神是有史可查的。小丁想:南處長為痛風所累,何不請他去榆洲走一遭呢?一來可洗洗溫泉,緩解一下痛風痛苦,二來也可順路察看一下災情,盡早提出救災良策,豈不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思忖再三,小丁沒有帶報告,他敲開了南處長的門。

“什么事?小丁。”南處長精神不錯,他剛剛從朋友處尋到一個治療痛風的偏方,朋友告訴他這偏方北京的大領導都用過,不敢保百分之百能治愈,但可保證百分之百有療效。

“處長,您聽說過榆洲溫泉嗎?”小丁問。

南處長點點頭,問:“榆洲溫泉怎么了?”

小丁想了想,說:“我有個遠房親戚,也患痛風,路都走不了,在榆洲溫泉里泡了半個月,你說怎么樣?現在能上山放羊了,你說這是什么道理?”

大概是久病成醫的緣故,南處長對痛風還真能說出個一二,他點點頭道:“痛風屬于內分泌失調,該進的在進,該出的不出,自然就會擁堵,中醫講通則不痛,溫泉水一泡,血液循環加速,擁堵疏通了,疼痛也就會緩解,就是這么一個道理。”

小丁決定趁熱打鐵:“處長,您怎么不去溫泉試試呢?”

“我?”南處長搖了搖頭說,“工作這么忙,我怎么還能請假去泡溫泉。”

“工作要緊,身體更要緊。”小丁說,“榆洲是我的家鄉,我負責聯系。”

“可是,我們以什么理由去呢?總不能說去洗溫泉吧。”南處長有些動心,一支圓珠筆在手指間折著跟頭,兩只眼睛卻在轉來轉去。

小丁不失時機地道:“榆洲剛剛送來一份報告,說他們縣遇到了旱災,災情挺重,幾萬戶農民恐怕要絕收,縣里希望咱救災辦能扶持一下,讓這些農民盡快轉產自救。”

南處長把圓珠筆往桌上一拍,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對小丁道:“明天就去榆洲,實地考察災情。”

小丁的心一下子狂跳起來,想起南處長緩則穩妥的忠告,便控制住內心激動,故意不動聲色地說:“好的,我馬上就去聯系。”

就在小丁推門離開的時候,南處長又叫住他,小丁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他擔心處長變卦。

“你把榆洲的報告馬上送給我。”處長這樣說。

新式奧迪轎車在并不平坦的101國道上疾駛。

處里能有這么一臺新式奧迪,這全都是南處長的功勞,本來上級給的是一臺帕薩特的指標,滿打滿算才二十六萬,南處長找到了主任,說:“你把這二十六萬給我就行了,至于買什么車我自己想辦法。”主任也難得下面有這樣的積極性,便說:“老南你就看著辦吧,不過不許弄出影響來。”南處長說:“我這張老臉下去化緣,能有什么影響。”就這樣,南處長從下面化緣來了十萬,加上那二十六萬,就買了一臺新式奧迪。

南處長坐車一向坐在后面,張燕暈車,便主動坐在了前面副駕駛的位置上,這樣一來,小丁便和南處長并排坐在了后面。開車的是小馬,南處長同學的兒子,剛從部隊復員安置在救災辦。

夏季的遼西大地最讓人滿意的季節,因為遍野的莊稼裸露的土地披上了一層偽裝,連綿不斷的石質山也都被吐綠的荊榛和野草裝扮得郁郁蔥蘢,如果不是持續的干旱使大大小小的河流干涸見底,這田野上的景致還是能令人萌生詩意的。小丁雖然喜歡詩,偶爾也寫上幾篇,但今天無論如何也萌發不了吟詩作賦的興趣,透過車窗,看著一幕幕翻過的遼西大地,小丁不僅生出了幾多感慨。

遼西本來水草豐茂,到處是參天古樹,后來大清國修建避暑山莊,跑到遼西伐木砍樹,遼西便遭劫難,導致了今天的處處荒山禿嶺。再后來,人口遽增,燒荒墾地,牧場草原快速退化,形成了這滿目黃塵的貧瘠之地。從龍城飛將的碑刻到契丹王候的古墓,從北燕蜿蜒的長城到塵封五千載的女神祭壇,本來有一道歷史的靈光明滅不息,但這靈光今日隱身何處?走進遼西,如同走進了一條沙礫中生滿紅柳的河床,因為缺少水的滋潤,連鵝卵石似乎都要皸裂。

“你在想什么?小丁。”一直在閉目養神的南處長不知什么時候注意了小丁,看到小丁一副傷感的樣子,他盯著小丁問。

小丁從遐想中回到車里,笑了笑說:“我在想遼西大地上的故事。”

“好啊,那你給大家講個故事吧,省得大家犯困。”南處長來了興致,他伸手捅了捅坐在前面的張燕,道:“提提精神兒,聽小丁給咱們講個段子。”

小丁一下子難住了,自己哪會講什么段子,可南處長既然點了將,自己又不好拒絕,便耍了個心眼兒道:“處長,咱來個女士優先,先請張姐講,張姐講完了我講,最后您也得來一個,怎么樣?”

張燕被小丁稱為張姐,其實比小丁大不了幾歲,人雖然開朗,但一聽段子臉就紅,小丁將她的軍,她一下子急了,道:“這樣不行,要講也得處長講,領導帶頭嘛。”

“行,處長先講。”小丁附和道,“現在是少數服從多數,二比一,處長您就講吧。”

南處長喜歡講段子也喜歡聽段子,據張燕講,南處長有一個很精致的筆記本,上面記滿了從網上下載和平時道聽途說來的各種段子,南處長立志退休后要編一本當代版的《世說新語》。

南處長說:“好吧,我先拋磚引玉,給你們講個段子,一會兒你倆一人一個,誰不講中午就罰酒。”

南處長幾乎沒假思索,就脫口道:“有一對夫妻,下崗后在大街旁賣油條,因為賣油條的地方正是小區居民晨練必經的路段,所以順道買油條的人特別多,需要排隊。這一天早晨,兩口子賣著賣著,那個男的內急,便讓女人自己賣,他則一遛小跑直奔拐彎處的一個墻角,排在前面的人都在買油條,誰也沒注意那跑到墻角的男子,但排在后面的一個女知識分子,眼光卻跟著那個男子一直到墻角,眼看著那個男子解手后如釋重負地走了回來,恰好也輪到了這個女知識分子買油條,那男子伸手便抓了幾根油條放在秤上,稱完了這女的卻不要,那男子很奇怪,看著油條,再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女人的臉,不知是何原因,那女的搖搖頭,也不說話,就是不要秤上的油條,男的想再換幾根油條,一旁的老婆明白怎么回事了,她便推開丈夫的手,自己拿了幾根放在秤上,稱了稱,那女人滿意地包好油條走了。剛走出去不遠,男人的老婆嘟囔道:‘他摸了一下你就不要,昨夜我摸了他一宿,你倒拿去了。”

南處長話聲一落,小丁一下子笑出聲來,連一向不茍言笑的司機小馬也笑個不停,只有張燕強忍住笑,臉紅紅地問:“為什么非要用個女知識分子,男知識分子就不行嗎?”

南處長沒有回答張燕的話,卻裝作認真地說:“小張你下回買油條,眼睛可不要亂看吶。”

輪到張燕講了,張燕道:“我不會講段子,我中午安排你們吃飯,段子就由南處長替我講。”

南處長道:“這不行,你安排吃飯還得我花錢,這算是你請還是我請?”

張燕掏出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簡單吩咐了幾句,便回過頭來道:“妥了,就在國道邊,二房鎮,吃點農家飯。”

小丁驚訝地說:“想不到張姐在這樣的地方還有同學,該不是婚前好友吧?”

張燕責怪道:“小丁你也跟處長學壞了,什么婚前好友,人家是鎮黨委書記,我們在省黨校輪訓時的同學。”

“你看你,小張,你說一句話打擊兩個人,我怎么把小丁教壞了?”南處長接著張燕的話問。

“都怪你的黃段子,小丁本來是一張白紙,現在可好,都讓你給寫滿了黃段子。”張燕頭也沒回地說:“小丁要是將來出了事兒,你這處長可要負領導責任的。”

南處長哈哈大笑,道:“好,我負。”

小丁被張燕說得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會出什么事?”

張燕回過頭,臉紅紅的對小丁說:“一斑窺全豹,一葉知天秋。”

小丁想說什么,又不知從何說,這時,車子恰好駛入二房鎮,講段子的事便擱置下來。小鎮恰好逢集,農民們以路為市,擺攤叫賣,國道上擁擠不堪。張燕說鎮政府就在路邊,過了集市就是。從熙熙攘攘的集市中擠出來,再走百十米就是二房鎮政府了。鎮政府是一幢老式的二層樓,樓頂上插著一面新換的國旗,鮮艷的紅旗給土灰色的樓房添了些生氣。院子中央是個磚砌的花壇,壇中植被茂盛,但顯然不是園丁種植的,像是自然生長的樣子,花壇的正中是一匹花崗巖雕塑的駿馬,這馬的動作很夸張,夸張得有些不協調,在基座上有四個大字:萬馬奔騰。小丁端詳了一會兒,心想:明明一匹馬,怎么是萬馬奔騰呢?

張燕的省黨校同學、鎮黨委書記周小新正站在門前迎候,在他的身后是鎮長、副書記、副鎮長一干人,小丁數了數,正好六位。鎮長很年輕,姓皮,是縣委辦下派的,從喜歡橫向掃描的眼神兒看就知道見過世面;副書記是個女的,脖子細而長,一件天藍色連衣裙很時尚;其他位四位副鎮長小丁記不住姓氏,但看上去都缺少運動,腰帶松垮垮的,放任小腹下垂。

在進行了一番介紹之后,周書記把大家領進鎮機關大院旁的一個飯店,飯店門面不大,名字也好,叫國家羊湯,南處長問:“什么叫國家羊湯”,周書記說:“店老板姓國,這是國姓的國,不是國家的國。”小丁尋思:國姓的國不也是國家的國嗎?國家羊湯里面很干凈,只是羊肉膻味很足,好在南處長幾個人不忌口,到遼西不喝怎么成?周書記早就點好了一桌子菜,都是些羊肝、羊血、羊肚、羊雜碎什么的,最惹眼的是一大盤手撕羊肉。

周書記說:“現在不能去像樣的地方了,就將就將就吃點便飯,老同學別挑理。”

一旁的皮鎮長補充說:“菜一般,酒卻是好酒,是周書記自己帶的。”

小丁看了看桌上的酒:果然是一種地方名酒,出自鄰省的避暑山莊,酒瓶上的商標很有皇家氣派。他便掃了張燕一眼,張燕微笑著,她并沒有因為飯店的不夠氣派而生氣。

酒桌上,南處長一句話令小丁心頭發熱。南處長說:“到遼西吃飯,就像到了家里一樣有胃口。”

有些少白頭的吳縣長已經在望鄉梁上等了一個鐘頭。他干枯的頭發在陽光下蓬松著,似乎每一根頭發都要開叉,以證明榆洲旱情的嚴重。

望鄉梁是榆洲和鄰縣的交界處,榆洲送迎重要的客人都在此梁進行,兩縣辦公室的人戲稱望鄉梁是交換戰俘的地方。

站在車來車往的馬路上,吳縣長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吳縣長是個土生土長的當地干部,大部分時間是在鄉鎮當一把手,到縣長的位置上時間不長,很想有點作為,但苦于天不作美,他當縣長兩年,偏偏遭遇連年大旱,對于榆洲這個農業縣,農業不豐收政績就出不來,換屆選舉時,自己是榆洲歷史上絕無僅有的滿票當選,不為當地百姓做成點事,總覺著有愧于人代會上那385個圓圈。昨天晚上,接到小丁電話,說南處長要來察看災情,他激動了好一番,要知道,省救災辦可是舀不空的大水缸,隨便舀幾瓢,榆洲的旱情就會緩解。

小丁因中午喝了幾杯酒,有些似睡非睡,坐在前面的張燕先發現了站在望鄉梁上的吳縣長一行,她對后面的南處長說:“可能要來大人物吧,你們看前面還有電視臺的記者呢。”

南處長伸頭看一眼,說了句:“形式,干部當大了就喜歡搞形式。”

小丁睜開眼,車就要駛過梁上了,吳縣長一行人尋找什么似的往車內張望,小丁一眼就認出了吳縣長,忙說:“停車,快停車,人家是迎接咱們的。”

小馬停住車,車已經駛過了吳縣長一行人幾十米,小馬只好把車倒回來,小丁忙不迭推門下車,朝還在東張西望的吳縣長喊道:“吳縣長,我們來了。”

吳縣長一行人這才知道剛剛駛過的這車就是他們要迎接的貴客,紛紛擁過來,那個扛著攝像機的縣電視臺記者跑在最前面,像個沖鋒的戰士。南處長、張燕也都下了車,小丁一一做了介紹,吳縣長很熱情地與大家握手,寒暄了幾句后,小丁悄悄把吳縣長拉到一邊問:“安排住哪里?”吳縣長說:“全縣最好的賓館了,你是知道的,東山賓館。”“不行。”小丁悄聲說:“趕快改住榆洲溫泉。”

吳縣長沒敢多問什么,就吩咐身邊的人落實去了。他對南處長道:“處長坐了大半天的車,就先到溫泉休息吧。”

南處長卻擺擺手道:“不要先休息,我們來是察看災情,吳縣長還是先領我們去遭災的農田看看吧。”

吳縣長深深地點了點頭,按南處長的意見,去一處遭災的農田察看。

車上,小丁關切地問:“處長,您這么馬不停蹄,身體能吃得消嗎?”沒等南處長回話,坐在前面的張燕開了口:“小丁,你沒看人家帶著記者嗎?直接去賓館,你讓人家攝錄南處長泡溫泉嗎?”

小丁拍了一下大腿,心想:這個吳縣長,這么整景干什么,難怪南處長要堅持下農田了。

吳縣長把南處長帶領到了一塊轎車可以直接開到地頭兒的農田,田里種著玉米,但因為缺水,玉米都長得可憐巴巴的,南處長艱難地彎下了腰,用手在土地里扒了扒,都扒到了玉米的根部了,還不見一點濕土,南處長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旱情毋需多看,其實只要站在公路上望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大家正要回頭上車,張燕卻對一位陪同的女干部說要上廁所,女干部四處望了下,見不遠處有幾戶農家,便領著張燕去了。中午吃飯時,張燕被周書記一干人敬了不少酒,張燕不勝酒力,后來干脆以水代酒,喝了八大杯礦泉水,因而她急著上廁所是情理之中的事。

輕松后的張燕一上車,便對小丁道:“小丁,你家鄉的老百姓真苦,炕上連領炕席都沒有。”

小丁點點頭,道:“農民中有相當一部分就靠幾畝地,遭了災,能不能吃上飯都是問題。”

南處長皺了皺眉頭,批評說:“你們不要以偏概全,我們現在不是總體小康了嗎?遭災只是個別現象,農戶努努力,政府幫幫忙,一咬牙難關就過去了,怎么會有吃不上飯的事情發生呢?”

南處長的話雖然不是開玩笑,但小丁和張燕都不再做聲,小丁知道自己這話說得不應該,就在前幾天,南處長代表救災辦接受了一家中央級大報記者采訪,采訪話題就是救災工作的普及性和及時性,南處長談得非常好,其中有“在我省無一戶災民不得到救助,無一個災民不積極自救”的名言。兩句話前一句是說政府救災的力度,后一句是說受災群眾的精神,可謂滴水不漏。辦里分管救災工作的賈副主任對南處長的答記者問給予了充分肯定,賈副主任是有著博士學位的年輕干部,在美國進修兩年,講話好夾雜幾句英語,平時總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南處長是得到他表揚的第一個下屬,也是唯一受表揚的下屬。

榆洲溫泉是一個有著悠久歷史的溫泉,歷史雖久,但古建筑卻沒留下一個,現在的幾家療養院都是新建的,因來洗浴的客人少,療養院的經營不太景氣。吳縣長選擇了最好的一家洗浴中心來安排南處長一行,晚飯也就自然安排在洗浴中心的餐廳。

由于有小丁的交待,晚飯時特意多上了幾道鮮魚。南處長一坐下,笑容就開始綻放,全不受剛剛所看到的災情的影響,此一時,彼一時,多年的救災工作經驗使南處長練出了一種演員般的本領,一會兒熱淚滾滾,一會兒笑聲朗朗,這種快速角色轉換的本領叫小丁贊嘆不己。

因為有接待限制陪酒人數的規定,吳縣長沒有帶更多人,只帶了肥頭大耳的民政局長老朱。吳縣長一向務實,不喜歡花架子,就拿陪酒來說,這是基層干部很頭疼的一大頑癥,往往是上邊來一個,下邊陪的一大幫,誰不到場就好像是誰不重視,可吳縣長就不這么看,一有陪酒的場合,他就對下屬們說:“人家是看我這縣長到不到,你們到不到無所謂,到了人家也不在乎,你們趕快回家陪老婆孩子吃飯去吧,就舍出我一個人糟踏算了。”一開始,大家都感謝吳縣長,少了應酬,好了身體,合了家庭,這是一件多好的事情,可時間一長,幾個有點酒癮的人就多了議論,說:“好事都讓縣長一個人占了,縣長的肚皮鼓了,大家的肚皮卻癟了。”話傳到吳縣長的耳朵里,吳縣長一笑了之,這陪酒的規矩卻沒有改。

吳縣長勸酒非常實在,他把茶杯擺在桌上,打開瓶白酒,正好倒了滿滿五大杯,除了司機小馬外,每人面前放了一杯。吳縣長道:“要是瞧得起我,瞧得起榆洲,這酒就必須喝。”

小丁和張燕沒有說什么,他倆在看南處長,南處長不喝,他倆就有理由拒絕,而南處長痛風嚴重,這酒是萬萬喝不得的。

南處長依舊只是笑,他一邊吃魚一邊對吳縣長說:“你讓小張和小丁喝吧,我這酒自然會下去。”小丁和小張堅持讓南處長先喝,南處長想了想道:“這樣吧,吳縣長先喝,然后是朱局長,小丁、小張,按這個順序我收口。”

處長真會把酒喝下去?小丁疑惑地看了看張燕,張燕也有些奇怪,一般情況下,南處長的杯子里是不讓人倒酒的,今天吳縣長給倒了一大杯,他并沒拒絕,難道說南處長到了溫泉要開戒?

吳縣長聽南處長這么一講,二話沒說就把一大杯酒干了,接著肥頭大耳的局長也把酒喝了,輪到了小丁,小丁想,這酒自己不喝等于給吳縣長出難題,也硬著頭皮喝了。張燕知道躲不過,她乘大家看小丁喝酒時,悄悄把杯中的酒倒到了茶杯中里,然后換成一杯礦泉水,所以小丁一喝完,她便裝作很艱難地徐徐喝盡了杯中水,直把小丁嚇得雙目圓睜,好家伙,張姐今晚豁出去了。

南處長的笑容更加燦爛,他端起酒杯對吳縣長道:“我的酒這樣安排,你看行不行,我花錢雇人喝,一杯酒五十萬!”

“南處長說話當真?”吳縣長問。

“我從來是說到做到。”南處長微笑著說。

“好,這酒我替處長喝!”吳縣長接過酒杯一仰脖,一杯白酒倒進了喉嚨。

這頓接風酒喝得天翻地覆,朱局長為南處長喝了三大杯,當場就溜到了桌子底下。吳縣長自己喝的不算,光替南處長就喝了四大杯,這樣加起來,榆洲就有了三百五十萬的救災款。小丁和張燕也沒少喝,張燕借著酒勁說自己有個表妹要介紹給小丁,小丁將信將疑,說:“你不是祝英臺給梁山伯說媒吧,我可容易殉情啊。”張燕道:“現在時興什么你知道嗎?時興姐弟戀。不過,可惜你沒機會了。”一句話,把小丁涼在遐想的半道上。

把南處長安排進溫泉洗浴后,吳縣長讓人把朱局長扶到房間醒酒,他則對司機道:“去縣醫院,我快挺不住了。”

司機和吳縣長感情不錯,心疼地勸他道:“以后別這么舍命喝了,還是身體要緊。”司機知道吳縣長心臟不好,幾次酒后擔心在家里出事,都是在縣醫院住的。

吳縣長沒有說話,心里在想:多要二百萬那,這是救命錢啊,我這個當縣長的就是喝死也得喝,畢竟三百八十五個圓圈啊。

周日,南處長在溫泉游泳池暢游了幾圈,穿上浴服在躺椅上休息。小丁不會游泳,端了杯茶送過來,南處長拂拂手:“公共場所的茶不要喝,我包里有,沏我的。”

小丁看到躺椅邊茶幾上有個很精致的防水綢包,打開一看,是一大四小五個玻璃瓶,大的是水杯,小的是四個玻璃罐,包里還有一個叉匙,雞翅木的,很雅致。

“半匙六安瓜片,三分之一匙連翹芽,四分之一匙黑枸杞,五片西洋參,放在一起然后沖水泡即可。”南處長吩咐。

“這么多講究呀?”小丁一邊按南處長說的做,一邊自言自語。

南處長微微笑了笑:“這是養生之道,是一門學問。”

小丁說:“我知道六安瓜片是名茶,其他三樣就不懂了,處長能指教一下嗎,讓我也長長見識。”

“連翹,解毒清熱,是夏季佳飲;黑枸杞益腎氣,中年人不能不用;西洋參提高免疫力,可解疲勞,三樣東西樣樣是寶呢。”南處長張口即來,可見學問在胸。

看著南處長有滋有味地品四味茶,無事可做的小丁提出要去見見他哥哥,順便再了解一下農村的災情。南處長點點頭,說一定要替他問個好。張燕說也想下去轉轉,就要求陪小丁一起去。小丁想,張燕在處里負責材料綜合,給辦里起草報告,肯定是她執筆,帶她到農村去看看也好,多掌握一些一手素材。吳縣長要派人陪著,小丁謝絕了,小丁悄悄地對吳縣長道:“你把南老爺子伺候好就行了,我和張燕你就不用操心了。”吳縣長也知道小丁對家鄉的一切都了解,便讓人在小丁的車上裝了兩袋大米,說:“你回家總不能空著手吧,兩袋米在城里不算什么,在遭災的農村可是大禮呢。”小丁謝過了縣長,便由小馬開車,拉上張燕,離開了榆洲溫泉。

小丁哥哥家在一個叫喇嘛井的村莊,離縣城有六十多公里,小丁在這個村的小學讀了六年書,然后上鄉里的初中,城里的高中,后來又考上了大學。小丁是哥哥帶大的,六歲時,小丁的父母因病去世,比小丁大十五歲的哥哥便承擔起撫養弟弟的責任,他省吃儉用,一直把小丁供上了中學,年過三十多歲的他才成家。在農村,四十歲的人都有了孫子,三十歲娶媳婦是誤時過季,這個年齡能娶個什么樣的媳婦是可想而知的,哥哥結婚那天,小丁看著有些智障的嫂子心里很不是滋味,要是沒有自己的拖累,哥哥絕不會娶這樣的媳婦,哥哥在生產隊解體前,還當過隊長兼民兵排長,也算個有頭有臉的人。

盡管是沙石路,但因長期未下雨,鄉路很平,沒有深陷的車轍。小丁在車上想著哥哥和智障的嫂子及兩個智障的侄子,心里有一種淌血的感覺,他覺得老天真的不公,嫂子智障就智障吧,為什么兩個侄子也會這樣?

車窗外的大田里看不到干活的農民,田野顯得很空曠,路邊有些楊樹不在樹冠長叉,伸枝生長,竟在楊樹的主干上長滿了一些細長的樹枝,一根接一根,樹葉細密,遠遠望去,這楊樹像一只只倒立的大毛毛蟲,據說這也是天旱造成的奇景。

“農村生活真好,多恬靜啊。”坐在前面的張燕說。張燕是在省城長大的,對農村生活很陌生,盡管在救災辦經常有下鄉的機會,但一般也都到縣城就打住了,像今天這樣深入下來的機會幾乎是沒有的。

“哎小丁,你在這個喇嘛井有沒有小芳呀,或者有沒有你還惦記的女同學?”

張燕本來是想開個玩笑,但這倒提醒了小丁。小丁的確有個同學在喇嘛井小學教學,叫朱顏,她和小丁一直同學到初中畢業,因為家里窮,朱顏在初中畢業時報考了中師,沒能繼續讀高中。小丁在大學二年級時,中師畢業的朱顏被分配回自己的母校喇嘛井小學教學,朱顏是喇嘛井小學最漂亮的女孩,像《小芳》那首歌里唱的一樣:長得美麗又善良。小丁相信,朱顏當年一定是喇嘛井小學所有男生心中的女神。參加工作后,小丁曾給她寫過一封信,不知什么原因朱顏沒有回信。張燕這一提醒,他拿定主意去看看朱顏。

哥哥家是兩間老式的石頭房,房頂是用白灰和爐渣錘成的,幾十年了,不漏雨,養著雞和鵝的院子里,有兩棵盆口粗的棗樹和一棵桑樹,農村有前不栽桑,后不植柳的說法,小丁幾次動員哥哥伐了這棵桑樹,哥哥總是舍不得,桑葚可以賣錢呢,每次哥哥總是這么說,小丁也知道,自己能完成學業,也的確有這棵老桑樹的一份功勞。

憨厚的哥哥一見到小丁竟什么話也說不出來,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倒是智障的嫂子不怕人,在小丁介紹同行而來的張燕時,嫂子竟說了句:“弟媳婦,真俊。”嫂子這么一句話,把張燕的臉說成了石榴,一向嘴快的她竟被噎住了,好半天,才道:“大嫂真會開玩笑。”

哥哥的家里幾乎是家徒四壁,好在嫂子雖然智障,但還是很愛干凈的,一面大炕鋪了紅方格地板革,使屋里亮堂了不少,小丁和張燕坐在炕沿上,沒等小丁說話,張燕先開了口。

“你家也遭災了嗎?”她問。

大哥點點頭,道:“村里大部分絕收,最好也就是一成年。”

“有什么辦法補救呢?”張燕又問。

大哥把頭低得很低,小丁知道此刻的大哥是擔心張燕看到他眼里的老淚,所以才這樣低著頭。正在這時,村長二江來了,二江人沒進院,聲音先到了:“救星,救星回來啦!”

小丁迎出門來,握著二江的手,道:“二江哥,我哪里是什么救星。”

二江是喇嘛井村村委會主任,五短身材,聲音卻洪亮,村民習慣叫他村長。

“鄉親們都盼著你回來呢。”二江說著,見到炕沿上的張燕,愣了一下,問,“這位是……”

“我的領導,張科長。”小丁怕二江猜錯,忙給張燕安排了個職務。張燕是主任科員,又管著處里的綜合,而小丁分管信息,小丁這樣叫張燕領導也說得過去。“這位是丁二江,村委會主任。”小丁介紹道。

“我是小丁的同事,來察看災情的。”張燕很簡單地介紹了自己。“丁主任來得正好,咱們村民們采取什么辦法自救呢?”張燕不是來嘮家常的,她仍然關心自己應該關心的事。

二江在炕對面的凳子上坐下來,從上衣兜里掏出一盒力士香煙,遞給小丁,小丁擺擺手說不會,二江想遞給張燕,猶豫了一下,終于沒有遞,又把煙裝回了口袋。小丁知道二江不抽煙,他口袋里帶煙是為了招待上級來的領導。

“自救嘛,有三種辦法,”二江說,“第一種是毀掉苞米,改種夏菜;第二種是青貯,就是讓田里這些不長穗的苞米還繼續長,長到一定時候把它割下來貯存到窖里,做飼料,搞畜牧業;第三種是農業損失副業補,組織農民外出找點活兒干,掙點工錢養家糊口。可這三種辦法哪一種都需要一定的資金呵,現在的村民種子化肥都搭進去了,哪來的錢搞自救?”

張燕說:“村長,你領著我走幾家看看好嗎?”

“中。”二江滿口應允,又道“我不指派,你說看哪家就看哪家。”

小丁也想跟著去看,卻被張燕阻止了,道:“都是鄉里鄉親的,你不去也清楚,你難得回來,就陪你哥嫂說說話吧。”小丁一想也是這個道理,自己要是去了,鄉親們有些話還不好說。

二江領著張燕在村里走,幾個看熱鬧的孩子在后面跟著,孩子們不說也不笑,只是好奇地跟著看,因為張燕穿了一套質地很考究的套裙,孩子們感到很稀奇。

張燕先是點了一棟土坯房,二江領著她進了院子,房門沒有關,二江徑直走了過去,對炕上躺著一個老人喊:“老六,省領導看你來了。”

被稱做老六的老人頭發和胡子幾乎一般長,一件分不出是白還是灰的汗衫罩住了他瘦骨嶙峋的上半身,一雙空洞的眼神令張燕感到一絲涼意。

老人想說什么,卻忽然咳了起來,一咳就咳個不停,二江只好領張燕走出這散發著霉味兒的土坯房。“老六是因病致貧,氣管炎,老婆死得早,有一個兒子外出打工了。”

“這是特例,不遇上災年也是這個樣子吧。”張燕說。

“不是災年他的兒子就可以在家照顧他了,現在兒子一走,老六可慘啦,天天靠鄰里送點吃的將就活著。”

“不能送養老院嘛?”張燕說。

“不夠條件,老六才五十五,又有兒子,這樣的條件敬老院是進不去的。”二江無奈地說,“老六怕是熬不過這個夏天了。”

張燕又選了一戶院落較為整齊的人家,從紅磚房子看,應是村里富裕戶。進到屋來,見戶主是個中年漢子,二江介紹了張燕后,那漢子眼也不抬,依舊蹲在地上抽煙,手中在擺弄一個夾耗子的鐵夾。女主人忙著讓坐倒水,還責怪丈夫說:“別鼓搗了,現在耗子比人還精,你能夾得住?”

中年漢子放下了手中的夾子,對二江道:“咱喇嘛井遭了災,連耗子都欺負咱,我兩條好好的麻袋,硬是讓耗子給毀了。”

二江不悅了,呵斥道:“你別耗子耗子的,這是省救災辦的領導,來了解災情的。”

中年漢子依舊不看張燕的臉,對著二江道:“救災、救災,四年啦,喇嘛井得過一塊錢?”

二江搖搖頭,對張燕說:“你選了個好人家,比牛還犟。”

中年漢子說:“這不是犟,這是志氣,這年頭兒,靠誰也不如靠自己。”

離開了中年漢子的家,張燕不想再看了,災區百姓的日子這么個情景她是沒想到的。“我們回去吧。”張燕對二江說。二江有些過意不去,他以為是剛才這戶人家傷了張燕的面子,就解釋說:“剛才這混球的話你別往心里去,老百姓現在越來越難調理了,老天爺這么一旱,人人肚子里都憋著一股火。”

張燕點了點頭,她的確被剛才這個漢子的話打動了,四年大旱,喇嘛井沒得過一元錢的救災款!

兩人正往回走,冷不防就從一個矮土墻院子里跑出一個婦女,她一把扯住二江,道:“村長你勸勸二奎吧,要出人命了。”二江和張燕隨那婦女進了院子,見堂屋的正中,一個赤膊漢子正在青灰色的磨刀石上磨一把殺豬刀,那把長長的殺豬刀刀鋒很利,但漢子還是不滿意,刷拉刷拉磨個不停,二江喝問:“二奎,你要干什么?”

“殺人!”二奎頭也不抬,只是用力磨刀。

二奎的老婆告訴二江,他家的耕牛被鄉林業站強賣了,二奎氣不過,要去找林業站的人兌命。張燕不明白原因,問二江:“鄉林業站有什么權力強賣人家的耕牛呢?”

二江講,縣里出臺了一紙封山禁牧的規定,但在鄉里,這規定怎么禁也禁不住,農民們還是把牛羊往山上放,鄉里經過研究,就告示全鄉,今后凡是在山上抓到散放的牛羊,六小時內領回的罰款,六小時后不領的由林業站強賣。二奎的牛就是這么被捉住的,二奎拿不出四百元的罰款,牛就被林業站強賣了。

“你不要做傻事二奎,我問你是牛值錢還是命值錢?”二江勸二奎。

“他們的命比我的命金貴,一兌一我不吃虧!”二奎很犟。

因有張燕在場,二江想盡快息事寧人,他對二奎道:“你把刀先放著,我明天到鄉里幫你要牛還不行嗎。”

二奎停了磨刀,抬起頭問:“當真?”

二江指了指張燕道:“當著省里干部的面,我能騙你?”

二奎打量了一下張燕,把刀往地上一扎,道:“好,我明天等你話,大不了魚死網破!”

張燕觀察了一下這漢子的家,見除了一臺電視外,恐怕再值錢的就是他那被強賣的牛了。

回到小丁哥哥家,小丁已經去了喇嘛井小學,張燕給小丁哥哥留下二百元錢,也和二江到學校來了。

剛到小學的門口,見小丁紅著眼睛正從學校里出來,看到村長,小丁說:“二江哥,朱顏怎么會這樣?”

“朱顏老師呀,村里對不住她啊。”二江說,“前年她上課時,大雨把校舍的房蓋澆塌了,為了救孩子,她左腿被砸了個粉碎性骨折,因為耽誤治療,結果截了肢。”

小丁剛才見到了他的同學朱顏,但他萬萬沒有想到朱顏會拄著單拐,朱顏見到小丁時,先是一愣,下意識地把一只單拐往身后藏,導致身體失去了平衡,晃了個趔趄。小丁搶步過去扶住了她,他感覺到朱顏的身體在發抖。很快,朱顏恢復了平靜,一臉燦爛的微笑對著小丁,小丁又看到了記憶中那個“美麗又善良”的朱顏。朱顏帶小丁走進辦公室坐下,問她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朱顏微笑著說:“意外,一次意外而已。”她說得很輕松,好像失去一條腿對于她來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她很認真地端詳著小丁,忽然說:“你能回喇嘛井看看,說明你不忘本。”

小丁的腦子一直被朱顏那只空空的褲管擺來擺去,他不明白這么一個同學心目中的女神怎么說殘就殘了呢?他想起給朱顏寫信的事,就問當年是否收到他寫的信。朱顏說信收到了,本來要回的,結果校舍坍塌受了傷,等傷好上班后,寫信的事就擱置了。她依舊笑著說:“都什么時代了,發個電郵多快,還寫什么信呀。”

離開喇嘛井小學,小丁告訴張燕,這一次見到朱顏,除了第一眼是驚詫外,其他時間朱顏一直在笑,可自己卻想哭。

二江要留吃飯,小丁和張燕謝絕了。二江說:“旱情你們都看了,橫豎撥點款項吧,最好帶著籠頭下來。”二江說的帶籠頭就是點對點救助,別的單位挪占不了。

回榆洲溫泉的路上,小丁一直沒有說話,到溫泉一下車,小丁猛地拉住了張燕的手,用力握著不松開,說:“張姐,你在省城熟人多,請你幫我個忙。”

張燕拽出被攥疼的手,紅著臉問:“什么事?只要姐能做的不會推脫。”

“我想給朱顏安個義肢。”

張燕沉思片刻,道:“姐沒看錯你,這事姐給你辦。”

在離開榆洲溫泉的那個早晨,已經連續一個多月未見絲雨的天空突然變得多云起來,南處長臨上車時,吳縣長仰臉看了看天空,對南處長說:“南處長要給我們帶來祥雨啊。”

南處長也望了望天空,道:“該下雨了。”

張燕和小丁在早晨都收聽了天氣預報,今天是多云,并沒有下雨的預報,兩人沒有說什么,和吳縣長及送行的人握了握手,便上了車。

南處長最后一個上車,他的目光在送行的人群中搜尋那個電視臺的記者,昨晚,泡完溫泉后他打開了房間里的電視,在中央臺新聞聯播之后,縣電視臺播放了他視察災情的新聞,記者的攝像非常專業,始終都是以一個右側面來表現他,使他禿頂的特征得以掩飾,所以他很想和這位記者握一握手,可惜今早這位記者沒有來。

回到了省城,南處長果然責成張燕來起草災情報告。張燕接受了任務,只用了一個下午,就在電腦上敲出了一份情況詳實的報告,在最后的建議里,張燕提出了一個撥四百萬救災款的意見,征求小丁的看法,小丁算了算,說:“重點受災戶是兩萬戶,每戶平均二百元計,是四百萬,雖然是杯水車薪,可如果都用在刀刃上,也會幫老百姓度過難關的。”

報告送到南處長那里,南處長正在自己沖泡他的四味茶,他對張燕報告的文字一向很放心,看也沒看,便問:“你建議撥多少款?”

“四百萬。”張燕回答。

“多了。”南處長說,“依我的經驗,這種情況最多三百五十萬。”

張燕忽然明白了在榆洲溫泉那天,南處長為什么只讓吳縣長他們替喝七杯酒,原來南處長早就有三百五十萬的譜了。

“三百五十萬,就差五十萬。”張燕說。

“我們不是發工資,我們是救濟。”南處長端著四味茶吹了吹,辦公室里頓時洋溢起一種沁人的藥香,他把茶杯放到鼻子底下聞了聞,做了一個貪婪的深呼吸,然后說:“記住,提出報告時,盡量不用整數,具體到個位、十位才可信。”

張燕說:“榆洲太苦了,真是不到基層,不知災情之重。”

南處長放下手中的茶杯,道:“小張,我快到站了,這個處長也當不了幾年了,我希望你能順利接我班,可你有時候太感情用事了,這樣會影響工作的,凡事要跳出感情的圈子來審視它,這樣你就會更穩妥、更理智。”

張燕執拗地道:“榆洲的情況我是親眼所見。”

“可我們只去了榆洲,遼西那么多縣市都在受旱災,你知道他們的情況怎樣?你給榆洲四百萬,其他的縣市會怎么想?所以,要平衡、協調,孔子說過:中庸之道,要允執其中,古人的話是哲理名言啊。”

“我還是堅持四百萬,其中五十萬撥款,算給我和小丁的面子,三百五十萬是你酒桌上獎勵人家的,那個肥頭大耳的朱局長為了這可都溜到桌子下面去了。”

南處長的臉一下子不自然起來:“你個小張,酒桌上的話也算數嗎?”

張燕離開了處長的辦公室,四百萬的數目她沒有改。南處長有些無可奈何,在經過一番斟酌之后,他終于同意就以四百萬的數目上報。他把報告交還張燕時,道:“我這張老臉等著主任的耳光呢。”

小丁一旁說:“處長,您是福星,您去了趟榆洲,榆洲就下了場透雨,昨天我接吳縣長的電話,他還說要是南處長早去半個月就好了。”

報告交給了主管救災工作的賈副主任。賈副主任接到報告后,利用一個周六的時間,單獨帶司機去了趟榆洲,他沒有驚動地方,只在鄉路上轉,察看路邊苞米的生長情況。

由于下了一場透雨,久旱的苞米爆發出驚人的生命力,幾天時間,就由干瘦枯萎變得茁壯茂盛,賈副主任看著這一片片綠油油的苞米地,臉色也漸漸地有些綠起來,他氣呼呼地對司機道:“不用再轉了,回去。”

周一一上班,賈副主任就召集南處長、張燕和小丁到他的辦公室開會,南處長情知不妙,他對張燕說:“你只許聽,不許反駁,也不許辯解,知道嗎?”

張燕說:“那要看主任大人批評得對不對。”

南處長有點急,道:“你就少說兩句吧。”

來到賈副主任辦公室,賈副主任正抱著膀子靠在椅子上等他們,見三個人進來了,賈副主任嘴里吐出兩個字:“坐吧。”

“你們的報告我看了,為了核實你們報告中的災情,前天,我專程去了趟榆洲。”賈副主任停住話,一雙犀利的眼睛盯住南處長,好一會兒才問:“你說我看到了什么?”

三個人沒有想到這位博士出身的主任會如此工作務實,竟然親自跑了趟榆洲,不僅有些肅然起敬。

“我看的情況與你們報告中的情況完全不一樣,你們說我該相信文字呢還是該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兩個你都該相信,因為文字中的情況是我們的眼睛所見,我們的眼睛和您的眼睛功能是一樣的。”張燕聽出了賈副主任的話中有話,很顯然,主任的話里有指責。報告虛假之意,這使起草報告的她感到委屈,她忘了南處長的囑咐,當即予以還擊。

“小張。”南處長用肘部拐了張燕一下,道,“我們聽主任把話說完。”

賈主任笑了笑,笑得很專業,眼角連一絲笑紋都沒有,聲音像吹進甕里的風,能搖動人的神經。

“我不說你們的報告了,我說點題外的話吧。我強調過多少次,我們救災辦的同志要以實為實,切忌瞞報,這是我們的工作性質決定的,我們的財政還非常困難,之所以擠出一部分救災款來,目的是為真正受災的人雪中送炭,因此,我們要替國家、替人民管好這些救命錢,不能人家請幾頓飯,送一點土特產品,我們的政策界線就松動,就拿人情做交易。要知道,中國的問題出就出在人情上,為政,講鄉黨,結果形成了一個又一個官場上的小圈子;經商,講友情,結果形成了數不清、追不起的三角債;治學,講關系,結果文理不通的論文也有人叫好評獎。因此,只要人情的鏈條不一刀剁斷,中國的事情就永遠是一團解不開的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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