侗語植物命名與分類初探

王俊芳　石林　龍宇曉

摘要：侗族人民對(duì)生活地域的植物資源的認(rèn)知和利用反映到侗族人民的語言中，就形成了內(nèi)涵豐富的侗語植物名物系統(tǒng)。侗語對(duì)植物的命名方法主要有兩類：一類是植物類別詞+植物專名；另一類是物種名稱或?qū)Ｃ卣餍栽~或詞組。侗語中植物命名方法不僅具有顯著的民族特性，且反映了其命名和分類的特征及文化內(nèi)涵。

關(guān)鍵詞：民族名物學(xué)；侗語名物；植物分類；植物命名

中圖分類號(hào)：H272 文獻(xiàn)標(biāo)識(shí)碼：A 文章編號(hào)：1674-621X（2015）01-0095-04

侗族是一個(gè)“稻林兼作的山地民族”，世居在黔、湘、桂三?。▍^(qū)）交界及鄂西地區(qū)，居住地水土肥沃、山林眾多，森林和植物資源極為豐富。其生存的地理環(huán)境深刻影響著本民族的語言及文化。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侗族人民對(duì)這些植物資源的認(rèn)知和利用反映到侗族人民的語言中，形成了內(nèi)涵豐富的侗語植物名物系統(tǒng)。本文擬就侗語的植物命名方法和侗語植物分類進(jìn)行探析，以了解侗語名物系統(tǒng)中生物命名的基本規(guī)律、特征及其文化內(nèi)涵。

一、侗語植物的名稱和命名方法

侗族地區(qū)生長的植物多種多樣，植物資源與侗族的生活息息相關(guān)，在長期與豐富的植物打交道的過程中，侗語中產(chǎn)生了大量的植物名稱。這里主要以與侗族人生活密切聯(lián)系且口語普遍使用的植物種類為收錄對(duì)象，對(duì)其進(jìn)行分析研究。

（一）植物的名稱

根據(jù)1989年版《辭?！返慕忉尯投x，植物是生物的一界，包括藻類、苔蘚、蕨類、裸子植物和被子植物等，已知約30余萬種，遍布于自然界?！爸参铩币辉~最早見于《周禮·地官·大司徒》：“一曰山林，其動(dòng)物宜毛物，其植物宜阜物，其民毛而方；二曰川澤，其動(dòng)物宣鱗物，其植物宜膏物，其民黑而津；三曰丘陵，其動(dòng)物宜羽物，其植物要覆物，其民專而長；四曰填衍，其動(dòng)物宜介物，其植物宣莢物，其民皙而瘠；五曰原隰，其動(dòng)物宜贏物，其植物宜叢物，其民豐肉而庳?！泵褡迳飳W(xué)調(diào)查研究的成果表明，各民族對(duì)于他們生活周圍的各種植物及分類幾乎都有本民族的名字。侗語的詞匯中也有許多種植物名稱，卻缺乏“植物”這一專有名詞，即缺少一個(gè)植物類屬總稱的上位詞。在侗語的詞匯里，“mungx nyenc”表示泛稱的“人”，也有“人類”之意；“due xengp”表示“牲畜、動(dòng)物”。專有名詞“植物”在侗語里沒有具體的詞來表示，只有表示各種植物的類別和各種植物的專稱。例如，“樹類”，侗語里稱為“meix”，而屬于樹類植物的專稱有“meix duil”（李樹）、“meix liongc xuh”（榕樹）、“meix pagt”（杉樹）、“meix dangc”（甘蔗）等。

（二）植物的命名方法

侗族人對(duì)于植物的命名與其他民族也有相似之處，對(duì)其命名的方法我們先舉例進(jìn)行說明。

例 1：

漢名 楓樹 馬耳萊

侗名 meix||yaop

mal||kap max

侗義 樹 楓樹（專名） 菜 耳朵 馬

從例1 中可看出，在“||”前是說明該植物的類別，在“||”后則是植物的專稱或表示植物的特征。此類的命名方法反映了侗族人意識(shí)里對(duì)植物“屬”的認(rèn)識(shí)。例如，對(duì)于“樹”這一大的植物類別，還因?yàn)椤胺N”的區(qū)別而有不同的名稱，這一類的詞有“meix yaop”《楓樹）、“meix baenl”（竹子）、“meix pagt（杉樹）”、“meix ledx”（栗子樹）等。這些詞中，專有名詞可以單獨(dú)用來表示這一物種，但是單說會(huì)誤解成材質(zhì)或果實(shí)，如“l(fā)edx”《板栗）是表示果實(shí)，如果要強(qiáng)調(diào)“樹”這一植物類別，就必須要在專有名詞前加上“meix”。

例2：

漢名 山姜 玉米

侗名 xingp||jenc oux||xul

侗義 生姜（專名）山 米 珠子

例2 中，在“||”前是植物的名稱，而在“||”后則是表示植物的特征?！皒ingp jeylo”說明了植物“xingp”（生姜）生長的環(huán)境是“jenc”（山上）；“ouxxul”形象地表示了玉米這種植物像“xul”（珠子）一樣。

從上述兩個(gè)例子可知，侗語中植物的命名主要是從其特征入手，形象地說明該植物，這些命名的方式及其構(gòu)詞詞序與侗臺(tái)語族中其他民族語言如壯語的植物名稱得名，存在著某些方面的相似之處。具體而言，侗語對(duì)植物的命名方法有兩類：一類是類別詞+植物的專用名稱或表示植物特征的詞（詞組）；另一類是植物名稱+表示植物特征性的詞（詞組）。

1.“類別詞+植物的專用名稱或表示植物特征的詞（詞組）”命名方法

“類別詞+植物的專用名稱或表示植物特征的詞（詞組）”命名方法還可分為以下幾個(gè)命名特點(diǎn)：（1）“類別詞+植物的專用名稱”命名。如：“meix yaop”（楓樹）、“meix pagt”（杉樹），“meix”（樹）是一類植物的大類，借助現(xiàn)代植物分類學(xué)術(shù)語，他是“屬”，有植物的類名，“yaoio”（楓木）、“pagt”（杉木）是植物品種的名稱，都屬喬木?！癿eix baoc”（柚子樹）、“meix ledx”（栗子樹）、“meix baenl”（竹子）等都是此類命名法。（2）“類別詞+植物形態(tài)特征”命名。如：“real ads”《青萊），“mal”（萊）是類名，“ads”意思是“割、鋸”，“青菜”葉子形狀如鋸子一般是有齒的。這種命名方法的詞還有“real kap max”（馬耳萊）、“oux xul”（玉米）等。（3）“類別詞+植物顏色特征”命名。如：“buc mant”（南瓜），“buc”（瓜）是類名，“mant”意思為“黃色”，“南瓜”的外皮和瓜肉顏色都是黃顏色，所以在侗語里黃顏色的瓜即為“南瓜”。這種命名方法的詞還有“maenc pap”（紫薯）、“buc sup”（青瓜）、“real sup”（泛指青萊）等。（4）“類別詞+植物氣味特征”命名。如：“jaoldangc”（甜藤），“jaol”（藤）是藤本和蔓生植物類名，“dangc”在侗語里的意思是“糖”，而“糖”的味道是甜的，甜的藤即為“jad dangc”。此種命名法還有“gueel aemc”（苦瓜）、“mal scmt”（酸萊）等詞。

2.“植物名稱+表示植物特征性的詞（詞組）”命名方法

“植物名稱+表示植物特征性的詞（詞組）”命名方法，根據(jù)植物特征性還可分為植物的形態(tài)特征、顏色特征以及生長環(huán)境特征：（1）“植物名稱+植物形態(tài)特征”命名。如：“hugs jaenv air”（雞冠花），“nugs”（花）是植物名，“jaenv aiv”意思是“雞冠”，像雞冠一樣的花即“雞冠花”?！皁ux xul”（玉米）、“l(fā)ac kap not”（木耳）等詞也屬此類命名法。（2）“植物名稱+植物顏色特征”命名。如：“bagc bagx”（白蘿卜），“bagc”（蘿卜）為植物名，“bagx”意思是“白色”，侗語中通體雪白的蘿卜即為“bagc bagx”（白蘿卜）。此類命名法還有“bagcbagx”（胡蘿卜）、“baenl naeml”（紫竹）、“baenlpap”（楠竹）、“naos yak”（紅色魚香菜）等詞。（3）“植物名稱+植物生長環(huán)境”命名。如：“xingpjenc”（山姜），“xingp”（姜）是植物名，“jenc”意思是“山”，生長于山上的野生姜即為“xingp jenc”（山姜）?！癲oh magx”（花生）、“baenl naemx”（水竹）、“ius naemx”（水蕨萊）等詞也屬此類命名方法。（4）“植物名稱+植物氣昧特征”命名。如：“ius aemc”（苦蕨萊），“ius”（蕨萊）為植物名，“ae-mc”指味道苦澀，味道苦澀的蕨萊即為“ius aemc”（苦蕨）。此類命名法還有“ius eengl”（甜蕨菜）、“baenl aemo”（苦竹）、“gueel aemc”（苦瓜）等詞。

3.侗語詞匯中有一部分植物名稱是以其根、莖、葉、花、果實(shí)等來命名。例如：“ngingv”（葛根）、“xingp”《生姜）、“wadx”（折耳根）等植物名稱是以其根來命名；“ius”（蕨萊）、“sunl”（剌）、“xongk”（酸苔，一種野菜）等植物名稱是以其莖來命名；“yangc dongc”（一種樹名，用其樹葉做烏米飯）、“paop”（茶油苞）、“saeml”（一種野菜葉子，可做酸湯魚的香料）、“naos”（魚香萊）等植物名稱是以其葉來命名；“xul liuuc”（杜鵑、杜鵑花）是以植物的花來命名；“sangl”（木姜子）、“jac”（茄子）、“ids”（葡萄）、“baoc”（柚子）、“l(fā)edx”（栗子）、“l(fā)agx beee”{枇杷）、“l(fā)agx yank”（絲瓜）、“l(fā)agx ngoe”（梔子）等植物名稱是以其果實(shí)來命名。

4.部分的植物名稱是以專名直接命名，即這個(gè)詞在侗語中有專屬的名稱。例如：“xingp jox”（菖蒲）、“jiux”（藠頭）、“l(fā)ianh siul”（辣椒）、“nyov”（河里的青苔）、neit（浮萍）、doul（青苔）、yange ags（一種杜鵑樹）、liongc xuh（椿樹）、yaemt（蒿萊）、“gaml”（細(xì)葉藍(lán)靛）、“l(fā)ae”（蘑菇）、“ngaih”（艾草）、“biags”（芭蕉）、“biuds”（一種粘人衣服的野草）、“aos”（桑樹）、“angh ek”（百合）、“aenl”（野芹菜）、“aenv”（小韭菜）、“nangc”（竹筍）、“edl”（五倍子）、“baiv”（辣柳菜）、“baoc”（水藻）、“baenl”（竹子）、“baengx”（火草）、“pagt not”（柏樹）、“denh”（藍(lán)靛）、“dongc pup”（蔥）、“noul”（一種野香料）、“l(fā)agx sis”（茱萸）、“songebegs”（松樹）、“suih”（一種喂豬的水草）、“sudx”（草薺）、“jaI”（茅草）、“saop”（巴芒草）、“xanh”（紅稗）等。

二、侗語中植物的分類系統(tǒng)

侗族作為山地稻作民族，既挖地造林，也種稻養(yǎng)魚。所以，侗族人對(duì)植物的分類是按其在生活中的實(shí)用性來劃分的，侗語口語中常用的植物名稱基本都屬于生活型和經(jīng)濟(jì)型植物。這些植物的種類包括：“jaol”（藤類）、“maenc”（薯類）、“nyan-gt”（草類）、“buc”（瓜類）、“duil/demh”（果類）、“meix”（樹類）、“mal”（萊類）、“oux”（谷類）、“doh”（豆類）等。

“jaol”，指藤本和蔓生植物，又分為可食用和不可食用。在車江侗語里這類詞有：“jaol dangc”（甜藤，此藤的汁液可做三月粑）、“jaol ngingv”（葛藤）、“jaol maenc”（紅著藤）、“jaol buc”《瓜尖兒）、“jaol doh”（豌豆尖兒）；“jaol meix”屬于不可食用的藤本檀物，指的是樹上長出來的藤，可用來當(dāng)繩子；“jaol ids”（葡萄藤，指葡萄這株植物）?！癿aeno”，指塊根、塊莖類植物。這類詞有：“macho pap”（紫薯）、“maenc meix”（木薯）、“maenc mieec”（漿紗線用的野著）?！癗yangt”，草類植物。這類植物人基本不可食用，一般用來喂養(yǎng)牲畜。“saep”（茅草）、“jal”（巴芒草）、“bangl”（禾草）、“neit”《浮萍）、“doul”（青苔）、“suih”《一種可喂豬的水草）。“Bue”，指瓜類植物，或者稱“gueel”，“gueel”為漢語借詞“瓜”。在榕江的車江地區(qū)，對(duì)于后來引進(jìn)的瓜類植物，其名稱都統(tǒng)稱為“gueel”。如香瓜、西瓜，要么就說“gueel”，要么就直接用其漢語名稱；而“苦瓜”更是直接從漢語借八稱為“gueel aemc”。“buc”應(yīng)該是本民族詞，這類詞有：buc mant南瓜、hue sup青瓜、buc jubs冬瓜、buc gaeml白瓜等。從這兩個(gè)詞中也可看出，“gueel”類的瓜更偏于水果類植物，而“buc”更偏于萊類植物?！癲uil/demh”，指果類植物。侗族人把“duil demh”作為水果的統(tǒng)稱，但是“duil”和“demh”是有區(qū)別的，“duil”的果子個(gè)頭要比“demh”大。例如“桃子”可以稱為“duil”，“梨子”是“duil yeic”；而“苞或莓”等小果則稱為“demh”，“demh daoe”是“櫻桃”，“demh suie”則是“蛇苞”，“demh liongc xuh”則是指榕樹結(jié)的果子。“meix”指樹木，包括喬木、竹子、少數(shù)的灌木等。侗族聚居地山林比較多，村寨周圍都植樹，且侗族居住的桿欄式建筑所用的材料都為杉樹，侗語里與“meix”有關(guān)的詞也非常豐富。如：“meix pagt”（杉樹）、“meix yaop”（楓樹）、“meix songe begs”（松樹）、“meix liongc xuh”（榕樹）、“meix minx”（柿子樹）、“meix duil”（李樹）、“meix baoc”（柚子樹）、“meix ledx”（栗子樹）、“meix baenl”（竹子）、“meixguaos”（香皮樹）、“meix yaemx”（香椿樹）、“meixxeec”（茶樹）、“meix yeenl”（卷煙樹）、“meix xupliuuc”（杜鵑花）等；侗語中還有一些植物的桿或莖也稱為“meix”，例如“meix bogx”（白芋苗，主要指可食用的莖部分）、“meix dangc”（甘蔗）、“meix li-anh”（指一株成熟的辣椒苗）、“meix jac”（指一株茄子苗）?！癿al”指蔬菜，一般都是可食用的。這類植物的名稱有：“mal ads”（青菜）、“mal bagx”（白菜）、“mal semt”（酸萊）、“real ngaemc”（韭菜）、“mal kap lqfitax”（馬耳萊）、“real yaemt”（苦蒿萊）、“real bagc”（蘿卜萊）、“mal aenv/”（細(xì)葉韭菜）、“mal yaemx”（香椿）等?！皁ux”是五谷，指禾谷類作物。作為一個(gè)稻作民族，侗族人非常善于種稻，侗族各地區(qū)水稻的品種繁多，在侗語中關(guān)于禾谷類作物的詞匯特別豐富。例如：“oux gax/jiml”（秈米）、“oux lail/jos”（糯稻）、“oux megx”（麥子）、“oux jedc”（稗子）、“oux biangs”（小米）、“oux xul”（玉米）、“oux dongc saent”（茭白）、“ouxmaot”（扁米）等。“doh”指豆子、豆莢等。如“doh songc”（黃豆）、“doh bagl miax”（刀豆）、“dohxangc angl”（豇豆）、“doh ngeec”（豆芽）、“dohmagx”（花生）、“doh biigx”（篇豆）等。

三、結(jié)語

綜上所知，侗語中的植物名物系統(tǒng)是侗族在長期的生活、生產(chǎn)實(shí)踐中對(duì)客觀世界不斷深入了解的結(jié)果。豐富的植物名稱不僅體現(xiàn)了侗族人在其生存環(huán)境中積累的大量植物知識(shí)，而且也充分反映了侗族人對(duì)客觀事物的形象感知。侗族人缺乏抽象思維，而對(duì)于事物的認(rèn)識(shí)和感知都必須通過形象、具體的話語來進(jìn)行描述。侗族先民在沒有自己文字記述本民族語言的情況下，對(duì)植物詞匯的傳承只能在口傳文化的環(huán)境中產(chǎn)生，因此，侗語植物的名稱不僅具有明顯的民族語言特點(diǎn)，而且還有著知識(shí)傳承的功能。也正因?yàn)槿绱?，研究植物的名稱對(duì)于了解一個(gè)民族的文化和認(rèn)知，具有很高的學(xué)術(shù)價(jià)值。但是，隨著信息化、多樣化的語言環(huán)境以及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惡化，侗語詞匯也遭受到了很大的沖擊，侗語中很多的植物名稱詞的詞義已逐漸弱化或轉(zhuǎn)移、改變。面對(duì)如此不容樂觀的語言變化，對(duì)侗語植物名稱詞的研究更是不容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