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其松、韓麗譯
摘要近20年來,俄語發生了巨大變化,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大量外來詞涌入俄語;二是俚語、俗語、黑話、詈語等進入公眾話語之中。文章對俄語發展進行了歷史考察,闡述上述變化產生的原因及對俄語的影響。
關鍵詞俄語外來詞俚語俗語
一、引言
有關最近十年來俄語正經歷巨大變化的說法在俄羅斯社會各階層中普遍流傳。同時,語言中預想的變化被看成是種危害。與之相關,人們常說現代言語實踐中外來詞“泛濫”,主要是指來自計算機、工業生產、商業、貿易等領域的英語術語。另一個威脅在于大眾傳媒中的俚語和俗語盛行,如大量錯誤進入公眾言語之中,對詈語、臟話的忌諱正逐步消失等。
俄語中這樣或那樣的負面現象十分顯眼,對此議論也很多。一些對俄語歷史不甚明了的人認為這些現象對俄語極為有害。面對這樣的情況,他們往往陷入焦慮并極力要求采取各種強制措施。例如,幾年前通過的《國家語言法》不顧專家的反對,提出禁止使用不符合現代俄語標準語規范的詞匯和外來詞的規定。
[1]遺憾的是,法律的制定者無視專家意見,即現代俄語標準語中的規范語詞和非規范語詞之間并無明確界限。我們打交道的既有詞匯的核心部分,也有與規范有所偏離的、界限模糊的邊緣地帶。上述偏離在俄語使用者語言意識中的評價是不同的。如何將非規范的偏離現象區分出來,尚無定論。因此,通過法律強行規定原則上行不通。
當然,對語言、語言規范狀況及其使用問題的關注本身令人鼓舞。這表明一個民族的優良精神,它懂得:語言體現民族的同一性,語言中的變化可能有損傳統的繼承。但是,是否有足夠的理由對現代俄語的狀況表示擔憂呢?
的確,一些詞,如девелоперы(開發商)、риелторы(房產經紀)、мерчендайзеры(商人)、бургеры(漢堡包)、ремейки(翻新品)、блокастеры(槍戰片)、ньюсмейкеры(新聞人物)、маркетинги(銷售學)、фьючерсы(期貨交易),聽著別扭,但語言中到處是這樣的詞。那么這些警戒的反應多大程度上與實際狀況相符呢?我們自己是否經常使用這些詞呢?如果不是這樣,那么是否意味著:一部分這樣的詞是短命的“飛蛾”;另一部分充當了非常專業的術語,在一段時期內為社會所關注的那些領域所使用,例如描寫市場機制的術語;而只有一小部分詞,如果它們確實必不可少,才會進入語言之中。
二、俄語外來詞的歷史與現狀
評價某個過程的價值時可以回顧一下歷史。現在俄語中發生的過程在其歷史中并無特別之處。同任何發達語言一樣,俄語是具有不同來源的各種要素的“大雜燴”,其中包括借入其他語言的詞。反對使用мэйл(郵件)一詞的時候,我們未曾想到:習以為常的詞почта(信件)同樣是外來詞,就更不用說телеграфы或тетеграммы(電報)了。而авокадо(鱷梨)、киви(獼猴桃)、папайя(木瓜)這樣的詞,似乎聽著像是外來的;而огурец(黃瓜)、помидор(西紅柿)、свекла(甜菜)、фасоль(四季豆)、перец(辣椒)、картофель(馬鈴薯)等這些慣用的詞聽著并不像不是俄語詞。但是,所有這些詞都是與它們所指稱的產品同時從其他語言借入的。更有甚者,像деньги(錢)、тетрадь(練習本)、бумага(紙)、книга(書籍)、грамота(證明文件,證書)、буква(字母)等常用詞也都是外來的:деньги與книга來自突厥語,тетрадь與грамота來自希臘語,буква來自哥特語(與現代英語中的book同源)。再如,以下的一些家居物品和概念,如стул(椅子)、комната(房間)、кухня(廚房)、лампа(燈具)、диван(沙發)、ковер(地毯)、сарай(棚子),哪一個會比очаг(家園)更像俄語詞呢?但后者卻是一個來自哥特語的詞。Верстак是由德語詞Werkstatt“改裝”的,后者表示“工作臺”。俄語中這樣的詞何止上千,而是多達幾萬個。其中有些詞進入俄語的時間不長,有些則很久了,往往難以追尋其歷史。要知道,早在史前時期,東斯拉夫語也是由各個部族方言組成的復雜的、色彩斑斕的“拼盤”,這些部族方言也已與不同民族的語言有過不同程度的混雜和交叉。斯拉夫人同波羅的海人、德國人、芬蘭人、凱爾特人、土耳其—突厥人(包括匈奴人、阿瓦爾人、保加利亞人、哈扎爾人)都有過接觸,這在俄語中都留下很深的印跡。同樣,斯拉夫語成分又反過來保留在德語、波羅的海沿岸的芬蘭語和突厥語中。值得一提的是,俄語有一個很古老的詞層,它是從日耳曼語族中的哥特語借入的。當時哥特人和斯拉夫人的接觸相當頻繁,從而留下了諸如стекло(玻璃)、блюдо(食物)、хлеб(面包)、хлев(棚、欄、圈)、изба(小木屋)等這樣的詞。難道今天誰會懷疑它們不是俄語詞嗎?
俄語歷史上具有重大意義的事件是接受東正教,隨之進入基輔羅斯的是文字和教堂斯拉夫語,后者是由斯拉夫人的“先賢”西里爾、梅福季與其弟子發明的一種新精神文化的語言。教堂斯拉夫語中的宗教、倫理和文化內容,抽象的術語和熟語,豐富的語義和語法手段曾經并至今仍是充實俄羅斯標準語的重要來源。教堂斯拉夫語在創建之初,不僅借用,而且仿造希臘語的詞匯,后者指將希臘語詞匯用斯拉夫語中現有的、意思相近的詞翻譯過來。一個經典的例子是翻譯《福音書》中開篇的希臘語詞logos,它在希臘語中有一系列復雜的哲學、宗教意義(不僅表示“詞”,還表示“意義”“概念”“判斷”“原理”,又同時表示基督教中的“與神同一的道,圣子”)。[2]按照希臘語原型構建斯拉夫語詞匯的過程相當復雜。例如,希臘語的theos對應斯拉夫語的бог(上帝,神),而logos對應слово(詞)。因此,為了翻譯希臘語中的theologia,創造的詞是богословие(神學)。如法炮制的詞還有беззаконие(anomia,不守法紀)、бездушие(apsykhia,冷酷)、совесть(syneidiesis,良知)、согласие(symphonia,一致)、предтеча(prodromos,先知)、предатель(prodotes,叛徒)等幾千個。教堂斯拉夫語由此得以擴充,并為現行的斯拉夫語言提供大量由偉大希臘文化創造的抽象概念和科學術語,傳達宗教、道德和哲學概念的抽象術語組成的詞層對發展俄羅斯文化起到了重要作用。
在彼得大帝時期,外語詞的作用眾所周知。這是語言得以快速發展的一個時期。社會生活的積極因素使得俄語的不同語域,如教堂斯拉夫語、城市口語、農村口語、公文語言、來自印歐語的術語等相互關系發生改變。同一時期,與其他印歐語言一樣,俄語科學政治、社會、哲學和其他領域的術語是在拉丁語基礎上構成的,借入的詞有:гимназия(革命中學)、империя(帝國)、комментарий(注釋)、лаборатория(實驗室)、привилегия(特權)、профей(勝利的見證)、юбилей(周年紀念日)等。大批的拉丁術語被仿造,換句話說,它們的意義被賦予意思相近的俄語詞之上,如искусство(藝術,來自拉丁語experientia)、обязательство(義務,來自拉丁語obligato)、договоры(合同,來自拉丁語pacta)、страсть(熱情,來自拉丁語affectus)、отрицательный(否定的,負面的,來自拉丁語negative)等。行政體系的改革,海軍的重建,貿易、工業的發展,不同技術領域的運用,科學水平的提高,這些歷史過程都伴有新術語的創造和借入,從荷蘭語、英語、德語、法語、波蘭語和意大利語中借入大量的詞。在行政領域出現了ранг(官階)、патент(委任狀)、штраф(罰款)、полицеймейстер(警察局長)、ордер(傳票)、камергер(宮廷高級侍從)、канцлер(大臣)、арестовать(逮捕)、конфисковать(沒收)等,在軍事領域出現了брешь(缺口)、бастион(堡壘)、гарнизон(衛戍部隊)、пароль(口令)、лафет(炮架)、юнкер(貴族士官)、вахтер(值班長)等。俄語日常口語中的行業方言大量進入書面公文語言體系之中。此外,由于生活習慣的歐洲化,城市口語中充斥著大量外來詞。
因此,不難發現,今天語言生活中時而出現、時而消失的外來詞的數量,同此前借入詞的總量相比,簡直是滄海一粟。借入詞的出現不是某些人刻意為之,而是由于生活中出現了新的事物和現象,它們在俄語中沒有現成的說法,如компьютер(計算機)、принтер(打印機)、картридж(墨盒)、файл(文檔)、сайт(網址)、провайдер(網絡服務器供應商)、сервер(服務器)、монитор(監控程序)、модем(調制解調器)、ноутбук(筆記本電腦)、процессор(處理器)等。明白這一點非常重要。
詞的生命總是比表面看上去復雜得多。社會的歷史發展必然伴隨著新概念、新現象的出現,舊術語通常不再適用。俄語中也就有了директор(經理)和управленец(廠長)、менеджер(管理者)和руководитель(領導者)、пиджак(夾克)和куртка(外套)、консенсус(協商一致)和согласие(一致意見)、ресторан(飯店)和кафе(餐館)等詞;生活中出現了бистро(小餐館),但又重新使用лаква(小吃鋪)和трактир(小飯館);同時使用экстаз(狂熱)和исстуление(狂躁)、имидж(公眾形象)和образ(形象)。它們用來稱說不同的概念,雖然最初意思相同,就像атом(原子)和индивидуум(個體);嚴格地說,兩者最初的意義是相同的,即“不可分割的”。
生活不會停在原地,俄語中會繼續借入外來詞。隨著某個現象的普及,它的名稱便會流傳開來。例如,很多申請基金的人已經沒有印象,20年前грант這個詞很少有人知道,而現在已經為人所熟知。此外,很多出現在語言中的外來詞,隨后經常連同其稱謂的那些事物、現象和概念一同消失,這一點通常不被注意。以下是最近一個時期的例子:隨著新通信手段的出現,我們很少使用“電報”這個詞。很快,這樣的詞就會變成歷史詞匯,即那些稱謂現代生活中不復存在的事物、現象而不再被使用的詞。
歷史證明,俄語具有一套逐步取代外來詞的機制。的確,被取代的外來詞不是全部,而是那些潛意識里讓說話人感到“洋腔怪調”的詞。這一過程進行得不知不覺,但又始終如一。20世紀初,足球流傳到俄國,這項新賽事的追捧者使用英語足球術語。隨后,一部分詞進入俄語之中,如пенальти(點球)、аут(出界)等;另一部分被俄語詞取代。現在很少聽到голкипер、бек、хавбек等詞,而代之以вратарь(守門員)、защитник(防守隊員)、полузащитник(前衛隊員);還出現借入詞和俄譯詞的競爭,如форвард—нападающий(前鋒隊員)、офсайд—вне игры(越位)、корнер—угловой(角球)等。這種情況在其他領域也存在,如“留聲機”最終是用проигрыватель來表達的。
三、俄語的俚俗現象
對俄語詞匯高度敏感的人對言語現狀的另一個不滿之處在于:在正式場合使用俗語和俚語。對于這種令人痛惜的時髦做法,無須任何辯解;然而,確實需要指出的是,使用這些詞不表示俄語狀況有任何改變。問題不在這些或那些刺耳的詞上,而在于使用它們的動機和說話人已經發生變化的言語策略和修辭目的。正式話語中昨天還被認為是忌諱的表述,今天卻被看成屬于新階層的標志。這是喜還是憂,我們暫且不論。但當從政府官員口中冒出黑話的時候,無須對語言本身表示憤怒并要求改正。[3]這與語言關系不大。語言的確具有無限多的表達手段,它只不過如實反映習性和風氣的現實狀況。
認為目前的言語中開始過多地使用詈語,同樣是沒有根據的。非正式的口語中情況實際上少有變化,而詈語進入出版物不代表語言的變化,而是書刊審查限制條例的撤銷。
最近,俄語是否少得了詈語成為時髦的議論話題。把類似討論中“兩面倒”的情況撇在一邊(討論得出的結論往往“發人深省”:吐臟字不好,不吐臟字難辦),應當明白:任何語言中都有各種語域,或者說,“微型”語言——高雅的詩歌語言、信息交流語言、公務文件語言、城市方言、大量的各種職業俚語、不同社會團體的語言、青年俚語等。其中每個都有自己的世界并按照自己的方式描寫周圍的世界。拒絕詈語毫無用處,我們知道:詈語使用在這樣一些場合和時機,即說話人想要表達的意思無法用其他語言形式表達。想要排斥詈語的那些人弄不明白,需要拒絕的不是詈語,也不是表達形式,而是存在其中的那些低俗的、齷齪的想法。
順帶說一個流行的錯誤看法,那就是俄語中的詈語來自某種外語或受外國的影響。其實,所有的詈語都是俄語固有的、很久之前產生的。而且,就在不太久遠的過去,這些詞還沒有被禁用(就像其他歐洲文化中類似的詞一樣),而一部分臟話在很早以前還具有宗教儀式中的“魔法”意義并被用作咒語。因此,它們是同語言其他部分并無二致的自然組成部分。
沒有理由認為,現代人說話中用臟字過多。在非正式口語中情況其實少有改變:那些滿口臟字的人未必掌握了國際禮節的語言,那些不說臟話的人同樣未必需要這些詞。至于詈語進入大眾傳媒,包括出版物之中,并不表示某種社會語言學的變化,只能反映撤銷書刊審查限制條例所帶來的結果。
不應將臟話同其他低俗話語割裂開來,罪犯說的詈語描述大致與之相同的世界和價值系統。因此,有教養的人不自覺地避免使用這類詞。這些詞在我們的生活中流傳,進入大眾媒介甚至政府官員的正式話語之中,這說明我們世界圖景的變化,但這些詞的出現并不表示俄語正處于某種糟糕的狀態之中。這些詞幾乎早就出現在俄語中,且有一些甚至更早。例如,表示“進犯,侵犯”的наехать常在古羅斯年鑒中用來描寫軍事進攻場面;表示“酷”的клевый,正如人們有時所想的那樣,是由英語clever衍化而來的,但它是從15世紀開始在俄國走村竄巷的所謂“貨郎”的俚語中來的一個舊詞。很多人錯誤地認為,крутой中“激烈的、猛烈的;偏激的、極端的”等意思的出現受到英語俚語cool的影響。但只要翻開科學院的《俄語民族方言詞典》或者哪怕《達里詞典》,我們就會發現:這個詞現在具有的一系列意義早已用在民族方言之中。下面的俚語詞或詞義,如загнать表示“賣”、дрейфить表示“膽怯”、тонт表示“欺騙”、с понтом表示“狡詐地”等等,早在20世紀初已經出現在盜賊和學校俚語之中了,專家們對此相當清楚。總的來說,相當大一部分盜竊用語是老俄語詞,且經歷不乏有趣之處。問題不在于它們是好是壞,而在于如何使用它們。在赫魯曉夫政治“解凍時期”,斯大林紀念碑被毀,特瓦爾多夫斯基寫過一首很有見地的詩,其中一行寫道:“問題不在于那塊石頭身上,它無所謂善或惡。”[4]對于詞匯,這句詩完全適用。
廣播和電視用語中充斥大量的言語錯誤,這讓人很是惱火,也造成一種錯覺,即語言被破壞了。但事實上應該看到,在我們這個時代,說話和使用口語的范圍空前擴大。在口語中,我們打交道的不是某種扭曲的標準語,而是有自身特點的、相對獨立的系統。口語中使用一些標準語中沒有的范疇和結構,盡管很多人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口語中區分出用第三人稱代詞前置來表達的確定范疇,例如Она почем селедка?(這鯡魚怎么賣?) Она где тарелка?(那個碟子在哪兒?) Закройте дверь. А кто ее держит дверь? (—請關上門!—誰把那門給堵上了?)Она еще не подсохла синяя кофта。(那件藍上衣還沒干透。)這絕對合乎常規的俄語口語結構,盡管標準語不這么用。應該看到,標準語和口語都是相對獨立的語言系統,擁有不同的語域。兩者之間的根本差別在于標準語是合乎規范的語言,是否是已在規范詞典、語法和參考書中得以確定的規范語言。口語也有自己的規范,但它們沒被人記錄下來,這為語言創作提供了巨大的自由。有趣的是,正因為有這種自由,口語得以保留自己的規范長達幾個世紀,在11世紀諾夫哥羅德樺樹皮文獻中,我們驚訝地發現了一些現代口語中的短語。
四、俄語變化的原因和趨勢
操俄語的人現在如此受困于語言中的負面現象,以至于看不到積極的現象和過程。然而,用一種客觀的眼光看待現代俄語的話,積極的現象有很多。
首先,近些年使用公眾話語的場合大量增加,而且過去沉默的(更準確地說,連發問也沒有過的)民眾階層參與其中。一位法國語言學家看到法語中同樣的過程,曾打過一個比喻:想象一下,假如全國只有百分之一的居民下國際象棋,現在一下變成了百分之四十。即便現在中流棋手下得不如以前那么好,難道說這項運動就面臨危機了嗎?就像現在鮮活的、臨時組織的話,即便是錯誤連篇,佶屈聱牙,但體現了說話人的個性、性格和獨特的思想。對此,普希金曾經寫道:“正如我不愿看見朱唇沒一絲笑意,我也不愛聽沒有文法錯誤的俄文。”[5]
口語現在獲得了很大的權力。不僅在熒屏上,甚至某些公務會議上也不習慣打官腔或“照本宣科”。流行的做法是創造性地使用語言。口語成了獨特的“工作坊”,從中打造出符合現代生活的新的語言形式,它們將逐漸進入到標準語之中。
語言演化過程緩慢,其發展、更新由一些細微的、不易覺察的推動、積累和消失構成,它們不至于破壞語言技能的連續性。更為顯著的變化發生在詞匯之中,它們對社會生活中的變化做出快速反應。此外,包括俄語在內的所有現代發達語言的特點是科學術語的大量增加。早在20世紀初,作者們認為需要在自己的著作中闡明эволюция(進化)、концепция(觀念)、тенденция(趨勢)等詞的含義,在烏沙闊夫主編的《俄語詳解詞典》中,перспектива(前景)、принцип(原則)、проблема(問題)等詞還帶有“書面語”的標注。而現在,這些詞為所有人所熟知且用起來沒有修辭上的限制。下面這些詞現在也變得極為尋常,例如акселерация(早熟)、 антибиотики(抗生素)、 биополе(生物電流)、 биотоки(腦電波)、геронтология(老年學)、 голограмма(全息圖)、 датчик(傳感器)、 запрограммировать(編程)、канцерогенный(致癌的)等,既然這些術語開始出現在口語之中,那么用起來無須過于謹慎,只需重新理解它們的含義并創造一些不平常的詞組。就在不久前,很少有人聽說過書面語詞匯аура(來自希臘語,大致相當于“氣場”),其術語意義以前只有物理學家和醫學家使用。現在這個詞到處在說,合適也好,不合適也罷。顯然,未來標準語和科學語言融合的趨勢還會增強。然而,我們不應該認為,俄語因此會失去自己的表現力。值得注意的是,現代言語中的一個獨特現象是語言游戲,即通過詞語新的、不常用的意義,運用各種可能的表現手段力求使言語多樣化。現代語言的特點在于允許創新、突破傳統和增強表現力。
語言的語法按自己的內部規律發展,很少受到外部因素的影響。但這里也呈現一些變化,例如變格的弱化,尤其是數詞。人們的確開始經常在數詞變格上犯錯,我們經常能聽到類似в связи с восемьсотлетием, 而不是 с восьмисотлетием的表達,甚至連很有文化的人們也常說в двухтысячношестом году,而不是в две тысячи шестом году。再如,帶前置詞的結構表現活躍,取代那些不帶前置詞的結構,例如不說изменение расписания,而說 изменения в расписании;不說ссора соседей,而說ссора между соседями;不說подарок сестре,而說подарок для сестры;不說ему свойственно,而說 для него свойственно等。在飛機上,不用正確的表達Вам чай или кофе?(您喝茶還是咖啡?)卻無一例外地問Для Вас чай или кофе?表達活動范圍的前置詞по也很活躍,如высказаться по вопросу(就問題發表意見), план по трубам(生產管道計劃), конференция по Кавказу(高加索研討會)等。
記錄俄語新詞新義的學者們發現,每年俄語增加不少于1000個新詞。有些人可能會覺得奇怪,俄語的詞匯量為何還未達到天文數字。問題在于:在詞匯量增加的同時,還有另一個相反的過程,即詞變成消極詞匯且其積極用法逐漸消失。例如過去很多詞帶后綴чий,如ловчий(狩獵長)、стряпчий(舊俄宮廷侍臣)、зодчий(建筑師、營造師)、певчий(教堂唱詩班歌手)或арь,如бондарь(木桶匠)、гвоздарь(制釘匠)、пушкарь(炮兵、炮手)等。這類詞已漸漸不再使用。而且,眼看著幾十個帶后綴ня的詞變成了消極詞匯,如гончарня(陶器廠)、лесопильня(鋸木廠、制材廠)、мукомольня(磨坊)、слесарня(鉗工作坊)、хлебопекарня(面包坊)等。現在更常用的是лесопильный завод,而不是лесопильня。這些詞退出積極詞匯范圍顯然是由于社會原因:它們一般表示非機械化的手工作坊。與此類似,正在從現代言語中消失的詞還有купальня(水濱浴場)、курильня(吸煙室)、читальня(閱覽室)等。未必所有人還記得,俄磅、俄擔(或普特)、俄丈、俄尺、俄寸如何換算成現代度量單位。新的家庭和社會關系將一些舊的親屬名稱從記憶中清除出去,城市人一般弄不清舊的親屬關系術語,比如大伯、小叔與內兄、大(小)姑子與大(小)姨子的區別。這些詞的消失在所難免。
但是,也有一些對俄語使用更為深刻的、本質性的并決定俄語發展的過程和趨勢的變化,它們暗含在說話人自身的語言反應之外。譬如,公眾和日常言語修辭策略的根本變化,或者語言社會和功能語域結構的改變。現代社會追求交流形式的一致性,因為這能保障更高效的業務合作。這必然促使語言簡化,并削弱研究其所有豐富表達手段的動因,這也包括俄羅斯文學語言。標準語現在同社會方言、地域方言、俚語、俗語等其他俄語語言形式正在建立另一種相互關系,這一點很容易發現。現在語言發展的主要源泉不再像過去那樣,是方言和教堂斯拉夫語,取而代之的是城市俗語和科學用語。
所謂的平常俄語使用者一般注意不到這些趨勢。他們使用語言的時候,并不考慮各種語言手段的起源和它們的初始意義。不同的語言使用者擁有不同語言能力,這就造成了慣用法各種各樣的變體形式。在集體語言創造過程中,這些變體碰撞的結果是在慣用法中經年累月形成的變化,尤其是詞的語義結構的變化。不妨看一看,俄語中非常舊的一個詞обида意義如何發生變化:現代俄語中它的意義基本上用于表示情感,如“委屈”等。該意義的流行度如此之高,以至于大部分操俄語的人認為這個詞沒有,也未曾有過其他意義。如果提示他們這個詞古代還用于下面的語境之中,如я не дам тебя в обиду(我不讓你受欺負),я на него в обиде(我生他的氣),он нанес мне глубокуб обиду(他讓我很生氣),в тесноте, да не в обиде(寧受擠,不受氣)等。他們恐怕會說,這是情感意義用作比喻。換句話說,對于現代俄語使用者來說,я не дам тебя в обиду表示:說話人不會讓受話人感到痛苦。同樣,說обидел маленького(欺負小孩)的時候,人們今天會想到“小孩沒受到內心創傷”。可以認為,大多數操俄語的人會把Мухи не обидит(連蒼蠅也不欺負)看做隱喻,指的是蒼蠅的內心狀態。обидеть,обида等詞的情感意義為初始義的看法還出現在研究這些詞的專門文章中。實際上,這個意義在俄語中始見于18世紀,整個19世紀才逐漸使用開來。用于該意義(表示“委屈”——譯者)的обида在普希金的作品中未見,甚至在212次使用該詞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也未曾使用該義。它當時基本上讓人想到其古代的意思,即“損傷,損害”,而不是由此引起的情感反應。
很多人注意到現代俄語中表示道德評價的詞匯的變化。現在很多人使用從正面評價人的品質的那些定語,就在不久之前大概還是不能用的。要給某人正面的評價時,今天我們會說這個人“有抱負”(амбициозный)、“有責任心”(вменяемый)、“表里如一”(адекватный)、“有事業心”(карьерный)、“能自理”(самодостаточный),甚至還可以用качественный человек指那些具有很高素質的人。如果說不久前агрессивный(好斗的,有敵意的)表示負面評價,агрессивная тактика(攻擊性的戰術)只能表示不贊成。而今天,我們經常能聽見并讀到這樣的句子:CNN—молодое и агрессивное информационное агентство. Самые оперативные новости(CNN是年輕而有進取心的新聞媒體,播報最及時的新聞),再比如:Современная леди прогрессивна и агрессивна…(現代女性進步而且好強)。甚至有一個固定術語агрессивный макияж,意為化妝能讓女人自信、脫穎而出。說一個優秀的人用положительный,這樣的說法略帶嘲諷,就好像說道德上堅定、絕對正確,循規蹈矩但又不大正常的人。但用позитивный(積極的、向上的)情況就不同。現代俄語中комфортный(舒適的)這個詞十分流行。它在俄語中出現不久,是新時尚潮流的產物。這就好像,已有的一個詞удобный(舒服的)不能反映現代人讓自己滿意的愿望。這是一種信念,即生活應該充滿小的驚喜,它也是另一個當下很流行的說法“生活品質”(качество жизни)的基礎。現代語言礙于提及年齡,不年輕好像有失體面,пожилой (上年紀的)現在差不多是罵人的話,被當作委婉語使用,正確的說法是“成熟女性” (возрастная женщина)。同樣,“不好的皮膚”(плохая кожа)現在說成проблемной(有點問題的),而увядающую(衰老的)還是說成возрастной或зрелой(成熟的)。
附注
[1]2005年6月1日第53號俄羅斯聯邦法律《俄羅斯聯邦國家語言法》。
[2]西語中的logos在漢語中還沒有一個統一的譯名,或譯為“道”,或為“邏各斯”等。
[3]原文中的《Великий и могучий》引自俄國作家屠格涅夫的詩《俄語》(1882年),這里用來指代“俄語”。
[4]這句話引自蘇聯詩人特瓦爾多夫斯基的詩《打碎斷裂的紀念碑底座》(1965年)。
[5]這句話引自普希金的歌劇《葉甫根尼·奧涅金》(1823~1831 年)。
(A.M.Moldovan俄羅斯莫斯科市沃爾洪卡大街18/2號119019)
(責任編輯郎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