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湖

圍著湖轉了一圈才發現雁鳴湖已經不是我印象里的雁鳴湖了，雁鳴湖變了，變得讓人驚奇。

有幾年沒來了。此番，一踏進這個碧綠、繁麗、優雅、紛繁的內陸湖，突然于不經意中，發現湖里多了江南景致，多了大大小小的建筑群。遠遠看去，這些紅白相間的建筑隱在綠樹間，水鳥在天空中翱翔，游船在湖面上蕩漾，蘆葦頂著白云悠然地涌動，好一幅淡然的丹青水墨，令人遐想，令人陶醉。

說來，這倒也不是它特有的美景，無論江南還是北國，那一方勝景，只因有了水便開始燦然起來，如詩如畫的境界里，又有誰能知道它的前世今生？萬千世界里，但凡每個人都要忙著辦自己的事，而這么好的景色，哪有時間專門跑過去欣賞。所幸，有這樣的筆會相邀，我們才能抽時間走湖，一覽這一美好的自然，即便這樣，我敢說，生活在這里的人已經習慣了這里的風景，不小心，就被眼睛忽略過去了。然而，當我們走近，再走近之時，天水恬潤清幽，田野空靈曠逸，我們瞬間便被它征服了，這種美天底下少有。

走湖是一種享受，坐在布滿青苔的水泥臺上休息，四周靜寂得能聽見水鳥覓食的聲響，蘆葦一排接一排倒向湖心，它們在追趕著夕陽?？諝馓鸾z絲的，可以看見湖面上泛起的薄霧，好像是雁鳴湖披上了一帕輕紗，朦朧中透著清冽。

也來不及多想，幾乎是撲進雁鳴湖的風光里，或者說是跌進這些誘惑里。閑適的心境里，湖水碧如藍天，亦如柔軟的絲綢，慢慢地、軟軟地攤開來，找不到一丁點兒雜質，看不透顏色，也看不透水深，就這么慌慌張張地綠著，美麗著。

我就喜歡被這些肆無忌憚的綠色包圍，哪怕隱在這綠里走不出來。

都說《詩經》里的水是清瘦的，讓人看一眼，便憐愛起來，心疼起來，而這里的水確乎豐怡、勝庶、柔綿，有著肥實的質感和飛揚的靈氣，《詩經》里的水沒有，我知道，古人也和我一樣是袒護著這些湖水的，相思的湖水，愛得波紋連著戀人的心緒，愛得纏綿滄桑，愛得恍恍惚惚，愛得置身其中卻又忘乎所以，那份熱愛是發自內心的。

有了水，鳥鳴也是潮濕的，這些云朵的漣漪隨著湖水怡然擴散，曼妙地演繹著自然的律動，連著我的心。遠處，成群的水鳥在空中飛翔，它們圍著蒲草、蘆葦，在天然的繁殖場地嬉戲，那份超然，連著激動。

整個湖都在展示，掏出心窩地展示，一條條棧道九曲十八彎地穿過，營造出悠遠的詩意，木頭棧道，那句拐進湖里的詞，鍍著淡淡的金色，在天水之間古色古香地押著韻腳。棧道下的水心平如鏡，一點也不慌張，倒是我們覺得自己仿佛是從《詩經》里、古風里趕來的，趕著自己的圣水泱泱，趕著三千佳麗。

我想，這個時候，若是趕上馬車，穿著長衫，完全可以走進說書人的情節里，浩渺的綠波里，誰也走不出這些柔水覆蓋的夢幻中。

雁鳴湖的美不能用一個詞語來形容，那些樹，那些景點，都是點綴。

站在湖邊，湖水一碧千里，淋漓的水追著我拋下暖暖陽光，微風里有一兩句古人的詩。我再也不去翻閱《詩經》里那些寡淡的水，相思的水：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蒹葭采采，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此時，除了陶醉，你還能擁有什么。湖水纏綿，音樂縹緲，我們只能沉靜其中，只能把歡喜和晴朗的心境打包，灑在陽光里。還能說什么，曠野蒼茫，蘆葦蕭索，只有你，在水一方。

那就繼續走吧！透過這些薄霧，和湖邊水草和菖蒲同行，它們搖著一個個毛茸茸的暗紅尾巴兒，汪洋恣意，旁若無人地在水邊張揚，野性十足，沒有絲毫的怯意。還有那些不知名的野草，也是那么毫不示弱地洶涌著，好大的氣勢，霸道刁蠻，幾乎遮住棧道，就這樣不要命地瘋長著，漫展著，霸占著一方天地，恣意的性格風一樣的隨意，一蓬蓬野生的細軟，招搖著湖水的肥美，有夢，也有期待。我一直不明白，這些野草可是從《詩經》里溜來的，是頂著陽光一路趕來的，不然，怎么會這樣有生機。

幾個孩子鬧著要坐船，我也想加入進去，把心交給藍天。

帆船帶著幻想起航了，我閉上眼睛，沐浴著陽光，身上暖暖的，身邊是帆船濺起的清涼的寒，細細的風在耳畔輕拂著，伸出雙手，觸摸可人的薄霧，我發覺自己是在仙境里了。

蘆葦千稈萬稈地搖曳，盈韌挺拔，分明是聞雞起舞的俠士，浩浩蕩蕩，向南來北往的人致敬。鏗鏘的英姿里，有相知的恩惠，有相悖的悲憫。船兒就在這些美好里穿行，猛然抬頭，可見一只只飛鳥，在碧綠的藍天上振翅高飛，這些季節里排著長隊的葉子，當年曾是雁鳴湖的一襲水草，如今已是風雨江湖上的一滴墨，慢慢浸染歲月深處的一句古訓。我設身處地，猛然覺得自己就是這湖上的一只鳥，抑或一株植物，也和它們一樣，都有著青蔥和滄桑的面容。

湖水浩浩湯湯地涌來，遠處是輕霧繚繞的荷……此刻，遠離了都市浮華，城市喧囂，一切都拋在腦后，盡情地享受雁鳴湖天空上獨有的那份純藍，還有偶爾從這份純藍里飄下的一群飛鳥送來的悅耳又舒心的問候，真愜意??！我祈禱能讓時間靜止在這里，讓熱愛綿延不斷。我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但我確已情不自禁地戀上了這美麗的雁鳴湖畔，戀上了這湖上帆船的溫暖懷抱。

分不清是在北國還是江南了，都一樣了，不是嗎？

水中有園、園中有水。拙政園讓人流連，園內林木蔥郁，水色迷茫，景致自然，南方園林中的“堂一、樓一、亭六”在這里體現得淋漓盡致。竹籬、茅亭、草堂與自然山水融為一體，簡樸素雅，一派自然風光。水中有島，池畔點綴亭榭小筑，顯得疏朗、雅致、天然，彰顯了中原人的拘謹和溫和。

雁鳴湖的美不僅如此，還有月亮灣，還有荷塘映月、鳥島覓趣、翠堤春曉、拱形碧波、柳林含煙、農炊夕照、湖邊垂釣，很多很多，我都顧不上了，只能把雁鳴湖海一般的胸懷，海水一般深記在心里，讓雁鳴湖波瀾不驚的寧靜在夢里徘徊。

走湖，讓我懂得很多，面對平靜而浩渺的湖水，猶如面對此后的紅塵歲月，沉穩淡定，心如湖寬，心如湖平。

深秋的晚風自湖面上吹來，夕陽西下，我裹了裹衣衫，踏岸而歸。好遠了，雁鳴湖還在腦海里波光粼粼。

回家，從此揣一顆看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