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 知 道（組詩）

張大勇

春 景

鳥們或朗誦或唱歌

時間一長

就要來一場雨水潤喉

花朵，舉起繽紛的酒盅

干杯，干杯

家家扶得醉人歸

蘆獲晃動，柳絲飛擺

風，自然酩酊

坐臥在一河波浪之上

向著睛空，舉杯

邀古時的明月

數只紙鳶，困惑

借幾根老熟一點的雨絲

上天，察看春天的

輿圖

河水吃著雪花

下雪了

我和我的中年

停佇在靜穆的原野上

雪花，潔白

像一本書里的禪境

潔白的雪花。落在手心里

落在草垛上，落在

枝柯上，落在麥地上

我還看到，身邊的一條河流

吃下去那么多的雪花

之于我的驚愕以及祈禱

河水板起面孔

并且繼續黑著心肺地——吃

愣在河堤上的雪

仿若鋪展在桌面上的餐巾

潔白。潔白得有些詭秘

回 憶

1

煙花，是灰燼長出的樹

只是灰燼在它的后頭

灰燼來到了前頭

煙花，是灰燼長出的樹

明亮的憂傷

令偷渡的光陰

交出了突然間的

怔愣，與張皇

2

打開一壇封存的酒

舀一勺子

醉意，沿著

彎彎曲曲的皺紋

上頭

間雜的白發與黑發

銜起幾綹恍惚

抹自己發燙的眼窩

白 發

中年以后。光陰

流水一樣的光陰

動用潔癖式的洗刷

它想掏空每一根發莖里的殘墨

中年以后沒有夜晚

失眠自有它的高度

一張白宣鋪開廣袤

白夜，有著白銀一樣的光華

沉 默

1

一些波紋，在水面上滑翔

爾后，又在前面的水涯消失

它的蹤影

是否被彼岸收留

面對一片郁郁蔥蔥

我張開嘴巴，又無話可說

錦鱗它吐出一串水泡

漣漪在書寫放大了的沉默

“沉默就是一種無聲的說破”

2

一道道水波向岸邊馳來

進入蘆葦叢。不肯出來

像我們曾經的歲月

我們沒有把它等出來

蘆葦的頭發都白了

這個世上到底發生了什么

水涯，宛若一副利薄的嘴唇

但它不說

橫 豎

夜晚，一橫

白晝，一豎

一橫一豎

寫意成一個人的生存

咳 嗽

你咳嗽時，世上很多的事物

與你無關

你的咳嗽，令龐大的夜間

更加龐大

用一盞油燈的昏黃

打量咳嗽聲

你的咳嗽，也是老屋的咳嗽

白白的胡須在抖動

密密的皺紋在顫動

一聲聲，輕緩時

像木匠的敲打。沉重時

像鐵匠的錘擊

你的咳嗽，好像是在

調整夜晚的結構或者秩序

我的睡眠，在父親的咳嗽聲中

不停地變換姿勢

還令原本一些關于名利的想法

全部清空

老家與疼，又回到心頭

環湖大道

一座湖，就該有一副柔腸

九曲十八彎的環湖大道

像情詩一樣委婉地敘說

垂釣的人，在為湖水搭脈

金沙湖緣何心潮澎湃

風知道

一 瞥

天空灰灰的，像初世的混沌未開

天際線被壓得前所未有的低

伏在長長土坡上喘息

油菜短小的葉片

在風中笨拙地涂抹著

像一群孩童的小手

擦拭留守小屋的窗玻璃

東華憶

東華，一座村莊的名字

她炊煙的翼下

有我抵擋風雨的茅檐

她用蘆花收藏的體溫

是我一生的依偎

而東華村改名換貌

像異鄉一樣咫尺天涯

乳房低垂的她，是去追尋

娘月河的清碧，還是去

追攆我們杳然的背影

學著她，手搭兩眼之眉

把一條去路，望成

瘦瘦的一根腸子

將有著乳香的東華

有著喜鵲說唱民謠的東華

畫成一顆心型的符號

再用一滴淚水擁抱成琥珀

讓她，活著一樣絢麗地死去

死去一樣鮮明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