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漢字檢字法史論

平保興

摘 要 民國時期新發明的漢字檢字法至少有121種。上海是漢字檢字法發明及論爭的中心，《民國日報》副刊“覺悟”是漢字檢字法論爭的重要學術平臺。漢字檢字法大發明和大論爭帶給我們的問題值得反思。

關鍵詞 民國時期 漢字檢字法 大發明與大論爭

一、引 論

民國時期，國內掀起了一股漢字檢字法發明和論爭的熱潮。自此以后，關于這一時期新發明的漢字檢字法的數量，可謂眾說紛紜。蔣一前（1931）說有72種，另說是77種（蔣一前 1933：631—654）。李良肱（1947）認為，漢字檢字法有102種，盧震京歸納的新檢字法有104種（鄧詠秋 1999：43）。目前學界還是多援引蔣一前的觀點。（黃恩祝 1993：158）筆者認為，對民國時期漢字檢字法眾說紛紜的觀點進行深入探究，有助于我們更加全面和完整地了解漢字檢字法大發明和大論爭的進程。

二、檢字法大發明和大論爭的成因

民國時期漢字檢字法大發明和大論爭是由內、外合力形成的。首先，從檢字法本身來看，20世紀初是中國傳統學術向現代學術過渡的轉型時期。這時，傳統的檢字法已不合時宜，舊有的說文部首法、康熙部首法、聲韻法和筆數法暴露的缺點日漸增多。最古老的說文部首法將文字分為540部，以當時學人之看法，其問題有三：一是無天然次序，二是字義多為常人不解，三是字體與當時流行字體相去甚遠。康熙部首法存在部首不易確定和無一定次序等缺點（盧震京 1958），因此有人喊出了“打倒康熙字典”“打倒康熙字典才有緒了”的口號（張鳳 1928）。此外，聲韻法因音而異，南北差異懸殊。筆數法同筆字多，檢索慢。因此，為學術長久進步之計，舊有的漢字檢字法非改革不可。

其次，從所處時代看，民國時期漢字檢字法是伴隨中國社會發展而產生的。在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感召下，中國知識界紛紛向西方學習，要求改革束縛中國學術的落后治學方法。“我們現在治國學，必須打破閉關孤立的態度，要存比較研究的虛心。第一，方法上，西洋學者研究古學的方法早已影響日本的學術界的，而我們還在冥行索涂的時期，我們此時應該虛心采用他們的科學的方法，補救我們沒有條理系統的習慣。第二，材料上，歐美日本學術界有無數的成績可以供我們添無數借鑒的鏡子。”（盧震京 1958）“近日注意索引問題者前后相繼已不乏一二十人，而其動機不外二種。一為專治字典編纂排列問題，一為專為圖書索引之便利問題。若沈祖榮，胡慶生，桂質柏，杜定友及最近王云五之‘號碼檢字法及‘四角號碼檢字法（聞擬于東方雜志二十三卷第三期發表）及萬國鼎此君在東方同卷第二期所發表，皆足以證明現今談索引問題已成為公共研究問題，普通社會已急切的覺將漢字索引法之需要。”（歐陽哲 1996：101）

民國時期的漢字檢字法還受到國內外檢字法的重要影響。這種影響主要表現在，一方面受日本先分筆畫、后分部首、再以筆畫數排列的辭書排列法的啟發。另一方面，學習和吸收蘇俄學者發明的漢字檢字法，如1916年魯森堡（O.Rosenberg）的五段排列漢字檢字法，華胥氏（W.W. Wasiliew）1814年發明的按漢字右旁或最低或最顯著的筆畫排列法。此外，民國漢字檢字法新發明還借鑒同行好的方法或經驗，如法國人加勒爾氏（J.M. Callery）1814年發明的中國音韻檢字法。（林語堂 1926：155—161）“號碼之意，我得之于美國書記們收藏信件，先化字母為數目之法，復筆的強定，我受暗示于林語堂先生。以角為主之法，我乃受王岫廬先生的影響。數方格的意思，乃從張天方（鳳）先生的《形數檢字法》中借來。分體是大致從部首法的指導。庋擷二字乃暗師古時‘永字八法之意。我雖作些變通組結之事，但亦不過如一個朋友所罵。‘弄小巧而已。法國伯希和先生函問：‘何故以古音讀庋擷二字？我答曰：‘音別有訓。此詭潔也，何足以稱創造？”（劉夢溪 1996：30，43）

三、漢字檢字法大發明

在中國檢字法發展史上，民國時期漢字檢字法的發明盛極一時，成就卓越。筆者認為，其特點在于：一是參與發明的人多，有發明成果者達80余人。二是新發明的檢字法多，保守的統計有121種。

1911年至1919年，國內發明的檢字法有4種。它們為高夢旦的歸并部首法，林語堂的漢字索引制，馬瀛的個體數碼檢字法和歸并部首法。高夢旦率先提出改良部首方案，他的歸并部首法是這一時期發明的第一個漢字檢字法。1917年10月，林語堂在《科學》第3卷第10期發表的《創設漢字索引制議》，正式拉開了中國現代索引的序幕。他認為，老一套的《康熙字典》部首檢字法，存在“部首統屬之疑似”“部首次序難記”和“計算劃數之費時”等七大缺點。此部首檢字法已不適應新文化運動的發展，因此他根據母筆分部，制訂了漢字索引制大綱。

20年代發明的漢字檢字法主要有53種。它們是陳光垚的一個治標的部首法和簡字檢字法，桂質柏的二十六種筆畫檢字法，陳立夫的五筆檢字法，沈祖榮和胡慶生的十二種筆畫檢字法，莊澤宣的十八種筆畫檢字法，馬瀛的五母筆筆順排列法、部首檢字法和平民字典檢字法，禪心的五筆檢字法，陸衣言的頭尾號碼檢字法，蔣一前的漢字分組計數法、漢字序次法、經緯母筆計數法和正奇母筆記數法，萬國鼎的漢字母筆排列法，杜定友的漢字排字法，林語堂的末筆檢字法、新韻索引法、漢字號碼檢字法，黃希聲的漢檢字和排疊法，周辨明的半周檢字制，馬宗鏞的右文檢字法，X君的電報記號檢字法，價人的出筆始末檢字法，王云五的號碼檢字法、四角號碼檢字法和第二次修訂四角號碼檢字法，美及雪筆的加減檢字法，張鳳的形數檢字法、歸并部首法、筆數橫數檢字法、斷筆全數橫數檢字法、斷筆全數及計四出法、斷筆全數及計合角法和斷筆全數及計合筆法，聽濤（曹聚仁）的字音檢字法，教育部的注音字母國音檢字法，何公敢的單體檢字法，中央大學圖書館的畫數首筆法，張華穆的首尾四筆檢字法，陳文的首尾面線檢字法和字首分系檢字法，姜福成的首尾號碼檢字法，林憾的首筆部首檢字法，鶴巢的筆畫檢字法，秦禹卿的筆數首筆速檢法，司徒喜的新五筆檢字法，善兄的橫直斜檢字法，瞿重福的瞿氏號碼檢字法，劉復的守溫三十六母排列法，葉申如的羅馬字母號碼檢字法，未署名作者的楷書筆劃分類圖說。

30年代，新發明的漢字檢字法有39種。它們是周辨明的半周鑰筆索引法，林欣木的八碼檢字法，張冰等的一九號碼檢字法，陳德蕓的七筆檢字法，蔡丏因的末筆八部檢字法，朱皎如的九九檢字法，王德乾的王氏二四檢字法，洪業的中國字庋擷法，杜定友的漢字形位排檢法，楊竹虛的永字檢字法，葛啟楊的丙字檢字法，葉心安的四周計頭檢字法和看頭檢字法，陸費奎和舒新城的四筆計數檢字法，趙榮光的字首“不”字排檢法，鄭午昌的全數頭形檢字法，李然的自然檢字法，蔣一前的形母檢字法，陸衣言的改良部首檢字法和新部首檢字法，曾子超的計端號碼檢字法，田倬之的革命檢字法，蔡野渡、陳稼軒和黃美陶的點直橫斜檢字法，金云銘的著者符號編列法，蔡冠洛的數名檢字法，馬瀛的綜合號碼檢字法和綜合檢字法，梁麟閣的橫叉計數法，譚議（咨夫）的漢字六筆檢字法，鄭影云的六類筆畫排字法，王培梁與李樂群的頭腳檢字法，周策勛的永字八筆檢字法，黎錦熙與李邵青的平民百部字典檢字法，黎錦熙的漢字新部首，王寉的頭尾號碼檢字法，一岳的點橫直斜檢字法，趙震的起筆字典檢字法，馮鼎的術字檢字法，于樹樟、劉志謙和于增琪的母筆科學順序檢字法。

40年代，新發明的漢字檢字法有16種。這些檢字法為許欽文的一三五九檢字法，王天軫的反部首筆畫號碼檢字法，黎尚桓的漢字六部編檢法和字腳編檢法，李敬之的邊沿號碼檢字法和五碼快易檢字法，李良肱的首尾四筆排檢法，高可欣的高氏檢字法，王竹溪的新部首檢字法，金鳴盛的四部檢字法，王景春的新漢字檢字法，李鏡池的下冬檢字法，桂中樞的方位檢字法，朱詠沂的一三五九檢字法，姚仲拔的四四便查法，余震穰的萬能聲行檢字。

除上述外，尚有9種年代和所載刊物不詳的檢字法。它們是林漢達的一筆速查字典檢字法，陸衣言的上下號碼檢字法，中華書局的畫數首筆法，宋國賓的直斜彎點檢字法，許嘯天的國語新字典檢字法，王屏南的革新學生字典檢字法，蔡丏因的啟明辭林檢字法、丙字檢字法和漢字形體檢字法。

按照李鐘履的分類來看，民國時期新發明的檢字法可分為五筆檢字法，六筆檢字法，六類筆劃檢字法，反部首六位號碼檢字法，頭腳檢字法，漢字六部檢字法，永字八筆檢字法，半周鑰筆檢字法，平民百部字典檢字法，“丙”字檢字法，邊沿號碼檢字法，四角號碼檢字法，四部檢字法，母筆檢字法，字音檢字法，字首“不”字檢字法，字首分系檢字法，自然檢字法，全數頭形檢字法，形位檢字法，形體檢字法，形數檢字法，單體檢字法，羅馬字母號碼檢字法，首尾四筆檢字法，首尾號碼檢字法，首尾面線點檢字法，首筆部首檢字法，點橫直斜檢字法，部首檢字法，記端號碼檢字法，索引制檢字法，新漢字檢字法，新部首檢字法，綜合檢字法和瞿氏號碼檢字法。（李鐘履 1959：167—174）需要指出的是，這一分類并未全面反映出這一時期所有新發明的漢字檢字法。

“現在一般人致力于漢字排檢，整天的鉆在漢字堆里，而近幾年來，漢字排檢的發明，已是層出不窮，大概就是這個緣故吧？”（舒紀維 1932：1）這種爭相發明、孜孜矻矻的鉆研精神在中國檢字法史上也是空前絕后的。

四、漢字檢字法大論爭

漢字檢字法不僅關系到求學及治事效率，而且涉及日常應用及文化前途，因此引起了社會各界的重視。由于漢字尚沒有完善的排檢方法，因此圍繞漢字檢字法的論爭就不可避免。五四時期，林語堂、錢玄同、蔡元培等人在《新青年》上進行關于創設漢字索引制的通信。在《雨絲》，林語堂、劉復、袁同禮等人展開了關于索引排檢法的論爭。1929年1月29日上午，中華圖書館協會第一次年會舉行分組會議。索引檢字組收到張鳳的《排檢中國字標志之要則》、萬國鼎的《漢字排檢問題》、錢亞新的《從索引法談談排字法和檢字法》、何公敢的《單體檢字法》、蔣一前的《漢字序次法》等論文。該組由沈祖榮任主席，萬國鼎為書記，討論了完善檢字法的標準問題，交流了當時試用各種新檢字法的經驗。漢字檢字法之所以成為那時熱議的問題，是因為“字書，辭書，索引，書目等，治學之利器也。而此數事者，茍無適當之文字排列法以為之本，則無以神其用。故文字排列法者，尤利器也”（萬國鼎 1926：75）。

上海是漢字檢字法發明和論爭中心，陶百川主持的《民國日報》副刊“覺悟”欄成為漢字檢字法學術論爭的平臺。“新檢字法近似以上海為發生及論戰之中心，《民國日報》覺悟欄，有署名‘焱者，于六日欄發表一文，題曰《檢字法中的一支挺進軍》，小題為《一個亮著白刃的無名小卒要和檢字法界的老將大帥們肉搏了》，對六筆法，四角號碼法，面點線法，都有消極批評。”（《新檢字法續志》1931：13）從1928年9月16日至1929年2月，該副刊發表了30余篇關于檢字法論爭的文章。參與者有聽濤、張鳳、萬國鼎、陳文、王云五、林憾、梁一德、吳鐵聲、李然、蔣彝潛、陶其情、蔣一前等人。其中，張鳳和陳文是最為活躍的討論者，各自發表了7篇文章。他們的論爭主要涉及五個方面的內容：（一）對舊檢字法的消極評論，如張鳳提出“打倒康熙字典”的口號。（二）關于新檢字法的辯論。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陳文與王云五的辯論，如《答王云五》《我不和陳先生辯論了》《我卻不得不和王先生辯論》《希望王云五先生解答》。（三）關于新檢字法的標準問題。如蔣彝潛的《完善排檢法的標準》和陳文的《完善檢字法的新標準》，就是這方面的代表作。（四）對新檢字法發明中抄襲現象的批評，如陳文的《從抄襲問題說到科學方法》和《從抄襲問題說到小疵》，陶其情的《和陳先生再談抄襲問題》和《由王陳檢字法說到抄襲問題》。他們從提出檢字法發明的科學和標準問題，將檢字法提高到一個學術的新高度加以研討，如陳文的《檢字法何嘗不是學術呢》。此外，張鳳還提出了檢字法比賽的建議。

從《圖書館學論文索引》的“檢字法”來看，民國時期發表的有關漢字檢字法的論文有166篇（李鐘履 1959：163—174），其中，有從宏觀上對檢字法進行介紹、評論、評價、述評或討論的，如萬國鼎的《各家新檢字法評述》《漢字排檢問題》和《檢字問題的討論》，杜定友的《中國檢字法評論》《中國檢字問題》《關于檢字法的話》，蔣一前的《七十二種檢字法詳表》和《漢字檢字法沿革史略及近代七十七種新法表》，沈有乾的《漢字排檢問題談話》，楊復耀的《漢字檢字法之綜合的介紹與評價》等。有的則是對完善檢字法發表的真知灼見，如錢亞新的《排檢法的規則》，舒紀維的《漢字排檢問題》，黃覺民的《中文字筆順標準的研究》，王文萊的《檢字法》，李良肱的《中國文字排檢方法之檢討》，陳文的《完善檢字法的新標準》《完善檢字法的先決問題》和《檢字法何嘗不是學術呢》等。

在上述檢字法中，四角號碼檢字法為這一時期熱議的檢字法。《新月》《圖書周刊》《浙江圖書館館刊》《金陵大學校刊》《福建教育廳教育周刊》《教育與民眾》《大學副刊》《浙江第二學區圖書館協會季刊》和《民國日報》副刊《覺悟》

等11種報刊，發表了19篇關于評論四角號碼檢字法的文章，其中既有商榷，如趙植基的《王云五四角號碼檢字法字典之商榷》《讀王云五四角號碼檢字法字典商榷之商榷后》，趙惠人的《四角號碼檢字法的商榷》等；又有批評，如徐敦甫的《可殺的張風和王云五》，TCS的《關于四角檢字法的論戰》。還有比較研究，如陳有功的《四角號碼檢字法與部首檢字的比較試驗報告》、葉挺梅的《四角號碼檢字法與首尾檢字法的比較試驗報告》和黃大綸的《部首檢字法與四角號碼檢字法的比較試驗報告》等。

五花八門的漢字檢字法還引發了要求統一漢字檢字法的呼聲。1928年，《河北省政府公報》第58期公布了《提議請大學院通行全國采用四角號碼檢字法案》。1936年7月29日，中華圖書館協會《第三次年會感言》提出了《索引檢字統一案》。李小緣認為：“索引檢字統一則余覺方法太多，演變之跡，尚未及時，可云統一。應先有充分試驗機會，然后方可決斷。”（馬先陣，倪波 1988：70）對漢字檢字法擁有如此不同的看法，討論因此也未有結果。（《中華圖書館協會第一次年會紀事》1929：6）漢字檢字法的統一最終成為民國時期一個懸而未決的難題。

五、結 語

綜上所述，民國時期漢字檢字法至少有121種，而流傳至今尚有生命力的檢字法當屬王云五的四角號碼檢字法。漢字檢字法大發明和大論爭所體現出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學術思想頗具現實意義。他們勇于革新、大膽探索的精神，不僅鼓舞一代學人走上了前進的道路，而且為后人留下了一份可以傳承的學術財富。然而這一時期發明的漢字檢字法為何只是曇花一現？如何集中才力制訂科學、規范和統一的漢字排檢法？這是可資我們觀摩與反思、厲戒與借鑒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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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師范大學圖書館 江蘇 210097）

（責任編輯 郎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