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手記】趙瑜,性情率真,做事認真,寫作求真,他的“三真”在圈內是出了名的。文如其人,風格即品,別瞧他一副膀大腰圓的魁偉身材,寫起字來可是心細如發一絲不茍,三十年堅持、堅守,在中國報告文學的道路上樹起了一個標桿,精心創造的作品歷經歲月磨礪,彌散著“求真”核與魂的亮麗光鮮。《馬家軍調查》一版再版,如今已達20多個版本;《獨立調查報告》去年成套推出(含《尋找巴金的黛莉》、《馬家軍調查》、《火車頭震蕩》、《革命百里洲》、《王家嶺的訴說》、《籃球的秘密》六部),一時洛陽紙貴,舊作仍大受歡迎;《尋找巴金的黛莉》更是令人拍案叫絕,熱評如驚濤拍岸,同名電影正在緊鑼密鼓拍攝中;《野人山淘金記》面世就引起轟動,眾多讀者爭相購買傳閱,或作饋贈佳品……趙瑜作品為什么廣受歡迎,為什么備受喜愛?趙瑜和他的作品魅力究竟在哪里?
2015開年之初的一則重磅訊息給出答案。1月16日,寒氣襲人的京城熱浪涌動,“2014中國魅力榜”隆重揭曉,瞬間由主辦方——頗具影響力的《南方人物周刊》發布,經過網上廣泛投票和專家評選,在經濟、文化、理論、藝術、娛樂、傳媒、體育、商業八個領域取得突出業績的精英人物榜上有名,令人振奮的是著名報告文學作家趙瑜榮獲“2014中國魅力榜”的“求真之魅”大獎。
1月19日,趙瑜在頒獎典禮后撥冗接受了筆者的獨家專訪,在京東四惠的一間暖馨咖啡屋中,溫熱的普洱茶、地道的竹葉青,促膝4個小時的傾心懇談,趙瑜敞開心扉,縱橫捭闔,應隨機即興提問,講述了“求真”的心路歷程和精深感悟,現摘要成文。
劉斌:報告文學是真人真事的藝術呈現,真實是報告文學的生命底線。這個基本準則說起來簡單,做到不是輕而易舉。一個作家可以完成一部真實的作品,但很難保證幾十年不寫虛假文字。有目共睹,您做到了,堅守報告文學寫作三十年,恪守獨立精神,真實記錄,確實難能可貴。特別是您的一句“歌功頌德把報告文學全毀了”,震耳發聵,引起軒然大波。報告文學的真實、真相與真理之間的關系值得深度思考。“求真”是報告文學的核與魂,魅力是審美取向的重要品質,先從您榮獲“求真之魅”大獎談起吧。
趙瑜:獲這個獎感到意外,但沒有驚喜,一個讀書人,拿筆桿的,與眾多的同行一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守著“真實”這個本,勞動干活兒,這是本分,安分守己吧。今天獲這個獎,有些開心,比獲其他獎高興,因為它是民間的,是社會公眾公開投票評選的,與體制內官方評的不一樣,我搞文學創作三十年,還沒有以個人名義獲過這類獎。
我在體制內獲政府的、業內的、刊物的官方獎項比較多,最近還獲了一個《當代》榮譽作家獎,此類獎項大都是以作品來評的,體制內官方主辦評獎有一定局限性,受方方面面因素制約和影響比較多,好的作品不一定能獲獎,甚至一般化的作品受到推崇反而能評上,有時會偏頗。而《南方人物周刊》搞的這個評選活動定位不同,通過公眾網上公開投票,彰顯普世價值,不是以某部作品為標準,以作家本身的寫作常態和作品影響力來評選,頒獎。雖以年度命名,實際是人物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所作所為。其他獲獎者的事跡讓我敬佩,如有一位名叫湯計的新華社內蒙古分社記者,獲“良知之魅”佳冠,是因為他堅持9年為重審內蒙古呼格吉勒圖案而費盡心力,奔走呼吁,頂住各種壓力,連寫多篇內參,反映所掌握的真實情況,使其案終于得到昭雪。還有一位93歲的老翻譯家,叫許淵沖,老先生性情豪放,從1938年入西南聯大學習英語,幾十年歷經坎坷,筆耕不輟,譯著成就顯著,最可貴的是“較真”,喜歡討論問題,不爭個清楚明白不罷休,真理越辯越明,這次獲“狂放之魅”獎,令人崇敬。
劉斌:我注意到您的票數是83223,與“創新之魅”的某著名企業家票數相近,人氣指數很高,您怎么認識獲“求真之魅”大獎的意義?
趙瑜:還應該清醒、冷靜吧。一方面自己的寫作能夠被社會公眾認可和接受,感到欣慰;另一方面獲獎是一種鞭策,一種激勵,要不斷努力,在自己生活的土地上,把根扎得更深一些,作家也是普通大眾的一員,心要與百姓貼得更近一些,情感聯系要更緊密一些。還要有更多的自省。山外有山,須向他人躬身學習,獲這個獎與不獲這個獎同樣態度,守住本分,扎實寫作。
劉斌:真善美是文學創作中的價值追求原則,三者緊密關聯,相互融通,構成了認識、理論和美學三大精神世界?!扒笳妗笔堑谝灰獎?,您是怎樣理解的?
趙瑜:這個問題觸到了文學創作的精髓。報告文學的價值追求也是以真、善、美為內涵展開的,“求真”不單單是方法和思維方式,更是作家有良知的根本立場。巴金先生生前一直強調說真話,講過:說真話并不容易,不說假話更困難。這輩子無奈,講了一些假話,感到非常愧疚。八十年代復出后,在《隨想錄》中義正言辭地說:人只有講真話,才能夠活下去。
巴金的“真言說”對我影響至深。仔細觀察“真”與“假”的博弈,充滿我們現實生活的方方面面,無處不在,無時不有,文中不寫真實,媒體傳播虛假,假話說得臉不紅色不改,自圓其說直到圓不起來,不僅聽者不信,說者寫者自己也不信,假話說到自己都再難編造圓滿的程度,這種宣傳偏離大眾意愿。
“求真”的真諦,很簡單,就是要獨立思考,說真話,講心里話,表達大善立場,不趨炎附勢,不隨波逐流。堅持真理,勇于直面真相。
劉斌:我看到2013年12月間陜西省委書記趙正永給您的信,您在回信中談道:報告文學應當更加有力地關切中國的歷史和現實,作家理應肩負起更加深重的責任,請展開談一談。
趙瑜:趙正永書記的來信,讓我思索。一方大吏,政務繁重,能抽時間閱讀《尋找巴金的黛莉》,高度評價巴金精神,在多種場合積極推薦,鼓勵青年追求真理,熱愛文學,奮斗向上,這種情況還不多兄。
我發現了巴金老人1936年給黛莉的七封信,也是十分珍貴的文獻資料,后來盡心尋找到九十歲高齡的黛莉老人。任何一位同仁遇到這樣的故事,也同樣會不遺余力地尋找,可能比我做得更好,這不是謙虛而是心里話。我對表揚、獲獎這些事看得比較淡了,咱就是一個拿筆桿子讀書寫作的,應當真實地面對生活,書寫真實的生活。
劉斌:請講講在報告文學創作中踐行“求真”的情況?
趙瑜:拿《王家嶺的訴說》來說吧,王家嶺礦難發生后,省作協派5個作家去采訪,由我帶隊,書還沒出,許多人就說:不用看,肯定是歌頌大救援的,不看作品就產生錯覺和誤會,甚至有熟人當面指責:老趙,你們也學會唱贊歌這一套了?為什么會出現先入為主的情況?還是人們聽一些歌功頌德的虛話,掩蓋真相的假話多了,形成了思維定勢和思維慣性,這是非常糟糕的現象。當我們十幾天后風塵仆仆,滿臉黑煤灰,一身臭汗回到太原,屁股剛剛坐下,居然就看到一本《王家嶺大救援》的書,完全是拼湊趕制的信息資料匯編,掩蓋事故真相的遮羞布,死亡38人,重傷130多人的特大安全責任事故,卻被冠以大救援的頌歌和贊歌,令人心痛心碎。民眾看了還怎么相信媒體、出版物?怎么相信記者、作家?也不相信你報告文學作家有獨立精神揭露真相。后來,當讀者看到《王家嶺的訴說》,知曉了真相和我們的立場表達,才開始轉變態度,有了好感,稱贊我們堅持了實事求是,說了真話,講了真情況。
在調查過程中,我們發現:國有企業在管理上和制度上存在嚴重漏洞和安全隱患,偌大一個幾千人的央企,僅有十幾個正式員工,為了單方面拋負擔,降成本,聘用大量農民工,混亂到人員姓名都登記不全。任何有良知的作家,都會被這種漠視尊嚴,草菅人命的慘痛現實震驚和不安,我們看到的是管理混亂和腐敗,而不單單是救援,救援還值得用農民工的生命和鮮血去“歌頌”嗎?出了事故,出了礦難,立即全力以赴,救援對于政府、對于企業來說,本是責無旁貸,理所應當的。
劉斌:“求真”的標準是什么?如何做到“求真”?
趙瑜:“求真”就是直面真情,真面真相??陀^、公正、真實。調查采訪不偏不倚,不遮不蓋,不先入為主,不受旨意引領,不帶框框。站在大善的立場,而不是站在強勢立場。
知識分子,理應堅持獨立思考,科學分析,獨立觀點,獨自語言,獨立表達,筆下流出的是真實的事,發自心底的話。寫作真正的報告文學,的確難度較大,良知則要求我們不能繞開問題走,要迎著問題上,把人們要知道的問題、死疙瘩寫深寫透,敢于碰硬,直面真相。
王家嶺礦難本來是一起重大安全責任事故,卻都把它寫成大救援的頌歌,于心不忍啊。
劉斌:有位哲人說過:“人類如果想避免悲劇,那么首先要知道悲劇的真相。”揭示真相就是“求真”,需要魄力和擔當。請你談談在“求真”過程中,對“擔當”的理解與踐行。
趙瑜:古人和無數前輩,追求“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的高境界,選題一旦確定,往往堅持到底。當代好的作家,也不會左顧右盼,看看這個領導的臉色,顧及那個上級的好惡,我贊同一個信條:尊重客觀事實,認真采訪調研,對事實真相負責,對自己筆下的文字負責。
寫《馬家軍調查》時,我的出發點不是去揭秘、獵奇,而是調研這支輝煌團隊為什么發生“兵變”,轟然崩塌的真實原因,以警示后人。作品揭開了馬家軍內部的真相,包括興奮劑問題,當時,根據調查結果,我寫了“藥魔重創馬家軍”這一敏感章節,當年發表時暫時刪掉,16年之后才出了全本?!吨袊骷摇钒l表《馬家軍調查》后,反響強烈,要說沒有煩惱是不現實的,當時壓力很大,被誤解、遭辱罵,也有委屈。但是,我的心是坦然的,作品沒有任何傷害他人的企圖和動機。真正的報告文學作家就要說實話,寫真相,這就是“求真”中的擔當吧。
劉斌:您是怎樣實現“求真”自覺的?
趙瑜:我喜歡跑到事件的第一現場調查問題,親眼觀察;也算能耐得住寂寞,閉門讀書,探討學理?!扒笳妗钡幕疽蠛蛯徝纼r值取向覆蓋文學創作全領域,“求真”自覺首先要真、善、美的價值追求。報告文學講“求真”,小說、詩歌、散文本質上都講“求真”,只不過文體上有虛構與非虛構之分。
老百姓之所以接受和喜愛《三國演義》、《西游記》、《紅樓夢》和《水滸傳》四大名著,就是它們具有“真實性”,生活真實和藝術真實是統一的。《三國演義》從《三國志》演繹過來,《西游記》浪漫一些,但情景與民間一樣,人物、魔鬼形象皆從生活中來,《紅樓夢》和《水滸傳》中的眾多人物在生活中也能找到原形。
詩歌浪漫抒情,詩情畫意,但矯揉造作,就不是好作品了。清代一位大學者曾說:“詩可數年不作,不可一作不真?!倍行┰娙嗽阢氪ǖ卣鹬?,看到中央領導到災區現場看望大家了,激情和靈感來了,筆一揮寫了“做鬼也風流”,這是詩嗎?生命是高于一切的,面對災難現實,漠視幾萬人遇難的悲劇,這樣的所謂詩性,違背了真情常理,因而無法讓人接受。
劉斌:這涉及到文學藝術“善”的價值體現和情感表達。
趙瑜:文學作品的體裁不同,文體各有差異,但求真求善求美的本質是統一的,核心是作家的良知。“求真”無處不在,范圍很大。不單是報告文學,古往今來,文學藝術的好作品都喜歡“較真”。
我常想,為什么仁、義、禮、智、信的觀念歷經摧殘,卻經久不衰,長期生效?為什么講“百善孝為先”?只因國情不同,發達國家社會保障體系完善,人老了不為養老發愁,中國不靠子女不行??!社會保障體系還在建立過程之中,“孝”就起作用,可以養兒防老。再比如說“信”,我們歷史上鮮有契約制度,不講“誠信”行嗎?過去的鄉規民約,彌補法律不足,全縣幾十萬人口,一個縣官帶幾十個衙役,代表縣政府,行政成本很低,只有出現命案,有人告狀,縣太爺才升堂審理,其余都靠鄉規民約,士紳政治。今天看來,中國情況依然復雜,單靠法律制度不行,單靠中庸道德也不行。我們山西是腐敗重災區,叫做“全面塌陷”,在官、煤利益暗箱運作中,在巨大誘惑下,道德崩塌,制度崩塌,良知崩塌。政治生態問題實質也是“求真”問題,不認真做人,不按規矩做事,定會離經叛道,走向反面。
“求真”自覺要從思想和理論的根基上解決,嚴格自律,知行一致。
劉斌:您在創作選題上是如何“求真”的?
趙瑜:我的寫作,基本上與我生活的土地——山西晉東南,與我的生命情感息息相關,這些題材不隔膜,不陌生。很少為了完成任務或者刻意找一個不相干的題材寫。距離太遠的東西,兩眼一抹黑,就會盲人摸象,不熟悉情況誰也寫不好。還是守住作家的“一畝三分地”,在自己熟悉的領域精耕細作吧。寫體育三部曲《強國夢》、《兵敗漢城》和《馬家軍調查》,就是因為我熟悉這個行業,從小就在山西晉東南當游泳隊員、籃球隊員,還干過公路自行車,在體委大院摸爬滾打了20多年,里里外外熟悉透了,采訪時講的都是行話,容易掌握真實情況,寫起來順手。
去年,作家出版社出版了我的新書《野人山淘金記》,這伙闖蕩緬甸的“國際個體戶”,是我從小一塊長大的發小兒,后來干什么的都有,黑白兩道。前兩年遇上一個,問他最近干什么?他說在緬北淘金呢,我一聽,挺稀罕。我想:緬甸北部野人山,那里自然環境惡劣,戰亂不息,各路軍閥利用本地資源——黃金買軍火,這伙弟兄遠離家鄉,冒險去挖黃金,里面一定有動人心魄的故事,便產生了新的探秘興趣。到來年旱季,跟這伙老弟兄去了緬北,才有了《野人山淘金記》。如果沒有這層關系,情況不熟悉,情感有隔膜,人家會讓你去嗎?會讓你到處拍攝,問東問西嗎?生人來此,只會把你趕出去,還想調查人家淘金嗎?
我從小打籃球,有次在北京,雷達先生談到廣東東莞有上萬個籃球場,上萬個籃球隊,籃球運動在學校、企業里十分普及。我感到這個現象對于中國體育體制改革有意義,有典型性,于是,九下東莞,采訪調研十分順利,始有《籃球的秘密》,因為你熟悉籃球,有濃厚興趣,語言、氛圍容易寫到位,先天貼近生活。
寫《火車頭震蕩》也是這樣,與我的生活、情感不隔膜。我在山西出門開汽車,去北京也是開車,出遠門我喜歡坐火車,長期對鐵路感受。幾年前,《民族文學》主編葉梅對我說,她家鄉湖北恩施修鐵路,山高水險,難度極大,當年孫中山在“建國方略”就規劃了,詹天佑惜敗于此,毛澤東搞三線,要打通上海、武漢到重慶,一百多年過去,直到現在還沒建成,正在突破,很值得書寫。第二年我去施恩,親臨現場深受感動,創作了《火車頭震蕩》。有評論說,這本書立體呈現了中國鐵路簡史。
《犧牲者——太行文革之戰》也這樣,內容是發生在山西晉東南的文革大武斗,慘絕人寰,我不是參與者,是少年旁觀者,耳聞目睹的戰爭情景,在心靈中有著刻骨銘心的印痕,從事文學創作之初,就有把這場慘劇記錄下來的想法。二十年前寫過一個小長篇,以后不斷積累,不斷補充,終于在近年完成了這部一百萬字的長篇報告文學,上中下三部,目前是我作品中體量最大的產品。
劉斌:縱覽您的作品,確實每一部都與您的人生經歷聯系緊密。您說過,好作家是一塊領地的精靈,恰如其分。請談談您的精神成長經歷以及對創作“求真”的影響?
趙瑜:我出生于一個普通干部家庭,父親在晉東南地委宣傳文教部門工作,是干部中的文人,是文人中的干部,母親在晉東南婦聯會搞文化宣傳。文革爆發時我是小學五年級升入六年級,父母要我在家老實呆著,抄寫《毛主席語錄》,我心里逆反,跑到大街上,看戴著紅衛兵大哥哥大姐姐喊口號,游行。那一代小學生十分單純,覺得新鮮好玩兒,同時潛移默化受了“階級斗爭”說教的影響,大院里來了陌生人,腦子里馬上生發“是不是特務?”的疑問。我們50后幾乎都是叛逆的,在家父母管得嚴,出了家門就撒歡,正如王朔寫的大院里的孩子那樣。王朔作品如實地反映了一代人的精神成長史。
對我影響大的還是體育運動生涯。體驗最深的是游戲規則的嚴格嚴肅。球出界了,你辯解沒出界,那是不行的,一球之差,不容分說,冠軍就是冠軍,亞軍就是亞軍,現在科學測試手段先進,分分秒秒、厘厘毫毫都有依據。多年的訓練和競賽,使人養成了認真的性格。后來搞報告文學,遇到具體細節沒搞清楚,心中的“坎”就過不去,一定要究根刨底弄明白才罷休。寫《尋找巴金的黛莉》,前前后后在省內外跑了兩年多,雖然只有10萬字,但很用了一番笨功夫。
寫有關市管縣改革的《太行山斷裂》,要反映廣大干部和百姓的心聲,他們不理解,有牢騷,有意見,晉東南地區分成晉城和長治兩個地級市,這在當地是大事。稿子發表后,許多人說符合實際情況,寫的真實,人們買不到那期《花城》,就大量復印,有的單位把復印機都燒壞了,但是,省委領導看了不高興,說與省委唱反調。怎么辦?是按領導意見檢討、刪改,還是堅持獨立思考繼續寫真實?我選擇了后者。
劉斌:我發現您與數字“3”有密切關聯,獲徐遲文學獎3次、趙樹理文學獎3次、《中國作家》優秀作品獎3次、第三屆魯迅文學獎、體育3部曲、《犧牲者》上中下3卷、拍攝紀錄片《內陸九三》、《大三峽》等近90部集,評論界有研究評論三部《趙瑜評傳》、《趙瑜調查》、《趙瑜批判》。看來“3”是您的幸運密碼。
趙瑜:只是某種巧合吧。我相信作家與文體是有緣分的,與選擇題材有心靈契合。今年《當代》第一期發了楊匡滿先生寫的《馬家軍調查》紀實回憶長文,給你一本,你也許會發現鮮為人知,耐人尋味的東西。這件事兒都過去16年了。
劉斌:我回去認真拜讀。楊老回憶了16年前《馬家軍調查》發表的來龍去脈,風風雨雨,您能不能披露一下《馬家軍調查》采寫的由來背景?
趙瑜:在計劃經濟時代,中國體育有3個讓國人引以為豪的典型,也是中國體育運動的3座高峰:中國女排、國家乒乓球隊和馬俊仁帶領的女子中長跑隊。我寫完《強國夢》和《兵敗漢城》后,有人邀約我寫“中國乒乓球”,我當時正在拍《內陸九三》的紀錄片,是總導演、總撰稿人,忙得不可開交,分身無術。
到了1994年冬,24集的《內陸九三》封鏡,我正好休息調整緩過勁兒來,就在這當口,馬家軍“兵變”,一夜之間,小姑娘跑光了,只剩馬俊仁教練和幾個留守人員,國內外輿論一片嘩然,馬家軍從榮譽高峰一下墜入谷底,瞬間“崩潰”,這對報告文學來說是值得深入發掘的選題,又是我熟悉的體育領域。幾年前,馬家軍興起和鼎盛時期,上上下下所提出問題是不夠的,有些贊頌的作品停留在新聞性層面,或者有報告沒文學。文學是人學,報告不觸及到人,不以人為軸心,是沒有感染力的。
劉斌:有評論家認為:文學是時代的良心,報告文學是時代的鏡子和鞭子?!扮R子”可以以史為鏡,歷史關照現實;“鞭子”可以鞭惡揚善,促進社會進步,與您的“歌功頌德把報告文學全毀了”異曲同工的,您能不能深度解讀?
趙瑜:文學藝術的地位和作用是不可替代的,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是作家安身立命之本。從心底里發聲,寫真實是本分。文學有歌頌和揭露兩個功能,歌頌應該是客觀、真誠、實事求是。揭露問題,批判精神是更重要的。徐遲先生說過,報告文學是批判和反映社會現實的利器。一味歌功頌德把報告文學毀了。有獨立思考是報告文學作家的正道,作品要經得起公眾的檢驗,時間的檢驗。
作家與演員不同,演員是被選擇,受編劇和導演制約,從屬于劇本劇組,只有發揮演技的余地,處于被動位置。我們寫報告文學的作家不一樣,作家是主動的,你選擇哪一類題材?一切由自己決定,全靠自己的良心良知。
劉斌:換個話題,記者與作家有很大的區別,記者記錄現實,作家挖掘現實,新聞講時效性和新聞價值,強調快捷,離新聞點越快越好,作家則要開掘新聞的深度、廣度和厚度。
趙瑜:是的,作家發現開挖社會問題有難度,當年,一些同行聽說我要采寫馬家軍,為我捏了一把汗,認為采寫難度大。我考慮再三,決定先去看看情況再說,于是背著包就奔沈陽了。
劉斌:采訪順利嗎?有沒有碰到閉門羹?
趙瑜:1995年春節過后到沈陽,我先去了遼寧省體委,找到崔大林主任,他挺熱情,說看過我寫的書,并說其妻子也是搞文學的,在大學教中文,他得知我來調研馬家軍,并不反對,也沒有表示阻攔,這就是亮了綠燈,于是我馬不停蹄,先去了大連跑跑外圍,然后進入馬家軍基地,跟書上的開頭一樣。
劉斌:馬俊仁歡迎你去嗎?態度任何?
趙瑜:第一次見馬俊仁,是曲云霞的教練帶我去的,當時基地只剩馬俊仁和五、六個后勤人員,老馬情緒很低落,幾天后,我前往金縣、鞍山、遼陽、沈陽等地,先外圍后內部,有群體有重點,總共在遼寧采訪調查50多天,聽取各方面情況反應,隊員們情緒激動,積極配合,提供了不少書信和日記,我走訪了隊員們的親屬,也訪問了馬俊仁家鄉的一些人。緊接著又到北京業內采訪了30天,最后躲到晉東南山區陵川縣,埋頭寫了兩個多月,前后用了半年多時間吧!三年后發表出來,便有小報捕風捉影,說什么“馬俊仁全程陪同,50多天掏心窩子向趙瑜講了全部情況,趙瑜不講信用,把私密包括興奮劑的問題都捅了出去”,真還不是那么回事,馬俊仁只對我講了一小部分常情,并無機密可言,關鍵性的秘密他舍得講給你嗎?而85%的事實,是從許多人那里交叉調研采集到的,寫時也比較保守、比較理性,最終才有了經得起亂棍敲打的《馬家軍調查》。
劉斌:你把握了報告文學的精髓,加上體驗式采訪,才有了作品的精致品質和真實價值。你多次親臨風口浪尖和險地采訪,不膽怯嗎?
趙瑜:(笑),不到第一現場,不與當事人面對面,談什么“求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揭示真相必須要敢冒風險,我佩服新聞界的戰地記者,如閭丘露薇、蕭乾。當然在和平年代,必須善于用法律維護作家自身的尊嚴。
《馬家軍調查》發表后,爭論不小,上上下下都有些動靜,我則以平常心待之,關鍵還在于真實性,作品要經得住各方面的考察。聽說老馬生了氣,還要上訴法庭,但是,只聽雷聲響不見雨下來,喊得滿城風雨,卻始終沒有起訴。過了幾個月,谷開來又冒了出來,寫了一大本《我為馬俊仁當律師》,其實馬俊仁并沒有請她,我和《中國作家》的師友們也不曾爭她,算一段有趣的自我表演吧。我的態度是不惹事也不怕事,堅持真理,無所畏懼。這么多年,還沒有對簿公堂打過一次官司呢。
劉斌:談談你在“求真”路上的艱辛與付出吧。
趙瑜:人活在世上,干哪一行都不容易,我們拿筆桿兒寫字也一樣。要說艱辛與付出,每部作品的背后也不同,但是,作品發表后,首先想到的不是這些,而是感到欣慰,沒有白費功夫,一分耕耘一分收獲,手寫的字兒變成了書,說明考試及格。每逢爭論激烈時,私下里也會嘆息,幸虧當初沒有含糊草率?。∪绻稍L寫作不認真,不是徒生亂局嗎,不是白費功夫制造垃圾嗎?頓時敬畏“求真”,若是掉以輕心稍不留神,對不起讀者也對不起自己。時間久了,對于經受些磨難,我也有了平常心,處之淡然。采訪中有時順暢,有時遇到難題,有時住宿條件好,有時條件差,吃的有時習慣,有時不習慣,都習以為常,順其自然,你本來就是干這行的嘛。
寫《革命百里洲》,早春二月到湖北,那里沒有暖氣,屋里屋外一樣冷,一個月不能洗澡。到東莞采寫《籃球的秘密》,天氣炎熱,整天冒著三、四十度高溫東奔西跑。怎么辦?你改變不了現實可以改變心態呀,經得起冷熱饑飽,吃了苦還不覺得苦,這是報告文學家的一種本錢,能適應不同環境條件,是一種能力。有時難熬時,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想想公路自行車隊員,長距離超強度訓練的艱難;想想少年游泳隊超極限的苦練,想想拍攝紀錄片時帶著大隊人馬,每天操心費力的經歷,酸甜苦辣都嘗過,現在一個人走走轉轉,不是已經很輕松了嗎?所謂曾經滄海,少許艱辛自然不在話下。現在條件越來越好,到哪里都有人招呼,各地朋友見面十分親切,把你捧為座上賓,幫你跑腿辦事,熱情找人、提供資料,就更不該挑剔了。因此,我不認為采訪寫作是件苦差事。
換個角度講,如果有人把報告文學寫作看得很苦,感到煎熬,有壓力有負擔,苦不堪言,滿面憔悴,找不到樂趣何在,說明他并不適合這項寫作。不妨看看寫詩行不行?而真正的詩人,生活更清苦,內心更煎熬,甚至命運更苦難……
劉斌:寫作文體與作家的性格氣質有關聯。
趙瑜:對,你選擇了報告文學,報告文學也選擇了你。說明你與報告文學興味相投,你適合這種文體寫作。我有一些詩性浪漫的友人,頭發半尺多長,胡子拉碴,每天喝酒,每喝必醉,搖搖晃晃,飄飄欲仙,口中念叨幾句古詩,然后倒在地上就睡著了,鼾聲大起。讓這樣的朋友寫報告文學,不是為難他嗎?(笑)報告文學寫作,需要冷峻、清醒、審慎。比如寫“萬里行”,報告文學作家必須一步一步走下來,到現場觀察、感受、體驗。美國作家索爾茲伯里寫《長征》,沿著當年紅軍長征的路線親自走了一遍,然后一個一個找經過長征的老將士訪談,最終寫出了他眼中的長征,講述了許多前所未聞的故事。好作品是“跑”出來的,不是憑據想象發揮的。
既然立下志向寫作,就要熱愛,有興趣,知難而進,苦中作樂。每當我看到讀者和專家的種種評論時,就感到特有意思。有次坐火車,遇上兩個小伙子議起了我的作品,他們也不認識我,說話沒遮沒擋,一個說“好”,一個說“不怎么地”,還沖我說“老哥,你也講講唄”,真是很開心的。
劉斌:您的作品幾乎都有轟動效應,產生大的社會反響。但坊間也有別樣議論:趙瑜的書是高齡大女——難產,對此您有何想法?
趙瑜:我在文學青年時期,年輕氣盛發表心切,聽不得不同意見?,F在回想起來,太偏執,還沒歷練到榮辱不驚的地步,(笑)時間久了才悟到:寫作的最終目的是快樂,是心安。寫完一部作品,完成了一件事,心愿了結了,結果已無足輕重,何時發表?如何發表?發不發表?是選發部分章節還是全文發表,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過程”,以坦誠之心對待。
《太行山斷裂》成書兩年后才出版,《馬家軍調查》三年后才出版,16年才出了全本,補上了有關興奮劑一章。推遲發表不是壞事,可以多多打磨,行內叫“磨稿”。一來磨練品性,二來深入“求真”,內容更加確鑿,文字也進一步洗練。
說我的作品“難產”,目前是指《犧牲者》吧?我是報告文學作家,發生在家鄉眼皮子底下的大事件,傷亡兩、三萬人,無論是武斗規模、動用武器的規格數量、還有持續時間,都是全國罕見,有時候,一天就發生二、三十次戰斗,“九大”之后,山西還在重炮攻城,中央動用了5個軍番號近20個團的兵力,去平息戰事,收繳武器,直到文革結束很久,擔任了總書記的胡耀邦還要親自坐直升飛機前來,“解疙瘩”,解決兩派對立問題。這樣重大的悲慘事件,報告文學作家不去寫誰去寫?我從1984年開始采訪,直到2004年集中三、四年的時間寫稿,訪問近千人,完整記錄了這一段雪藏的歷史、封凍的舊聞,它不堪回首,令人沉思。
當年的兩大派頭頭和許多當事人看過后,雙方都認為內容扎實,更加全面地了解了歷史真相。《犧牲者》完稿后,我根據廣泛征求來的好意見,又做了兩次修訂,至今沒處發表。我也不急,還可以進一步征詢意見,完善補充,使史料更加確鑿。從某種意義上講,出版此著已經不是我個人考慮的事了,我盡了心力和責任,心就安了。
劉斌:聽說有人建議您拿到香港、臺灣出版?
趙瑜:有許多朋友和熟人提出過。
劉斌:您是如何考慮的?
趙瑜:有關文革題材的作品不多,有些作品,多是知青文學、傷痕文學、紅墻內幕、五七干校、牛棚雜談等等,而翔實記錄“文攻武衛”的大型“武斗”,這塊還是空白,沒有公開,只有些星星點點的粗略簡介,而且,深入調研的難度越來越大,當事者逐漸老去,知情者不愿吐露真情。
這個題材涉及到許多方面,我別無他念,更無功利之心,假如拿到境外出版,對我個人或有好處,可以收獲一筆版稅,彌補多年的成本付出。但是,這樣做對內地讀者不利,那邊定價起碼在500元左右(一套三冊),大多數讀者很可能買不起,買不到,印刷品入境過關又要申報,所以大家還是讀不到。為了更多讀者反思歷史,汲取教訓,我寧愿等待,不愿拿到境外出版。
報告文學作家既要有功利心,又要有平常心,功利心對全社會,平常心對咱自己。要把“發表”問題看得開,想得通,放得下,調侃一句:古代也沒有出版社嘛!還不是手工活,手抄本,后來有了印刷術,一步步在嚴酷的優選舍棄中,才留下了好的書籍。
劉斌:您對您的哪一部作品最滿意?
趙瑜:我對自己的作品既滿意又不滿意,滿意的是自己憑良知和真誠寫作,不滿意的是發表后發現有不少遺憾之處,人們說電影是遺憾的藝術,我看報告文學也是遺憾的藝術。如果回答你“最滿意”的提問,借用一句流行語:下一部。
劉斌:下一部是什么題材?
趙瑜:還是與我生活的這塊土地有關聯,不陌生不隔膜。這一次,晉東南地區又出了人物——丁書苗,是沁水縣人。她的情況大家知道,就這樣一個小學文化,土的掉渣兒的農村婦女,從賣雞蛋起步到倒煤炭、倒車皮,直到攬高鐵,生意越來越大,公司辦到了北京,攀附高位劉志軍,巨額資產上百億,判處罰款25億元,為1949年以來所未有,歷史上也沒有吧,人稱不可思議。不靠譜的事竟成現實,這個典型有時代性,警示性,豐富性。我已經從她生活的鄉村開始調研訪問了,一個社會底層的農民,沒姿沒色,無資無本,她到底有什么驚人法術,撬動了國家大市場?
丁書苗案件已經塵埃落定,但是丁書苗奇異的人生軌跡卻令世人深刻思考。我在想:如果在私有制的發達國家,丁書苗會寸步難行,如果在“全盤公有制”的朝鮮,丁書苗也不會有發橫財的機會,到底我們的體制與市場出了什么漏洞,讓這個丁書苗做了充分表演?
劉斌:好,盼望早日看到您的這部力作。您堅守、堅持“求真”創作多年,最深刻的感悟是什么?
趙瑜:主要有兩點,第一選擇做自己喜歡的事,第二傾心盡力做好這件事。人的一生精力有限,我最喜歡的事是報告文學寫作,讓我其樂無窮,生活充實豐富。我從小就對文學產生了興趣,文革中,我十六、七歲那年,有一天路過地委老賓館,看到留言板上作家馬烽給孫謙的留言,得知兩位從下放的農村叫到長治來,修改劇本,為參加全國文藝匯演的《快馬加鞭》做準備,我便愣頭愣腦闖進了他們住的的房間,對著正在地毯上下象棋的兩位大作家請教:我也想寫作,不知從哪兒學起?馬烽抬起頭,打量了我一下,又會意地對孫謙說,看看,這年頭還有人要寫哩!然后慈祥地對我說,你就從寫日記開始吧……這句話深深地觸動了我,也改變了我,時隔這么多年,那天那情景還記憶猶新。
離開運動隊我選擇了文學創作,初期什么體裁都寫,詩歌、散文、小說都嘗試過,一個偶然的機會接觸到報告文學,便喜歡上了,當時我們晉東南地區文聯有本刊物叫《熱流》,那一次,主編郭中群,派我去采寫晉城礦務局局長馬朝亮,他從人性立場出發,大刀闊斧改革,使礦工住上了賓館式的宿舍,每天能洗上熱水澡,食堂飯菜花樣多,條件改善后,礦工們干活兒更有勁了,產量翻番。我寫了這個人物給礦山帶來的變化,文章題目叫《馬朝亮的高度》,是我寫的真人真事報告文學處女作,發表后在煤炭業內外產生熱烈反響,還得了全國《烏金獎》,此事對我觸動很大。從此,我找到了寫作的突破口,一直堅持下來。
劉斌:您從《馬朝亮的高度》開始,一發不可收拾,三十年來基本上是寫當下現實題材,最近也參加了中國作協《中國百位文化名人傳記》叢書寫作工程,承擔《白居易》的寫作,這項工程起點高,一流標準,能透露一下您在傳記真實性、文學性的總體構思嗎?
趙瑜:目前,我還處于創作《白居易》的準備階段,看了許多本寫白居易的書,盼能得到啟發和參考,但是比較失望。能不能寫出令人滿意的白居易,白的長遠意義、當代意義在哪里?是擺在我面前的一道難題,白居易輝煌的詩歌藝術成就,復雜的官宦仕途之路,豐富的人生故事,駕馭起來擔子不輕。我要悟,相信總會有一天會豁然開朗,找到創作的突破口和切入點,當然,把握史實的可信性是首位的,絕不能虛構、戲說,運用史料一定要有文獻出處。文學性也是舉足輕重的,沒有文學性就是人物介紹、檔案資料了。文學性一定要以人為軸心,用文學的語言寫出人的情感故事、人的喜怒哀樂,沒有文學語言等于沒有文學血液。
劉斌:接著談“求真”的第二點深刻感悟吧。
趙瑜:傾心盡力做好自己喜歡做的事,力爭把作品寫好,不出垃圾。儒家的傳統入世觀對我影響較大,作家的追求要入世,作品反映當下,也要入世。要想作品有人閱讀思考,受到認可和歡迎,就要傾心盡力。
報告文學的真實性這里說了不少了,而文學性,必須體現在以人為軸心,圍繞人物,寫出有血有肉的典型??坍嬋宋镆次膶W創作的藝術共性規律辦事。把詩歌的凝煉、韻律,小說的技巧、手法,散文的語言、抒情,戲劇的對話、結構,都調動起來,使干巴巴的報告長腿長腳,走進讀者?!恶R家軍調查》如果沒有對馬俊仁、王軍霞等人物形象進行文學刻畫,沒有對他們進行深度發掘,是不會有人看的。當年,北京人藝試圖把《馬家軍調查》的“最后一幕”改編成話劇《兵變之夜》,是有鮮活的性格依據的;一些文化機構把《馬家軍調查》改編成了廣播劇、評書。如果沒有文學的融匯揉合,光有調查報告,則無法傳播。
《尋找巴金的黛莉》被改編為電影故事片,如果,作品只呈現一份文獻報告,便只是資料了。從審美意象的鑒別分析,報告只有單義性,文學才具備多義性,報告文學屬于文學范疇,也理應具有思想性、藝術性、多義性。人們對《紅樓夢》眾說紛紜,有的說是寫談情說愛的,有的說是寫市井民俗的,毛澤東則說,《紅樓夢》是一部封建社會的衰亡史,寫了階級斗爭,要求高級干部至少看五遍。
《尋找巴金的黛莉》發表后,許多評論是多視角多義的,北京大學陳曉明教授,認為是晉文化的底蘊和晉人品性的書寫,“看到了山西大家族的破滅”,另有學者“看到了一個女知識分子的堅守”,多義而不同呢!所以說,一是做自己喜歡的事,二是傾心盡力去做這件事,就會摸到門道,尋到規律,有所探索,有所進步。
劉斌:我注意到專家、學者對您的寫作態勢和作品有許多評論,著名評論家李炳銀提及:“1985年,趙瑜還是一個站在隆起的大山上的新角色,今天的趙瑜和他的一系列作品,就是中國報告文學的一座高峰,自有其威猛的形勢和性格風采?!蔽乙沧⒁獾剑罱袕埩冉淌诎l文“從統計學角度研究趙瑜現象”,三十年近三十部中長篇,近500萬字的報告文學,部部寫真實,光作品研討會就開過十五次,您榮獲“求真之魅”的殊榮,確屬實至名歸。
我還注意到,友人說您至今寫作還是手工活兒,一個一個字,一筆一劃寫,《犧牲者——太行文革之戰》100多萬字,500字一頁的稿紙疊起來,快有二尺高了,令人敬佩。
今天的訪談不是學術評論,只是交流探討,聽君一席話,我們對“求真”的理解更深入了。謝謝趙瑜!
趙瑜:謝謝你,謝謝大家!
作者簡介:
趙瑜:中國報告文學學會副會長,山西省作家協會副主席,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中國當代紀實文學代表作家之一。
中長篇報告文學《中國的要害》《太行山斷裂》《第二國策》《但悲不見九州同》《革命百里洲》《晉人援蜀記》《尋找巴金的黛莉》《王家嶺的訴說》《火車頭震蕩》《籃球的秘密》《犧牲者》《野人山淘金記》等三十余部,尤以體育三部曲《強國夢》《兵敗漢城》和《馬家軍調查》影響深遠,多次引發轟動。影視作品《內陸九三》、《大三峽》、《趙樹理》等近九十部集,獲全國首屆紀錄片獎、最佳撰稿獎。報告文學蟬聯三屆徐遲文學獎、三屆趙樹理文學獎、三屆中國作家獎、第三屆魯迅文學獎。
劉斌:資深媒體人、報告文學作家。
作品有《從深圳起飛》、《崛起水晶城》、《深圳1號》、《雪域橫起通天路》、《中國民航年青機長》、《中國大學生空中小姐》、《名流訪談》等。
責任編輯/魏建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