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對不起

吳靜

我們家姊妹七個，號稱七朵金花。我最小，比大姐小了整整二十歲。姊妹多，家里條件不好，姐姐們從小沒條件讀書，現在生活得都不是太好。只有我進了高等學府，畢業后自主創業，后來成為一家公司的老板，也算是個有錢人了。

這天上午，大姐和大姐夫突然來找我。大姐夫人老實，家里窮，見了生人連個話都不會說，我一直瞧不起他。但不看僧面看佛面，姐姐畢竟是我的親姐姐，一奶同胞，又比我大那么多，親如母親，我不能嫌棄他們。

我一看大姐來了，立刻放下手頭的工作，把她和大姐夫讓進客廳，又拿水果又拿飲料。因為身份的差異，老實憨厚的大姐夫特別拘束。大姐也有些受寵若驚，趕忙擺擺手說：“你別忙乎了，我這次來，是來求你的……”

我一聽立刻打斷她：“大姐，看你說的，什么求不求的？有事盡管說！”

話雖這么說，可等大姐一開口，我這心里就咯噔一下：原來大姐這次來，是特意替大姐夫說事的，想讓大姐夫來我的公司上班。

大姐夫今年都六十歲了，長得土里吧唧的，文化又不高。說句不好聽的話，就他那形象，如果進了我的公司，會影響到我公司形象的啊！我真想一口回絕，但看著大姐那懇求的眼神，實在不忍心，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第二天上午，大姐陪著大姐夫來公司報到了。他大老粗一個，能干什么??？我考慮半天，最后決定，讓他去倉庫當保管員。

我們公司的產品并不復雜，發發貨應該沒啥問題。可沒過一個月，大姐夫就給我鬧出了亂子，那天給客戶發貨，把貨給發錯了。

我一開始就不想讓大姐夫來公司，只不過是迫于大姐的面子才勉強同意的，現在見他出了差錯，就趁機把他給炒了。

大姐夫被趕回了家，大姐不甘心，又來找我。我望著大姐，理直氣壯地說：“大姐，機會我給他了！怪就怪他太不爭氣！大姐啊，當初你真是瞎了眼，咋就看上了他……”

見我態度堅決，大姐猶豫了一下，就沒好意思再說什么，默默轉身走了。

三天后，就到了母親八十大壽的日子。母親一生不容易，過八十大壽可不是小事，我們姊妹七個來了六個，唯獨大姐沒到。母親的生日，也是我們姊妹團圓的日子，每次大家都來，何況這次是母親的八十大壽，意義不同尋常，大姐這個當老大的，怎么能不來呢？難道是我趕走了大姐夫，惹大姐生氣了？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該把氣撒到母親身上啊！我這兒正胡亂猜測呢，六姐拿起手機撥打了過去。

手機很快打通，就是沒人接。

“大姐怎么搞的嘛？手機也不接?！绷阏裨鼓?，只見大姐帶著上小學的小孫女朵朵走了進來。

大姐有些憔悴，無精打采的。六姐上前問：“大姐怎么了？咋恁沒精神呢？哪不舒服？”

大姐苦笑了下說：“我沒事啊，好好的！”

母親見我們都來了，格外高興，沖我們招手說：“沒事就好！咱們開始吧！咦……”

這時大家發現了問題，大姐夫怎么沒來？我想一定是對我有意見吧。為了不被母親責備，我就把大姐夫去我公司上班，后來被炒的事情說了出來。一說起大姐夫，我忍不住又替大姐憤憤不平起來，埋怨大姐當初瞎了眼，找了這么一個糟糕男人，窩囊了一輩子。

我盛氣凌人的埋怨，終于把母親惹急了，她突然忍不住打斷我說：“你給我住口！”

母親大概意識到自己態度有些失控，立刻又把語氣緩和下來說：“小七啊，你就少說兩句吧！本來，按照你大姐的意思，我們打算永遠不把那件事告訴你，但我看啊，還是告訴你吧?！?/p>

接著，母親就訴說起了當初大姐嫁給大姐夫的原因：我兩歲那年，有人給大姐說媒，就是我現在的大姐夫。其實，那時我大姐正暗地里和同村的一個年輕小伙子相愛，大姐當時就一口回絕了。但媒人不死心，多次來我家游說母親，后來還拿來了二百元的彩禮錢。當時村里都很窮，這二百元可不是個小數目。但大姐根本看不上大姐夫，再加上自己已有所愛，于是堅決不同意這門親事。

但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偏偏這個時候，我得了一場大病，在公社的衛生所治不好，醫生提出需要轉到市里的大醫院。可到了市里的大醫院一打聽，全家人都傻了，人家要交二百元的住院費。我們家姊妹多，勞力少，累贅大，別說二百元，就是二十元也拿不出來??！父親搖搖頭對母親說：“咱已經七個女娃子啦，少她一個就少她一個吧！”母親一聽大哭起來，堅決說道：“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把小七救回來！”

話是這么說，但當時以我家的情況，真的把鍋砸了也不夠住院費！母親和父親開始到處借錢，可跑了一天，兩人加到一起，借了還不到三十元。萬般無奈之下，母親只得同意放棄治療。

但就在父母收拾東西抱著我打算回家等死的時候，大姐趕來了，掏出二百元交給了父親。母親知道這錢是從哪來的，也知道大姐的心思，于是立刻阻攔說：“你不要沖動，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妞啊，嫁人這可是一輩子的大事?。　笨纱蠼阊劾镟咧鴾I花說：“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妹妹死??！媽你就別說了，這都是命，我認了……”就這樣，大姐為了拿那二百元的彩禮錢給我治病，違心地嫁給了大姐夫。不過，大姐夫寬厚老實，大姐嫁過去后，終于慢慢接受了他。

聽了母親的訴說后，我被驚得目瞪口呆。我做夢都沒有想到，當時大姐嫁給大姐夫，完全是為了我。我一直看不起大姐夫，埋怨大姐沒有眼光，找了大姐夫這樣一個蔫了吧唧的丈夫。原來，正是大姐夫的彩禮錢延續了我的生命。

我越想越后悔，越想越慚愧，終于忍不住哭泣起來。一旁的大姐埋怨起了母親：“媽！咱說好了那事一輩子不許提的……”

我被大姐感動了，當即握著她的手說：“大姐，是我不好，我不該趕大姐夫走，你明天就讓大姐夫去公司——不，我開車親自去家里接大姐夫！我要給他在公司安排一個最好的工作！以后，有我吃的就有你們吃的。”

可我剛說到這，大姐終于忍不住大哭起來：“不用了，用不著了?！?/p>

我驚呆了：大姐為什么這么說？難道她生我的氣，還和我賭氣？

一旁的朵朵突然大哭起來：“我爺爺死了……”

朵朵這一句話，把我們大家都驚呆了。

此時，大姐反而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止住哭泣，一五一十訴說了大姐夫的死因：原來，大姐夫被我炒了魷魚后，迫于生計，不得不跟著一個鄉下的小建筑隊去給人蓋房子。這樣的小建筑隊根本沒有安全保障。昨天，腳手架意外倒塌，大姐夫從上面摔下來，后腦正好磕在磚棱上，當場死亡。今天正好是母親的八十大壽，大姐猶豫再三，為了母親和大家都能高高興興慶祝這八十大壽，就把這事忍痛瞞了下來。

我萬分后悔，羞愧難當，一頭撲在大姐的懷里：“對不起大姐……我不該，我真不該趕他走??！如果讓大姐夫一直在我的公司當保管員的話，他哪會有今天的不幸……”但我知道，再多的言語，也不能挽回大姐夫的生命，彌補不了這個天大的錯誤！我陷入深深的自責，如果姐夫在天有靈，請接受我的道歉吧！姐夫，對不起！

（題圖、插圖：謝 穎）